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中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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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轰焦冻初次见到那个绿头发的孩子是在母亲离开他的第四个夜晚。
梦中构建的市区公园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人路过，夕阳的余晖洒在色彩缤纷、却缺乏吸引力的儿童娱乐设施和木屑铺面上。
这是个小学生都该乖乖回家吃晚饭、与父母分享喜悦的时间。
轰焦冻睹见那年龄相仿的孩子。对方如鸵鸟般将头埋在双膝间小声抽泣，到了后来眼泪却溃堤而出，最后毫不顾及形象的仰头大哭。
老实说，轰焦冻第一次见这样戏剧性的哭法。
他没有靠近，只是躲在秋千后面远远地观望（从这角度他只能看到一团类似于海藻般乱糟糟的卷曲头发，或许是那孩子「个性」的体现？某种海洋生物相关的能力？）。
他本就不擅于讲安慰话，何况他现在的遭遇比那孩子更加悲戚也说不定。
轰焦冻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现实的绝望才从四面八方滚滚袭来，这种气势硬生生将他扯出梦境。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侧过身往前倾，却扑了个空——对了，他刚刚失去了母亲。他再也不能如蜷缩于母亲腹中刚成形的婴儿。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开了吊灯，然后面朝天花板躺在榻榻米上，硕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人，惨然的灯光撒在苍白稚嫩的脸颊上，即便在这温煦的季节，屋子里也缺乏温暖。
他的左眼依然被绷带包得严实，虽然生理上那皮开肉绽的痛早该消散，但他下意识地觉得左眼火辣辣得疼。这种疼甚至牵动了全身，无论是仿若被无形的小锤敲打的脑袋还是因饥饿而揪成一团的胃。
轰冬美姐姐说他发了高烧，但这也无法阻止父亲对他比以往更为残酷的训练。
啊，不过比起这种尚可忍受的□□上的痛楚，心灵的伤口恐怕无法愈合，每碰触一次就会撕裂一次。
叛逆的冲动盘踞在轰焦冻的脑海，但对父亲的恐惧在他心底牢牢扎根，无论他接下来做出什么举动，自私的父亲都将会将责任推给“照顾不周”的母亲——他那位被父亲榨干了的母亲，什么也不剩下了。
「我想变强。我想变强。我想变强。我要变得比那男人更厉害。我要打败他。」
他只能将所有对父亲的愤怒和对母亲的思念咬碎了细细咀嚼咽下去。
他发誓，每过一天，他都会更强一点，对父亲的厌恶也将更浓一分。
2.
轰焦冻不常做梦，但最近接二连三梦到那绿头发的孩子。
即便他不爱主动搭话，他也无法再沉住气——反正一直被困于这无害的梦境中也做不了什么。
他主动迈开步伐，走向那不再哭泣却捧着不知什么东西看得聚精会神的孩子。
对方听到动静后蓦地抬头，俩人目光短短交汇一秒钟，轰焦冻冷静得出乎意料，但男孩却双目瞪圆，努力想要了解眼前的状况。
或许是因为他们年龄相仿，男孩才收起那受惊雏鸟的表情，松懈了神经。
“呃，你好。”
轰焦冻的视线不由地漂移，不自在地开口。他不擅长交友，也不想建立浪费感情和时间的友情（这是轰炎司对他的洗脑）。
对，他只是好奇——他不明白为何梦境中总会出现同样的人和物。
而通过前几次观察，这男孩真实得不像是他潜意识能够编制出的角色。
“你、你好……”
“我梦见你很多次了。”
“欸？虽然我经常看到这个公园，可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因为之前我都待在远点的地方。”
“我还以为这里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基地。难道你是我梦中的人物？”
“不，这个问题应当我问你。”
“抱歉啦，我是活生生的人！”
“我也是。”这也太离谱了！
虽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轰焦冻费解之时，对方却以宽容的态度接受这一切，并且朝轰焦冻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
虽不知笑点何在，但这笑容仿佛能使任何人轻易放松戒心。
“我是绿谷出久。”
“……轰焦冻。”他有些不太情愿地说。
“哇哦，你的发色不一样呢。真酷！”
“……”
轰焦冻一时失去了回答的勇气。
他想起母亲对他说过了最后那句话。
字句化作最锐利的刀刃插进他柔润的心脏，以至于他前所未有的厌恶自己的相貌，甚至不愿听别人提及。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孩子没有半点恶意。
“你还好吗？”
“没事。”
“所以、所以你也有那个吗！？”
“什么？”
“「个性」！”
“……”
轰焦冻垂眸，再一次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热衷于炫耀「个性」，这甚至称得上是一种诅咒。
只是，当他再一次抬眸时，不偏不倚撞进对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绿瞳——是属于森林的颜色，却能散发出如太阳般璀然的光芒，不加任何掩饰，仿佛能直接看到对方的灵魂。
他很难对着那种稚嫩的脸说“不”，勉强地点了下头。
所幸绿谷出久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笔记本问起他最喜欢的英雄。
「这孩子是个自来熟吧？」轰焦冻这样想着。
不，说不定绿谷出久真的是个虚构人物，是他因为寂寞而创造出的虚幻的友人。
笔记本上的标题是《为了将来的英雄分析No. 5》。绿谷出久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英雄兴冲冲地说他想成为像欧尔迈特一样的No.1英雄，用微笑拯救他人。
看得出来他花了许多心思描绘细节，无论是服装、笑容还是胜利的姿势都与电视上的英雄如出一辙。
轰焦冻微微瞪大眼，这或许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共通之处。确实，没有孩子不崇拜欧尔迈特。安德瓦就另当别论了。
翻到第二页便是安德瓦。轰焦冻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迅速移开视线。
“呐、呐，你最喜欢的英雄是谁？”
反正绝对不是安德瓦！
“我也喜欢欧尔迈特。”轰焦冻又补上一句，“妈妈说，我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英雄。”
“你妈妈真棒！”
轰焦冻出乎意料地一愣，嘴角微翘，露出罕见的微笑。可是他的鼻头却渐渐发酸。
“是的，我妈妈最棒了。所以我要保护她。”
3.
渐渐地，轰焦冻对于绿谷出久的出现已见怪不怪。
就像事先约好了似的，轰焦冻总在同一个位置看到他，不费丝毫力气。
大部分时间，绿谷出久会坐在秋千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英雄笔记，口中念念有词。
而轰焦冻，因白天过度训练后的疲惫失去了探索梦境的力气，兴味索然地坐在绿谷出久旁边的秋千上。
梦境，对他而言是个休息的场所。虽然场景依然是公园，但他注意到季节与时辰的变化。有时是天空透亮的夏季清晨，有时是樱花盛放、阳光灿烂的春季。
他与绿谷出久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英雄——尽管2/3的时间是绿头发孩子在讲话。
绿谷出久很健谈，偏偏轰焦冻正好沉默寡言，真是完美的组合。
起初，并没完全敞开心扉的轰焦冻只对他坦白了一半。他的「个性」是制冰，仅此而已。
但他并未意识到，在现实中与父亲进行斯巴达训练后落下的轻微烧伤的痕迹也会体现在梦中的那副躯体上。尽管疼痛感无法传达，但绿谷出久眼尖的睹见那些伤疤，为他担忧了好一阵子。
轰焦冻——一个无法与现实世界中任何人吐露心声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多透露了一点自己的事。毕竟经过仔细观察，绿谷出久的心思就像一本简单易懂的书，轰焦冻先前的小心谨慎也渐渐消散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表明No.2英雄是自己的父亲，只是说自己还有操纵火的「个性」，但他讨厌并舍弃了这种能力——因为他的父亲。
“为什么你不用火？”
“我讨厌那个男人，我会用一半「个性」打倒他。”
“虽然不太明白，但冰与火听起来很厉害，你可以成为很强的英雄！”
绿谷出久的语气那么友善，对轰焦冻的崇拜悄悄融入了声音。
轰焦冻只是拼命摇了摇头，咬紧下唇。
“但如果变得更强，你就能救更多人！”绿谷出久顿了顿，音量提高了一些，“就像欧尔迈特！”
“是吗？我不用火也可以做到。”
听到自己喜欢的英雄，轰焦冻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不安感就像是被一阵风给吹跑了。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不会用左半边的能力。绝不。
4.
有时候，脸上挂彩的那一方换成了绿谷出久。
轰焦冻沉默地以眼神询问对方，而他永远只是苦笑着说“可能因为我打扰到小胜了。”
虽然不知道“小胜”是谁，但轰焦冻认为他是个怪人，竟能毫无怨言地忍受他人欺负，甚至对那种校霸有着泛滥成灾的崇拜和赞美。
“绿谷君，你这样不对。”
轰焦冻忍不住发声了。
作为朋友——哪怕也许是虚构的朋友，他也认为自己有义务指出错误。
“？”
“欺负弱者的人，再强也无法称之为称职的英雄。”
“唔……你说得对……”绿谷似懂非懂，却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但我相信小胜并非真的有恶意。”
“啊。”果然是个怪人呐。很不明白为什么梦中的友人是这种类型。
“而且，我想只要一直追逐着他，总有一天我也能……”
绿谷出久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细如蚊吟。
与此同时，轰焦冻注意到绿谷出久失落沮丧的表情。他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第一印象使他给绿谷出久贴上「哭包」的标签。
“你怎么了？”
“真希望我能像小胜和轰君一样强大。”绿谷嘟哝道，“医生和妈妈都说我没有「个性」，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我早就决定了，要变成像欧尔迈特那样用毫无畏惧的笑容拯救大家。”
轰焦冻的诧异写在脸上，说起来，他此前从没有问过绿谷出久的能力。
他张了张嘴，安慰话却都卡在了喉咙——只因绿谷出久的表情在恳求“不要同情我。不要同情我。”
绿谷出久也许已经受够了怜悯之情的洗礼。
轰焦冻自从记事起便一直有「个性」陪伴，它是个如影随形的包袱，而他不能理解没有「个性」是什么感觉。
如果自己没有个性……母亲也许就不会离开。
但倘若能力不够强大，他也只能做个任人宰割的软脚虾，难以战胜父亲。
“谁知道呢？或许某天你的「个性」就会突然觉醒。”
最终，轰焦冻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鼓励话。但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眼前的人儿的泪水正以肉眼可循的速度积满了眼眶，像被扯断的珍珠项链，一颗颗止不住地往下掉。
“轰君，你真是个大好人。谢谢你！”
绿谷出久突如其来的热情总是让轰焦冻措手不及。
温度悄悄攀上轰焦冻的脸颊，连一贯保持低温的右半边也隐隐发烫。
与发动左侧「个性」时那种血液几乎蒸发的难以承受的灼痛完全不同，轰焦冻并不讨厌此时暖烘烘的感觉。
十分温暖。
5.
开始上国小后，轰焦冻的课业和训练愈发繁重。父亲煞费苦心地布置着自己的完美人生，而这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将轰焦冻打造一件极具价值的作品。
为什么会有人期待孩子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贪婪的父亲总想得到一切，和恶人的掠夺没什么区别。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再强烈的感情接受时间冲刷也会开始麻木，对于母亲的思念也不再难以抑制。但只有对父亲的恨意生根发芽、以成倍的速度增长。
轰焦冻在自己的周身筑起透明的高墙，那是比冰更加坚硬的材质。
但偶尔他也会对梦中的友人露出柔软细腻的一面。他始终感谢绿谷出久陪伴自己度过最难熬的时期。
同样的——虽然随着时间流逝，轰焦冻和绿谷出久在梦中的活动区域扩大到一定范围，他们走出市民公园、路过铁轨和琳琅满目的商铺……
他们甚至偶然间发现了雄英高中。
绿谷出久见到那座现代化建筑就顿时迈不动步伐了，他拼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一窥究竟，可惜梦中不会有第三人的存在。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手舞足蹈地和轰焦冻宣布，他终有一天会进这所日本No.1的英雄学校，和伟大的欧尔迈特成为校友。
“呐，你也会来雄英，对吧？”
“……嗯。”轰焦冻迟疑了下，即便自己不愿意，父亲也不会给他选择的余地。
“那时候我们就是同学，能够在现实见面了！然后我们一起成为英雄！虽然、虽然雄英每年的录取率低于0.33%，但我会努力的！为此我每天都有扩充关于英雄的知识喔。”
轰焦冻选择性忽略了对方没有「个性」的残酷事实。他点了点头，然后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对于英雄这件事，轰焦冻感到混乱。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思考了。这只会让他更加头疼。
“不过，我还没想好自己的英雄名。真伤脑筋。轰君呢？”
“不知道。可能用真名吧。”
“欸！？这可不行……虽然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啦。但起一个像欧尔迈特的名号更酷！”
“酷不酷什么的我倒是不在意。”
“比如「炎冰英雄·冰行侠」怎么样！？”
“……”
有点逊。
还以为绿谷出久对于英雄了解得这样透彻，在起名上也能更有创意呢。
而且他并不想与任何「炎」之类的字眼扯上关系。
然而轰焦冻最不想做的便是打击绿谷出久，于是他弯了弯嘴角保持沉默。
6.
他们最后一次在梦中见面是何时？
关于这件事，有一个轰焦冻不愿回忆起的转折点，或多或少与前一个问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隐约记得，绿谷出久突然一阵小跑到他面前，然后微微弯腰扶着膝盖喘气，扑闪着的绿色眼睛比以往瞪得更大。
“轰君，你猜我妈妈说什么？”
“不知道。”
“她说，灵魂伴侣会在梦中相遇。”
轰焦冻花了些时间消化绿谷出久带来的信息，对方便欣喜地凑上前，眉飞色舞地解释下去——
“我是说，也、也许我们是灵魂伴侣！”
“……我不需要灵魂伴侣。”
轰焦冻的拒绝在他自己听起来都尤其伤人。
他甚至有些踌躇，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抚绿谷出久的话。但他那时候并不理解灵魂伴侣的意义。
毕竟他眼中只看得到变强和打败父亲。
没有什么比这两件事更重要。
“欸？可是妈妈说灵魂伴侣是很稀奇的存在，找到了就要珍惜。”绿谷黯然神伤地问，“和「个性」正好相反，只有20%的人能够在一生中找到灵魂伴侣。”
“即便如此——”
也许这一切统统都是梦。
也许绿谷出久只是他给自己创造出的梦中友人。为了不让失去母亲的自己寂寞而诞生的产物。
本来，完全没有「个性」的人就异常稀少，怎么可能正好被他撞上呢？
轰焦冻的脸色顿时一暗，失落溢于言表。
绿谷出久试图让他转变心意，但他不为所动。
“轰君？可我们不是约定好要一起成为英雄了吗？”
“抱歉，绿谷君。”
再怎么说，像他这种连自己母亲都觉得面目可憎的孩子——像他这种个性联姻的悲剧产物，不配拥有灵魂伴侣。
梦中的世界仿佛能够折射出他们内心的波动，一道惊雷划过天空，震得两人头皮发麻。暴雨和狂风随之而降，恶劣的天气将他们包围吞没。
绿谷出久拼命地伸长胳膊想去拉轰焦冻，无形的力量将两人推往相反的方向。
明明轰焦冻只要最初抓住对方的手就好。他却决定陷入自暴自弃之中。
“轰君！！”
轰焦冻置若罔闻地任由那力量的拉扯推搡，不再看向朝他大喊的绿头发孩子。
就让这过家家般的游戏结束吧。
让这个梦粉碎瓦解吧。
……
他阖上眼，不知不觉地恢复清醒。
那时的轰焦冻并不知道，他将后悔这个决定。
7.
进入雄英高中的第一日，以保送生身份进入A-1的轰焦冻心情不算太好（虽然他也嫌少有心情愉悦的时刻）。
他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托着下巴望向窗外。他透过窗户的折射看到自己的面容，由于正好照到左侧，那抹刺眼的红几乎和父亲有了重叠。
他轻轻“啧”了一声，带着藐视与自我厌恶。
轰焦冻拒绝任何人的攀谈。即便如此也无法缓解内心的焦躁——主要源头是从第一排传来的噪音，那个以入校综合成绩顺位第一被录取的狂躁小子怕是第一日就要大闹一番，连带着教室内的温度都升高了，仿若一锅沸腾的热开水。
毫无疑问，对于高中他并未有任何期待。
他只是想按部就班地以靠前的位置毕业，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超越安德瓦、甚至欧尔迈特英雄——仅靠一半「个性」。
大部分学生都已选择喜欢的座位，直到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充斥于教室内的杂音竟一瞬间消失殆尽，却又在顷刻间复原。
“我、我叫绿谷，请多指教……”
绿谷？有些耳熟。
轰焦冻虽然视线不再教室内打转，耳朵却一直在仔细聆听。
绿谷……？
这个名字仿佛命中注定要打破了他尘封的记忆，使他的某一部分苏醒。
记忆就像是走马灯剧场般在脑中一遍遍快速回放。
绿谷出久！
轰焦冻想起来了，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心情慌乱，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
他的目光笔直地投向前方，不偏不倚撞进那个顶着海藻绿偶发的男孩的视线。
没错，那是他曾经的梦中友人。曾经被他拒绝的灵魂伴侣。
“轰君！？”
绿谷出久露出了轰焦冻从未见过的笑容。
那是闪耀的、温柔的、饱含着思念的笑。
-FIN-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中友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