《清风本无缘》朝露影未晞

4、第四章

　　里里外外忙活了几遍，顾清霏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走起路来脚步都在发颤，她咬紧牙关坚持下去，额间泌出一层细汗，脸色也变得煞白。这具身体如此柔弱，如此下去可不是长久之法。
　　等到李嬷嬷四处查检完了，好不容易甩甩手下了让人返回的指令，顾清霏才随着众人一块慢腾腾挪着步子回到了自己房间。
　　这间卧房是有多人一块住的，她也还没到拥有独房的待遇，不过其他几个人今日做活还没回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四下只听得见顾清霏自己的呼吸声。
　　她坐在床畔，双目放空，双手交替缓缓揉搓着自己的肩膀与腰窝，慢慢才好受了一些。
　　门外传来“噔噔”的敲门声，顾清霏从床畔站起来，往门边去拉开了门栓，映入眼帘的是喜上眉梢的王姝，手里抱着她先前答允的卷起来的布料和裹在里头的棉花。
　　难得见王姝对她没有不假辞色，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顾清霏稍稍前倾身体，伸手接过了王姝手上的东西，抱在怀里，抬头直视对面之人，扬唇一笑：“多谢你了，以后我恐怕还需要你多多照顾呢。”
　　王姝撇了撇嘴角，背过手连连摇头：“我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以后你可只能在贵人那里见到我了!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以后少得寸进尺。”
　　顾清霏抿了抿唇，回道：“那恭喜你了，日后定能平步青云直上九霄。放心吧，我一个掖庭女奴，身份卑微，怎么敢得罪未来的大红人呢？自是会主动避让，绝不让你为难。”
　　王姝见她神情真挚不似有假，心头喜悦漫过往常对顾清霏的不满，也懒得再与这掖庭女奴计较，免得玷污了她的身份，她可是要去服侍楚贵人的，有着大好前程。这楚贵人几日前还是美人，如今独得圣眷，不但晋了位分，赐了宫殿，皇上还日日来她的漪澜殿，真真是羡煞后宫一众妃嫔。好在王姝之前就和楚贵人身边的宫女交好，在楚贵人面前也露了不少脸，她对自己也是赞不绝口，如今自己去侍候楚贵人定能如鱼得水，到时候看还有谁会瞧不起她曾经的掖庭出身。
　　“你知晓就好，我先回了。”王姝摆摆手转身离开，顾清霏立在门边目送她离开，落日余晖洒在地面上，晚霞映红了半个天边，天渐渐暗了下去。
　　顾清霏扯了扯嘴角苦笑。这掖庭人人都想出去，也都有机会出去，恐怕只有她觉得这里是安稳避世之所吧，就算事务繁杂疲累，但比起前世种种她也甘愿承受，毕竟她都已经熬过了两个月不是吗。
　　两千里之外的落雁山山脚一户人家家中，桌上点着一截白蜡烛，火星跳动，床板上躺着个浑身多处包扎着白布条、面上没有血色的男子，呼吸虽平稳，眉宇间却还带着化不开的皱意。
　　一个面色蜡黄的农妇端着一碗甘苦的药汤，走到床畔坐下，如往常两个月一样用力扶起男子半边肩膀，将药汁一勺勺地喂进他口中。这次睡梦中的男子竟奇迹般地吞咽进了大部分药汤，不再像之前那样吐出大部分。农妇面上一愣，继而又带着惊喜之意望向男子脸容：“沈将军，您这是快要醒了吗？太好了!”
　　这时打猎回来的男人拎着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大步迈进了屋中，恰好听见农妇的话赶忙放好猎物就奔到床前，黝黑面上不敢置信地问道：“秀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沈小将军要醒了？真是苍天有眼。”
　　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二人的喜悦之情，床上男子仿佛也受了感召似的，手指微动，眼睫颤了颤便徐徐睁开。许久不见的亮光晃了沈玄的视线，他闭了闭双眼又再度睁开，才慢慢适应了屋中烛光。他望见床畔站着的喜不自胜的二人，似乎是这山中平凡人家，霎时间还未反应过来，略张了张唇：“原是二位救了在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日在下必竭力相报!”说着他便试着坐起身来，欲向救命恩人拱手施礼。
　　名唤阿山的淳朴猎户忙上前伸手止住了沈玄的动作，他重重地摇了摇头，黝黑面上露出朴实笑容，眼睛异常明亮：“恩公，您说这话真是折煞小人了!您忘了，从前我在宋国服役当兵的时候，有次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军医都说难治，上级都已经叫人把我抬出去了。要不是您正好在沈老将军的军营里，路上瞧见了，见我还有气就顺手救了我，还特意在外面给我找来良医救治，小人这条命哪能留到今日？如今我们两口子救您也是应该的，只当是还了您的恩情。”说着他便跪倒在地，朝着沈玄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隐隐发青。
　　沈玄抬起手摆了摆，叹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实在不必如此。如今宋国已亡，你也能安生过日子了。”
　　一旁的秀娘忙把地上的阿山扶起来坐到桌边长凳上，拿干布浸了热水敷了敷阿山额头淤青，又转过身朝着沈玄回话：“沈将军，您如今伤还没好全，且先安心在我们这里静养。您若有什么事情要做，尽管吩咐我们二人去办。”
　　阿山按着头上巾子，也随即附和道：“是啊是啊，恩公您千万不要与我们客气，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做的一定尽力去做。您现在还是养伤要紧，可千万不要逞强。”
　　沈玄见两人诚恳的目光，心中一动，不由颔首道：“那就劳烦两位了。”
　　夜深了，如水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床沿，映得人心中静谧。沈玄躺在床上，睁着双目，思索着自己昏迷前后之事
　　齐朝大举进攻宋国，沈老将军率军被围，他向陛下主动请缨出征救父，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陷入重围的父亲拒不受降拔剑自刎，前去接应的他也被齐军三面包抄。宋国本就国力式微，只能匀出三千兵力让他带去救人，这三千兵力也多是老弱病残，在士气高涨的五万齐军的堵截之下节节败退，他本人也身负重伤掉下落雁山。如今竟还能捡回一条命在此苟延残喘，沈玄苦笑了一声，宋国亡后，也不知道齐国会怎么处置陛下……还有公主殿下。如今他内力失了大半，形同废人，又该如何营救公主与陛下呢，要他坐视不管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样想着，沈玄眉峰堆簇，右手手背抬起轻压在眉头，心絮沉沉千丝若缕，很迟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