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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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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檐头下的俏纱灯还是亮的,粉莹莹的光淡淡的三开,照出钉在旁边院墙上的几支铜锥。
锥子露在外面的那截就有小半尺,上面锈迹斑驳,尾部雕得是金刚赞菩萨,可锥身的金刻上却黑气缠绕,莫名显得阴森森的。
无机在旁边停住步子,阖眸念诵着渡亡的经文。
黑气一丝丝的挥散出来,慢慢在半空里聚成一团,再融进夜色里悠悠地飘向远方。
与此同时,铜锥化作一根干朽的木棍,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无机缓缓睁开眼,指尖轻弹,那根铜锥竟变成一堆粉末,转向下一枚铜锥,继续念诵。
一路循着外墙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月已不见了踪影,抬头看看,前面墙上还钉着长长的一排锥子,不知有多少。
他正要继续走,忽然见不远处有一片水塘。
那里面大半都铺满了荷叶,一株株莲花亭亭而立,水汽氤氲中,远看竟像是开在云端。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如此风雅的景致,看来她果真对莲花情有独钟。
无机不由又多了几分好奇,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凛,就像之前看到狐妖奓开尾巴的时候,竟觉得这样的荷塘十分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正驻足出神,水面上那边莫名其妙吹来一股阴寒的风,背后围墙上那排铜锥霎时间就被冻得结结实实,随着一声声脆响,碎成了满地冰渣子。
无机觉出不妙时已经晚了,来不及躲开,转眼从头到脚也覆上一层幽蓝的冰壳,人困在里面动也动不得。
远处蓦然响起一声又轻又脆的琴声,正是他不久前听过的。
一道细如发丝的光从幽深的夜色中激射而来,缠在冰壳上,连带着他的人一同拽起,飞快得向回拉。
无机身在半空里,才看清那竟是根琴弦,耳边随即听到有个声音顺着弦传进耳朵里:“原来你就那个净莲寺的和尚,呵!”
认错人的竟然还不止她一个。
这时候至少应该分辩两句,可无机却没有说话,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杀意让他根本没机会开口。
他垂睨着身上的琴弦,不断勒紧的感觉并不疼痛,却好像挑拨起了心头莫名的冲动,耳畔忽然陷入空明,听不到风声,一道幽光在右眼中闪过,那只漆黑的眸陡然变得血红。
再抬起头时,他已伸手勾住缠在身上的琴弦,翘指一弹,琴弦促然崩断,化作数十道耀眼的流光朝对面反击而去。
几丈之外寒光迸射,半片天都映得明晃晃的,那光闪过之处,一道道暗金色的线条在夜空里渐渐隐现,纵横交错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横在面前,严密的缝隙间还有丝丝缕缕薄烟飘出来。
那是搅缠在上面的煞气。
寒光转瞬间被撞得散碎四溅,那些暗金色的线条又诡异地隐没在黑暗中,无影无踪了。
隔着“大网”的另一边,传来断弦刺耳的回音,还有一声怨毒的鼻哼,然后又归于寂静。
耳畔又有了风响,脑中的混沌和轰鸣的心跳都沉寂下来。
无机回过神,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刚才的地方,琴声和缠在身上的琴弦仿佛都是幻象。
“臭和尚,你骗我!”
琉璃阴恻恻的声音突然破空而来。
他回头的时候,绯红的人影已经裹挟着特有的胭脂香风站在了面前。
深渊般的夜色中,背后袭来的目光格外惊悚。
但无机很快发现那双近在咫尺的狐眸并没有杀意,反而略显空洞,视线也好像根本没聚在他身上。
“在哪?你在哪?”
琉璃很是急切地放声喊着,又开始用鼻子闻嗅,失神似的从身边走过,竟完全没看到他。
望着那衫裙飘飘的绯红背影在夜风拂乱的林间漫无目标地四下找寻,无机惊讶地怔怔不语。
“是我听错了?怎么会……”
许久,她眼中火热炽烈的光沉寂下来,幽幽叹着气,呆站了一会儿,失望之极地垂着脑袋慢慢往回走。
无机瞧不出缘由,还是静静地看着,目送她走出老远,终于口唇微动。
可没等他说出那个“你”字,琉璃的背影已经化作一道血色的流光,“嗖”的在林间消失不见了。
这次他几乎没犹豫,当即快步跟上去。
林子外面还是原来的样子,本来不见的月亮又在天上现出了身影,夜色明朗而静谧。
无机不知她去了哪,却自然而然地走回了那幢宅子。
绕过院墙的时候,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幽叹。
循声望去,水汽氤氲的池塘中隐约有个背影,不是人形,身子小小的,披着洁白似雪的茸毛,脑袋上有两只尖尖的耳朵。
她半身浸在水里,两只前爪搭着一朵盛开的莲花,正抬头望着天上银勾似的残月,背后那条蓬松的长尾巴还一摇一晃地扭着。
这是在瞧什么?
还是猜想不出,但却能让人感觉到,那天上仿佛真有什么让她等着盼着。
无机默然半晌,心中忽然生出无边的怜悯,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法师,是你么?”
白狐的耳尖飞快地抖了两下,霍然扭过小脑袋望向他,黑漆漆的眸中满是惊讶和欢喜。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这时候更无心解释,面色和煦地走到水塘边。
这温然的样子像是让她意外,狐眸中反倒盈起疑惑,连身后的尾巴也不摇晃了,而是垂耷了下去,一副警惕的架势。
无机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池塘里,索性就在水浅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跟她隔着不远。
白狐没出声,歪着脑袋看他,弓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然后一下跳到他身边,把前爪搭到他盘起的腿上试探。
见他还是和颜淡色,她像终于放了心,欢快地在垂搭的衣袖间钻了几个来回,把小脑袋挨过来轻蹭着他的胸口,白茸茸的狐尾也重新摇起来。
“法师,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呢。”
白狐一副幽怨的口气,眼中却满是欢喜:“是不是又不成,这次伤得重不重,你别气,回头我再去清雩山帮你采灵药,吃了就没事了。”
说着就轻轻舔着他手背示好。
看得出,这份依恋是天长日久才结下的,可为什么之前又是刻骨铭心的仇怨。
无机垂眼望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在那茸茸的小脑袋轻柔地摩挲。
月光下,她炯炯的狐眸明亮有神,口中尖尖的牙齿也没有半点森然的寒意,唇角微笑般地扬着,竟然说不出的可爱。
“法师,这些年来,我也修炼出好些本事呢,你瞧,你瞧!”
那白狐说着,炫耀似的扭了扭屁股,蓬松的尾巴立刻奓开,分成长长的八条,张扬飘舞着。
“妖……妖怪啊——”
河对面的桥边传来杀猪般的惊叫。
白狐闻声猛地回头,身子陡然长大了几倍,呲牙低吼,暴涨的妖气也随之迸射过去。
“不可!”
无机抬手去拦,但凌厉的妖气已经阻挡不住,瞬间就将那座石桥崩成两段,碎石飞溅。
刚才叫喊的人倒算幸运,只被碎石打破了头,劫后余生地呆了下,跟着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无机怕她追上去伤人,赶忙用双手抱住她头颈,口中不自禁地开始念诵经文。
或许真的起了作用,白狐挣扎低吼了一阵之后,终于安静下来,身形也慢慢缩小,恢复成刚才的模样,最后伏在他怀中安然睡着了。
无机抱着她走出水塘,望着河上残破的石桥,还有远处灯火星星点点的市镇,悠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