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午夜前的钟声

1、第 1 章

　　《当归》
　　刚从外面寨子赶回来的赵君急忙地向江边跑去，临走前他问了船老大，最后一条回寨子的渡船会在太阳落到牙山前离开。实际上等到他跑到江边时，太阳已经落到牙山山腰上了。夕阳把整个江面映得通红，特别的好看。赵君摇了摇头，无奈的转身想到最近的山寨里借宿。他总是没有习惯让别人多等自己一下，或者停下来等别人。这时，突然江上传来了一阵笛声，婉转的曲调好像缠住了赵君的脚步。他回过头来，看到江上由远而近的顺着水流漂来了一条小木筏，上面只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好像是个姑娘？赵君试图眯眼看清楚，那缠着他的曲子消失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喂！要过江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女孩子站了起来，撑着长长地船篙，慢慢向江边靠了过来。映着满眼红色的夕阳光辉，不知怎得赵君还是看到了那双笑得亮亮的眼睛好像月牙一样。
　　阿秀和赵君坐在小小的竹筏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郎中，今天又这么晚啊？”
　　“嗯，这几天潮气重，鱼口寨的老人多，身子有点受不住。”赵君抬头开着阿秀单薄的身子，不禁脱口而出，“这几天要变天了，你也多注意着点身体……”
　　这时一阵江风吹过吞掉了赵君的后半句话。而阿秀则专注的握着船篙一下下的调整方向，待到风停，她才有空问到：“郎中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对了，你那天吹得曲子叫什么？很好听。”
　　“那首曲子啊，叫当归……”
　　赵君心里一动，默默地重复道：“当归…….”
　　刚想抬头问什么，便一眼看到了阿秀月牙般的笑眼，想要说的话好像一下子随着江风吹走了。
　　“郎中喜欢？那到江边平缓的地方我再吹给你听。”
　　“好……”
　　此后的一个月里，每当寨里的赤脚医生晚归，住在沿江地方的寨民们总会听到一阵带着淡淡忧伤的笛声随着江风飘散。虽然寨民们说不出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可是却知道吹的人是寨子里的孤女，江上摆渡的阿秀。
　　发洪水了！赵君怎么都不能相信，山寨明明是十里八乡最安全的地方，怎么会突然间发洪水呢？那么，她呢？她怎么样？！一向淡定的赤脚医生一下子慌了神，抓起药匣子就向江边奔去。可还没跑到便被人拦了下来，说山寨里所有人都已经安全转移，就在牙山上。于是他又跑到了牙山，抓住每一个山寨的人问，可没有人看到阿秀去哪了。有人猜阿秀的小竹筏总是抵不过洪水的，应该是被冲走了。阿秀是孤女，本也没有多跟她交流的人们，也只是微微的一叹息。可赵君无论如何都不信阿秀已经死了，他仍在抓着每一个他看见的人打听着阿秀的消息。
　　几日过去，每当出诊归来，赵君仍会习惯性的站在江边，看着他第一次听到“当归”的方向。突然他隐隐听到笛声响起，正是那首他最熟悉的“当归”！离他稍远的坡上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静立着。赵君一个激灵，飞快的朝那身影奔去。待到近处，正开口叫道：“阿……” 那女子回过身来，原来是江月。江月看见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赵君一下打断了话头。赵君的双眼定定的望着江月手中的竹笛：“这笛子，不是阿秀的么，你从哪来得来的？你怎么会吹‘当归’的？”江月有些发怔，但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首曲子叫‘当归’？” 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丝光芒。赵君回答：“这是阿秀的曲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这笛子哪来的？”听到回答江月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答道：“阿秀是我认下的义妹，前些天听说江上发了大水，等我赶到江边却已经晚了，却捡了这笛子回来。至于这曲子……”赵君的希望被彻底浇灭，于是他挥挥手打断了江月，“不用说了，不过这笛子可以送给我吗？”江月顿了顿，便将手中的竹笛递到了他手上。“谢谢。”这时他才发现，笛子上赫然刻着六个字：路已远 君当归。赵君心中五味陈杂，手里紧紧握着笛子，静静地望着广阔的江面。江月陪在他身边，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滞了下来。
　　江月和赵君在村里老人的撮合下终于举行了婚礼。江月自小体弱多病，自得赵君的医治身体才渐渐好转，更对赵君有着些许未言的依恋。而村长倒也乐见其成，毕竟他只有江月这一个独女，赵君品貌在村寨中也是上等的，权当多了一个儿子。虽然赵君并不是本地人，但上面也没有老人，于是整个婚礼全部按照村寨的习俗进行。于是篝火，对歌，跳舞…….整个山寨好像都被婚礼热闹的气氛映红了。而两个最不在状态的人却正是新郎和新娘。看着出神的望着篝火的赵君，江月的思绪也跳出了热闹的气氛，回到了前一天晚上……
　　“阿秀，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正在寨中姐妹的帮助下打点嫁妆的江月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赵君的声音。“哟，新郎官等不及了，这可不合规矩呀。”寨中的姐妹边嬉笑着边推着江月去开门。待到门口，看着赵君的神情，江月愣了一下，回头笑着对姐妹说：“好啦，今天就到这吧，该弄得也弄完了，就让我跟君哥说两句话好不好…….”“知道啦，知道啦，君哥你快进去吧……”说着一推，赵君便被推进了江月房中。
　　“阿秀，我……..”赵君的神情有些犹豫，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江月看着赵君，轻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道：“君哥，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不会跟你做真夫妻。”“阿月！”赵君低着的头猛然间抬了起来，眼中全是不解与震惊。“我知道你对阿秀的感情”，江月深吸了一口气：“成亲以后……你想要去哪就去吧。我…….愿意等你。”赵君带着感动的神情看着阿秀笑得淡淡，“阿月，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懂我的。很晚了，你…….早休息。”说罢忙不迭的便推门离开。江月走到门前反身关上了房门，嘴边依旧噙着笑意，泪水却依然滑落了下来……看着窗外的满月，江月轻轻地念着：“阿秀…….”
　　等江月回过神来，她和赵君已被寨里的人推向了新房。江月带着羞涩的笑意在人群的推搡间轻靠在赵君身边向新房走去；而赵君却有些不知所措，不时低头看着身边的江月。整个夜晚，山寨中灯火通明，人们纷纷举杯庆祝，能歌善舞的山寨姑娘们不知疲倦的围着篝火旋转。唯有月亮带着些许孤寂清亮亮的挂在夜空中，长夜无星相伴。
　　二十六年后，一直独自在外行医的赵君，被请去县城的一家照相馆出诊。待到诊治结束，他突然被老板放在橱窗前的一张照片吸引，仔细一看，照片里的人却正是阿秀！
　　赵君指着那张照片颤抖着声音问道：”这.......这是？”老板陈树闻声看向那张照片，然后说道；“哦，那是家母。”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陈树惊奇的看着这个有些激动地医生：“先生认识母亲？”
　　赵君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母亲可是牙山人？”
　　“原来听父亲说起过，母亲是他从江边救回来的，当时头在江中撞上了石头，只记得叫阿秀，别的都忘记了…….”
　　“那你母亲现在在哪？”
　　“母亲她…….因为父亲过世打击过大在上个月已经……”
　　赵君顿时有些站立不住，陈树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赵君，待到把他扶到座位上坐稳。才继续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真有认出母亲的人。父亲生前曾经给我一样东西，说是母亲的东西，让我好好保管。”
　　说着走进屋内，拿出的竟然是一根山笛！看着赵君惊异的神情，陈树继续说道：“看来先生识得这根笛子，父亲说过，母亲当时身上什么物件都没有，就手里紧紧抓着这根笛子不放。”“慢着，”赵君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笛子，“这根笛子才是你母亲的吧，你看这上面刻的字迹可是你母亲的？”没想到陈树只是看了看便说道：“恐怕先生是搞错了，这根笛子确实与母亲的这根一样，可是这肯定不是母亲的，因为她并不识字。所以才刻的是凤凰吧……”赵君一把夺过陈树手中的山笛，仔细对比，果然陈树手中的笛子在同样的位置上也刻有花纹，却不是那六个字，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这时赵君才突然想起，自己并未仔细看过阿秀当年手中的那根山笛，那么自己的这根是……赵君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又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江月的吞吐犹豫仿佛都有了解释。但是，那六个字究竟是…… “先生？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赵君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姓赵，我现在有急事，有事到我医馆就好。”说罢留下一头雾水的陈树，快步离去。
　　已经数年没有回山寨的赵君看到的是摇头从江月房中走出的郎中和而房中则传来阵阵哭声。“这，这是怎么了？！……”赵君一把抓住一个哭得泪眼婆娑的寨中女子问道。“君哥你可回来了……阿月，阿月她,她刚刚……”赵君听闻一下冲进了房中，看到的是已然离世的江月，恍然间瘫倒在地。
　　赵君站在窗前颤抖着双手，展开了江月留给自己的信。当他看到江月写下的第一个字“君”，果真与笛子上所刻下的字迹一模一样。看完信，赵君失声痛哭。而窗外依旧是一个月圆的孤寂之夜。
　　又是月圆之夜。阿秀和江月相互靠着坐在江边。江月吹着竹笛，阿秀静静地听着仿佛入了迷。
　　“月姐姐，这首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呢？”
　　“嗯，就叫当归吧。”
　　“当归啊……”
　　“阿秀，姐姐今天有礼物送给你哟。”
　　“是吗？是什么，快给我看！”
　　说着江月从身后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一根笛子。“喏，送你的。”
　　“真漂亮，可惜我不会吹笛子。”
　　“没关系，我教你。”
　　阿秀一抬手拿起了江月的笛子，“哈哈，姐姐的笛子上有字呢，写的是什么呀。”
　　江月脸一红，“我是写给……坏丫头，就不告诉你。”
　　“呀，姐姐的脸红了，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呀哈哈……”
　　江月作势要打，阿秀立刻把笛子还给了江月，“姐姐我错了，反正我也不识字嘛，那我就在你给我的笛子上刻一只凤凰好了。”
　　江月借着月光仔细的在竹笛上面一点点地刻着字：路已远，君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