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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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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老鹰!”王怀说。
一开始,激动的我以为是幼鹰,趴在车窗上看了会儿,发觉天空上盘旋着不止一只,又仔细辨识,才知是秃鹫。
秃鹫常与动物腐尸相伴,它的出现,注定有一场杀戮刚刚结束。
果不其然,越野车在荒漠前行不久,一个红柳谷底,就看见大群秃鹫聚集在几只死羊尸体旁啄食腐肉。
我觉得太不可思议,在这片极少绿植的沙漠,抛尸荒野的竟是白色绵羊,而不是野生的黄羊。之前,这里发生了些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王怀突然瞄向车前上方道:“瞧,富二代来了!”
丌然从天而降,他操纵着滑翔伞,似幼鹰一圈又一圈盘旋。摇下窗,我欣赏着他在空中翱翔的英姿,渐渐把所有的郁郁不乐抛诸脑后。
“就这么走啦?”丌然缓缓降落,解开了伞衣讥嘲,“当逃兵啦!”
这话很要命,我被死死钉在座位,失语不言。王怀侧目而来的眼神在探寻,那一刻,我的脸色又暗淡下来。
自从上次将他斥责而去,似乎是好多天没见丌然,长发披肩的他亦然恢复了往日的神爽,兴奋始终挂在嘴角,还吟笑不止。我好奇他这些时日的归缩之地,细细对他打量一番,缓缓答道:“本姑娘来去自由,没人束缚得了。”
“有个性!”丌然藏几分揶揄,“回去了就不后悔?”
又一下戳中软肋,我咬紧了唇齿,不作回应。
“去绿洲吧,就当是作个告别。”丌然言语低沉,很小心又很用心。
“不去!”一字一顿,我咬紧牙关说。
这段时间,与刀郎曲吉降至冰点的感情叫我心碎,父辈之间的那道鸿沟令人望而生畏,一段时日里,连夜掉进梦境里苦苦挣扎,从窒息中醒来而又不知所措。可是,我何尝不想与他来个正式的告别,起码,要替父亲乔大桥说声道歉的话,没照顾好他们母子,以至铸成大错。
“你不想见灰灰啦?”丌然说,“你的灰灰跟一群狼跑了,咬伤了牧民,还咬死了羊!”
我愣了愣,反驳道:“你胡说,我养的灰灰可通人性了,就算它是狼,也绝不会去攻击羊。”
“少见多怪!要不,你问曲吉,看是否属实。”丌然说。
我似信非信。丌然与刀郎曲吉本就不熟,这段时间,丌然还打着经营绿洲旅游开发的主意,更遭刀郎曲吉反感。有求于人,又无从下手,丌然大概是要我从旁助攻。
陷入沉默,我不置可否。
丌然指着谷底里的死羊,告诉我刀郎曲吉即将面临的窘境与危难:“狼在春夏之交性情凶猛,专挑怀孕的母羊下口,昨儿夜间,就有两个牧民被咬得几乎断了性命。这不,曲吉一大早就来接替伤民,护送刀郎族里的羊群往绿洲转移草场。我是在替他担心,这路途不断有狼群袭扰,防不胜防。灰灰就在那群狼里头。”
我的心开始怦怦作跳,既为灰灰担忧,更为刀郎曲吉临危受命,身置险境而着神伤。左思右想,便觉得要使自己心安,无论是来个告别,还是暂时在刀郎曲吉身边搭个帮手,是有必要留下来。
丌然告诉我,这段时间在做绿洲旅游资源开发,一些基建已经开始上了,路快通了。我有些吃惊,为丌然想干就干的勇气折服,于是,冲他竖起大拇指,
对于我的夸赞,丌然很是受用,瞧他自得的模样,对来自于我的这份肯定,似乎胜却人间无数。我当然支持他大力开发绿洲,既保护了古迹,更有可能释放了刀郎曲吉。
丌然说曲吉的思想包袱极大,路都修到了绿洲,他骨子里依然极其抗拒,从不主动配合旅游开发部门。时间紧迫,希望我出把力,说服刀郎曲吉不要反对余下的建设施工。
我说试试。
于是,追赶刀郎曲吉与他的羊群汇成了一缕快乐的源泉,王怀边开车边唱起了歌,丌然也哼着调儿,还时不时从前座儿扭过头冲我乐呵一气。
荒野美好,初夏的灿阳温暖而明媚,经过一个冬天,此时的大漠从霜雪中苏醒,植物梭梭、红柳、骆驼刺、胡杨都枝繁叶茂,绿意盎然了。大概不久,半日花也将开出鲜黄色五瓣花,为大漠增添妩媚,为绿洲妆扮靓丽。刀郎曲吉的花圃,一定又将花香四溢美不胜收。
下午,一片红柳滩上,老远就看见骑在红驼背上的刀郎曲吉,他一身绛衣,斜挂着长弓,身姿高大挺拔,随他一同缓慢边吃边走的那群绵羊,纵目搜寻,起码有七八百来只。羊群行动缓慢,边走边吃,刀郎曲吉也不催促,任凭它们悠然自得地享受美食,追逐嬉戏。
怕惊动羊群,驻车在一旁,我独自悄无声息走向刀郎曲吉。似乎同时,他察觉一般下了驼背,转过身,怔怔站在沙地看着我。
阳光下的刀郎曲吉那般黝黑,油油的汗珠从额头短发里流下,闪闪发着亮光。他眯着眼,炯炯的眸子利刃般穿透着我。他有几分抗拒近前,眉眼间敛去的那憨厚又纯真,酸酸涩涩一直沁入到我心底。
我拎着裙摆,蹑着小步过去,几步之遥,我强颜一笑。刀郎曲吉默默从驼背取下一壶水,单手递给了我,苦咸的味道,我先是小尝一口,继而畅饮了一气。
终究是要打破尴尬,少息,指着羊群,刀郎曲吉说去冬大雪,冻死了不少族里的羊。今年的羊金贵,现春夏之际,母羊都怀着崽,往绿洲草场转场速度忒慢,极易被狼们盯上。昨天夜里,一群狼袭击了羊群,还咬伤了两个牧羊的族人。今儿,他特地从绿洲赶来交接,让受伤的族人回去休养。
“为啥安排你,你要照顾师傅呀?”我有些不解。
“我箭法好。”刀郎曲吉嘴角微露出一丝憨笑,“我只是接应一下,快的话,明天就到绿洲。”
望着荒野里漫无边际的羊群,我心里荡起一层涟漪。
我一边颔首,一边叹息刀郎曲吉的不易。这么一大群羊,族里只安排他一人负责转场,晚上总有打盹的时候,不出事才怪。
人手少,又怕狼偷羊,刀郎曲吉奇思妙想,在那些行动慢的怀孕母羊屁股上都点上黑眼,乍一看,似是一对眼睛。
“晚上遇狼偷袭,怼上了那虚目,定心生忐忑,不敢轻易下口!”刀郎曲吉说。
“嗯,方法真不赖!”我心酸又心痛。
荒野被日头炙烤得生起水雾,远方的沙丘似漂浮在海面,波光粼粼一片潋滟。此刻已是我入足沙漠以来最轻快的一天,没有工作烦恼,更无人车喧嚷,蓝天上一朵白云间,有两只大鸟在自由地翱翔。
“瞧,幼鹰!”刀郎曲吉指着天空对我讲,“好几天没见它了!”
“是吗!”我万分惊喜,“一对儿了,它是有伴儿了!”
幼鹰有了归宿,它绕翔在白云间,带着伙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半个钟头,没有落下。
午后四个人来个简单的野炊,炊具与食材都是丌然准备的,一人一碗葱花面,餐后,王怀搬下我的行李开车回队。丌然开发旅游的事更多,留下一顶小帐篷后,他即操作动力伞飞走。
下午随慢悠悠的羊群继续往绿洲方向放牧,我骑在红驼上,看着旷野上刀郎曲吉来回奔跑,驱赶那些离群贪玩的羊。羊群里有不少刚出生的羊羔,走起路来没屎壳郎快,遇到小羊羔子掉进沙坑,刀郎曲吉还得亲自去把它捞出来,再呵护至母羊身边。
日落,大漠余辉散尽,气温骤降,刀郎曲吉把羊群赶进一处沙窝歇脚。我刚把把毡包扎好,披了件外衣出来,就见刀郎曲吉在用燧石生火。碳布草窝一点就着,枯杨枝燃烧起来,照亮了黑夜,温暖了四周
似乎是怕打搅我们,红驼竟自卧在一旁,反刍着食物。火堆兀自在它一双大眼里跳跃,与天边闪烁的星星融为一体,奏出了夜里极美的音符。
晚餐鲜羊奶就些烤馕,简单又实惠,刀郎曲吉巡查羊群时,他边走边啃。我在火堆旁拨弄柴灰,安静地等他回来。漠夜无边,天空与大地悠远深邃,包裹着我,不知多久,我竟在火堆旁瞌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