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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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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蒂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舒适了。
以往从护世天王天界和雄牛的梦境里醒来,她总是因为在梦里耗尽力气而筋疲力尽,全身大汗淋漓,肌肉酸痛。可是今天,但她慢悠悠地从甜美的安睡中浮上来时,却感到安逸、清爽而愉悦。睡意尚未散去,她在床上慵懒地翻了一个身。耳边传来温柔动听的旋律,轻柔而温暖。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弹奏维纳琴?萨蒂模糊地意识到,就是这琴声让她得到了难得的安睡。
可是……
这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
……美丽的疯公主,眼睛不看任何人,心里也不想任何事,她站在窗边,温柔地哼着一首情歌……
萨蒂双目圆睁,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醒了吗,小姑娘?”愉快的声音问。
萨蒂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她转过头,看到乌沙纳斯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维纳琴,注视着她。
萨蒂猛然低头,摊开掌心。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再抬眼看太白金星之主,乌沙纳斯朝她笑着,不羁而狡猾。
萨蒂跳下床来,冲到乌沙纳斯面前,她揪着乌沙纳斯的衣服,张开了嘴巴,抓扯着。就在这个时候,她脑后一痛,罗提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乌沙纳斯的身边拖开来。
乌沙纳斯朝罗提皱了皱眉。“你温柔一点。”他说,“以为你是在教育你的女儿吗?”
罗提冷笑了一声,放开了萨蒂的头发,插着腰看着乌沙纳斯,冷冷扫了他怀里抱着的维纳琴一眼。“好吧,大人。”她说,“总是你有理。”
萨蒂都疼出了眼泪,她捂着头,抬头看着罗提和乌沙纳斯。罗提这个一贯笑意盈盈的女人,此刻看起来竟然表情冷漠生硬,带着点怒气。
乌沙纳斯叹了口气。“行了。要不是你对待小姑娘都是这样,天乘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你避开一下,我有话对萨蒂说。”
罗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扫了乌沙纳斯一眼,转身走出了大门,关门的声音也很响。
乌沙纳斯看着萨蒂,伸出了手。那轮小小的弦月耳环就躺在他手心。
萨蒂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抓扯乌沙纳斯的衣服。他低头看着萨蒂。“你想要它,对吗?”他说,“可惜我不能给你。真是好险,要是再晚一点发现,弦月的主人再次介入,那我可麻烦大了。”
萨蒂睁大眼睛,瞪着乌沙纳斯,眼角都快撕裂了。
乌沙纳斯摇摇头。“别这么看着我,小姑娘。”他轻声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的确,如果你能召唤来弦月光辉的主人,他是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实际上,他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不过,”他的声音变得微微有点苦涩。“你要明白这样做的代价……经他之手实现的愿望,最后往往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因为他无情,无人性,也无道德,他思考的方式与你截然不同……不会为你考虑。当初曾有个渴望力量的傻瓜也这么做过……结局非常糟糕。我很明白这其中的凶险,萨蒂,所以我是为了你好。萨蒂,不要再和那个人扯上关系。你惹不起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惹得起他。”
乌沙纳斯说着,一收手,弦月就像萨蒂的声音一样消失在了他掌心里。萨蒂还是伸手去抓,乌沙纳斯握住了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拉开了她。
“……萨蒂,”一个疲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要争了。乌沙纳斯说的没错。”
萨蒂回过头,在她眼瞳里映照出了苏摩的白衣。
她的瞳仁放大了些,一缕黑发落到面孔前。
乌沙纳斯笑了起来。“啊,”他对月神说,“你和伯利陛下讨论完了?有结果吗?”
苏摩没有理会乌沙纳斯,他径直朝萨蒂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萨蒂握着他的胳膊,抬头看他,他额顶新月的光辉洒在她面孔上。
“不要再去找那个人。”苏摩看着她低声说。“他在规则之外,难以揣测……所以别再做那样的尝试。就像乌沙纳斯说的那样,你和他打交道不知道会收到什么样的结果。甚至你的父亲……”
萨蒂注视着他。
苏摩住了口。
“你姐姐很好。”他轻声说,“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和塔拉救出去的。”
萨蒂闭上了眼睛,嘴唇无声地嗫动着,从苏摩那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床边,躺倒在床上,蜷缩起来,背对着乌沙纳斯和苏摩。
乌沙纳斯在苏摩身后笑了起来。
苏摩回头看着乌沙纳斯。“你们不能再继续虐待她了。”他说。
“对不起,办不到。”乌沙纳斯面无表情地说,“你没立场对我提要求。”
苏摩盯着乌沙纳斯,手轻轻搭在了佩刀之上。但乌沙纳斯只是瞅了他一眼,又笑起来。
“你的剑,或者是,‘巨龙藏骨的映照事物之所。’”他慢悠悠说,“很简单的二择一。如果你既无法献出忠诚,又不能告诉我们何为映照事物之所,那就不要轻易向小姑娘许下诺言。还是让女人空欢喜一场就是你的本性?”
苏摩看着乌沙纳斯。后者弯起嘴角,露出标志性的笑容。苏摩注视了他一阵,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萨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乌沙纳斯回头看她,拍了拍掌心。“你好像很喜欢刚刚那段旋律。”他温和地问,“要我再弹一遍给你听么?”
萨蒂依旧不动。
乌沙纳斯笑了笑,他拨弄了两下琴弦,叮叮咚咚,温柔情歌的片段零零碎碎地掉落下来。
“胜利!胜利!!”
成千上万的铁甲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这吼声在黄昏紫蓝色的天空之下回荡着,仿佛雷鸣般震动了天宇。
大地在移动!
一眼望过去,人间的俱卢之野上已经被满山遍野身着银色铠甲的部队所覆盖了。描绘着八方护世天神标志的旗帜组成了遮盖天空的森林,金刚杵、雷电、山羊图案在战士的头顶上无风飘扬;军队前进的整齐步伐震动着地面。夕阳的光辉下,整支大军的银甲都反射着夺目的明亮金红色光芒;这样一支军队,就如同傍晚涨满河水闪烁金色粼光的恒河,在大地上缓缓流动。走在最前面的是身背巨弓的弓兵,其后是战车和密密麻麻的持剑和长矛的步兵,体形庞大的战象部队夹在军队中央,仿佛不时发出轰鸣的移动的一座座白色小山;背着长弓的骑兵护卫在军队两翼。战车上的驭手一个接连一个地吹响了象征胜利的号角,象吼、马嘶、车轮转动,士兵的脚步,仿佛波涛汹涌,雄浑低沉摄人心魄的号角声又带动了战士们的齐声狮子吼。
“胜利!!”
天帝因陀罗坐在他云彩般的四牙神象身上,注视着他的军队。感受到战争的气氛,他身下的白象也发出低沉的吼声。
那震动一直传递到天帝本人身上。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抹了檀香、犹如铁杵一般的胳膊。他的皮肤上微微渗出了一层细汗,肌肉在微微地颤动着。
“我还没有忘记如何战斗。”他想着,却有点疑惑,胳膊的震动,到底是因为大地也在震颤,他觉得兴奋,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劝告你了,哥哥。不要和阿修罗随便开战。”
因陀罗皱起了眉头。他低下头,看到了站在神象之侧的毗湿努。少年外表的守护者依旧和从前一样,一幅潦倒的打扮,拿着水罐,撑着破伞,只是这一次,他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红发青年,那个青年气度犹如帝王,长着一双令人畏惧的有着锐利视线的碧眼。
看到这个青年,因陀罗感到了强烈地不快。但是至少表面上,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原来你和火翼的迦楼罗一起来了。”他对自己的弟弟说,又转向红发青年。“向你问好!天空之王!你的母亲可还安好?”
那个青年扫了天帝一眼就别开了视线。“她极好。”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外表十分英武,声音却令人惊讶地动听,简直可用婉转来形容。只有鸟儿才有这样的声音。
“哥哥,我要回白洲去了。”毗湿努说,马虎地打了一个手势。“跟你打个招呼。”
“这么快?”
“我讨厌打仗。”毗湿努打了一个呵欠。“看着你大败而归的话,也很扫兴。”
因陀罗都已经学会习惯毗湿努这样的说话方式而不生气了。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也许是大胜归来让你扫兴呢?”
“你把我当什么啊哥哥。”毗湿努皱眉。“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仙人们的撺掇听不得。他们看到自己的领袖的妻子和女儿被劫掠,自然怒不可遏,要求复仇,可是他们根本连如何作战都不懂。”
因陀罗咧了咧嘴。
“这你可猜错了,”他几乎有些兴高采烈地说,“这次达刹没有要求开战,他劝我仔细思考……”
“那这就更不应该。”毗湿努说,“你发这么大雷霆做什么?就因为苏摩背叛了你?你对他感情就这么深厚?”
因陀罗瞪圆了眼睛。“我对那个叛徒……”
“废话。”毗湿努说,“没有感情,就谈不上背叛。你不是愤怒苏摩的大胆妄为,是在愤怒他将你对他的信任从心底连根拔起。说句实话,你和他都配不上这种所谓的背叛。清醒一点,哥哥。阿修罗这么做是故意的,伯利厉兵秣马多年,等的就是你送上门来。他的准备比你充分得多!”
因陀罗突然猛地一拍象座上的护手。
“这种事情我会不知道吗!”他怒形于色地大声说。
毗湿努睁圆了眼睛,就连他身边表情冷漠的迦楼罗看向因陀罗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一丝兴味。
“如果这是挑战,而我不迎战,那成什么话?”因陀罗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让天下人都笑话我这个天帝徒有虚名?”
毗湿努注视了一阵满面怒容的天帝,突然笑了。
“原来哥哥你还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嘛。”他轻声说,“可是现在并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刻。一个君主不该在任何时刻逞英雄。”
“我听够了。”因陀罗说,“达刹这样说。我听从他的。祭主也这样说,我听从他的。我尊重你和所有仙人,结果怎样?就连优哩婆湿,区区一个戏子……她都不愿意再为我跳勇士之舞!”他说着,越发咬牙切齿。
毗湿努收了笑容。“哦,”他轻声说,“那我收回前言。”
他转身离开,迦楼罗看了天帝一眼,一言不发地跟上毗湿努。
天帝看着毗湿努的背影,突然惊惶起来。他从神象背上跳了下来,朝毗湿努追过去。
“抱歉,诃利。”他跟在毗湿努背后亦步亦趋,放低了声音。“我不该对你大吼。你的意见我一向听取,我知道你的智慧无人可比,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毗湿努转过脸来朝因陀罗一笑,那笑容灿烂得令天帝瞬间失神。“毕竟你才是天帝……这话我说过好多遍了,对不对?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因陀罗站在了原地,呆然地目送毗湿努和迦楼罗离开。
但毗湿努刚刚走出天帝的视野,只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我累了。”这个有少年外表的守护者疲惫不堪地说,他的声音骤然变成一张陈年的羊皮纸,发皱而潮湿。“迦楼罗,带我回去。”
红发的青年一言不发,将男孩抱了起来。从他宽阔的后背上,突然伸展开来一对光辉灿烂的巨大翅膀。这片翅膀铺展开来,犹如点燃了一片一由甸长的火焰构成的朝曦。火红发亮的羽毛覆盖了他的臂膀、后背和脖颈。他抱紧毗湿努,腾空而起。毗湿努在他臂膀里阖上了睫毛浓黑的眼瞳。
他们在天空里飞翔着,飞过天帝召集的军队,飞过营地和天神们的旗帜。
“薄伽梵,水神伐楼那也来了。”迦楼罗突然说。
“那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毗湿努喃喃地说。“他脱离我哥哥的统治,构建自己的独立王国很久了……可这次阿修罗是以他儿子的名义劫持的人,准儿媳现在又失踪,他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薄伽梵。”红发的迦楼罗简洁地说,“我是说,拉克什米一定也在她养父那里。你不去看看她?”
在天空之王臂膀里的少年微微动了动。
“算了……”他最后低声说,“即使见了面,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迦楼罗抱着毗湿努朝更高的天空飞去。在紫蓝的天幕上,留下一道绚灿如火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