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18、18.神威如岳

　　黄龙似真似幻的身形蜿蜒穿过半开的雕花铁门，柔和明亮的黄色光芒一闪就消失在门的深处，却使得整个铁锈色的门扇都散发出浅淡的光芒。
　　白术猛然惊醒，眼前是苏木焦急的脸，他的身后是地下室阴暗冰冷的深色墙壁，瞬间袭来的神圣感像退潮的海水一般远去，只残留着隐约的不安与悸动。来自画卷的传奇术师的幻象如云飘散，回归活生生的寻常少年。
　　“原来是真的……”白术自言自语地微笑起来，两颊异样地发红，两只眼睛则闪闪发光。
　　“怎么了？”苏木一手抓着小铁锤，一手指着半开的两扇门：“我们到底进还是不进？”
　　“走吧。”白术强压下悲喜不定的心情，步履平稳地走近铁门——原先两页门上的铸铁符图所在的位置，竟然平滑如同从来不曾有任何东西存在过。
　　两个人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被禁锢在法阵中、精致如同汉服娃娃的少女。少女从长如卷丝的头发下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事后二人才知道，天禄神兽之所以总是面无表情，并非自恃身份而盛气凌人，却是因为她的本性并不是人，所以不能完善地具有人类表情。
　　“啊……”白术小声惊呼，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却有中年男人粗糙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喂！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苏木不待他动身去阻拦白术，就扑上去制住他的手腕。当然，一直以来生活在常世，苏木并没有因为接触了几次蓬莱的来客就变得无视人间法律，不管对方做了什么事情，他至少还知道不能用暴力来对待在场的两位长辈。
　　白术看着逆八卦的法阵，慌乱得手都发起抖来。这是考场上的最后一道题，占据了最多的分数，题目已经近在眼前，考试的时间也所剩不多，解法就像清晨照耀在树叶上阳光的白色反光，伸手就能捉住，然而却始终难以触及。
　　冷静下来……
　　身后是男人和男孩的吼叫声，扭打声，衣服的摩擦声，脑子一团混乱。
　　天禄有着美丽长睫毛的漆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她，却只让她更加慌乱。那混合了神灵的超凡脱俗和动物的天真单纯的眼神，不可能理解人类复杂的心境。
　　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考……
　　白术拼命对自己说，心跳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仿佛要冲破鼓膜。
　　法阵的布局非常复杂，密密麻麻如同织物的纹理。因此，解开法阵的方法与拆毛线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只是凭着一股蛮力乱拆，结局有两个，一是力气大得足以把毛线扯断，那也算是拆开了；但是力气不足以扯断的话，便是白费力气。更好的办法则是找到线圈串套的结点，一旦解开之后，只要轻轻拉动，环环相扣的毛线就会顺势拆成一条线。
　　解法阵的关键正是如此，必须找到那个法力相连的规律。这样想着，白术慢慢摸到一点苗头。八卦之图，分为阴爻与阳爻。若将阳视为1，阴视为0，卦以八除，那么乾卦就是111，坤卦是000，根据“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的歌诀，排列如下：
　　乾 111
　　坤000
　　震 001
　　艮 100
　　离 101
　　坎 010
　　兑 011
　　巽 110
　　按照递进的顺序重新排列一下，可以得到：
　　乾 111
　　巽 110
　　离 101
　　艮 100
　　兑 011
　　坎 010
　　震 001
　　坤 000
　　根据“阴阳相合”，“极阳至阴”，“极阴至阳”的关系，法阵中的每一行的1与下一行的0之间构成相连的力量，而1与1，0与0之间则具有相反的力量……分析起来虽然麻烦，但对于精通五行八卦的术师来说，想到这一点其实只需一瞬间。白术立刻埋头法阵开始分解，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在校期间文系学科优于武系学科——虽然上次实习被双花给了智力“1点”的低分。不明就里的人，身体冲到整个法阵之中，一定会痛苦万分；如果每次只接触一处力量的结点，身体还可以承受，白术忍受着不太强烈的痛苦，在准确的位置施展出相反的力道。
　　不去看天禄的脸，也不去听身后苏木和他人的响动声，甚至无视于加诸自己身上越来越强烈的痛苦，一道道法力的维系被破除，越来越接近最后一道环节——“乾”与“坤”之间的连结——胜利在望了，白术按捺不住焦躁的心情，急切地想。
　　因为是“111”与“000”相连，其力量竟多达9重，只要轻轻接触，双手便刺痛不已，白术几乎是咬着牙、一脸狰狞地在操作，铁锈的味道从唇齿间弥散开来。除了眼前的法阵光影（阴阳）交错，周遭是一片漆黑，外物无法闯进她的意识之中。
　　疼痛感忽然减弱了，一双纤细的手覆盖在她被灼烧得伤痕累累的双手上，如同浇下一捧冷水，些微凉意立即沁入心脾。白术吃惊地抬起头，天禄小小的圆脸出现在她眼前，细巧的嘴唇微微开合：“谢谢你。”
　　“还差最后一点……您现在可以自如行动了？”白术惊喜地问，同时听见身后传来不祥的“咔嗒”一声。
　　白术背对着苏木等人，来不及转身查看身后的情形。
　　椅子上的老人拔出了手枪。在这个法律明令禁止私藏武器弹药的国度，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样的渠道获得了这个凶器，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白术。苏木惊呆了，因为生活在和平的时代，从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杀人武器，他对枪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和畏惧，这震惊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维持着制住中年男人的姿势，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子弹出膛的脆鸣声打破了周遭世界入夜的沉静。
　　白术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眼前变成一片空白。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栗色的入云长发和如水的天青色衣衫向她怀中倾倒下来。白术一把抱住了倒向她怀中的少女，轻盈得几乎空无一物。为了感激她，在子弹射来的同时，天禄冲破了法阵最后的维系，穿过她的身体，挡在她身后。
　　“啊……”老人嘴里发出绝望的呻吟声，混浊的眼睛恐惧中带着疯狂。
　　白术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怀抱里的少女。
　　弑……神……
　　这在术师的世界里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罪恶，这个人做起来竟然是如此轻易。
　　并没有血沾染她的双手，只是天青色的衣衫从她手中滑脱了。白术的眼前扬起了一阵雪花般洁白的光晕，光晕里站着一只圆眼睛圆鼻头，好似小鹿的生物，皮毛是白色，头上双角，身后的长尾巴一直垂到地面。
　　“似鹿而长尾，一角者为辟邪，两角者为天禄。”
　　“攘除灾难，永安百禄。”
　　一瞬间种种典籍中的记载都涌进了白术的脑海。真相和记载竟然丝毫不差，自己居然有幸目睹了神体的本性，虽然是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
　　手枪呛啷一声落地，老人跌坐回椅子上，干皱的双手捂在脸上，一切全都完了，自己竟然做了这么愚蠢的事情。中年人似乎还想抓住天禄，伸出的手却抓了一空。象征了财禄的白色神兽四蹄踏空，穿过天花板消失不见。
　　枪声也惊动了宅第之外的众人，纷纷仰头看过去。
　　“果然来了。”血河很有风度地怡然一笑，“解法阵的时间，4分16秒，以术童子而言，相当不错哦。”
　　灿若星辉的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却并没有落地 ，天禄踏在半空，玻璃球似的圆眼睛俯视血河。
　　血河仰头问：“您觉得委屈了，是么？”
　　天禄微摇一摇头，被血河夺去收在怀中的天敕卷轴忽然从他怀中自动飞了出来，在夜空之中徐徐展开。
　　“天降祺祥，永安百禄。”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那八个字。那是象征了财禄平安的吉祥天敕。
　　接着这美好的字样就像融化在在水中一样，渐渐淡去，犹如出水的鱼一样浮现在水面上的是另外八个字。
　　“神恩如海，神威如岳。”
　　青牛、魑魅、风千的脸色全变了。
　　一阵天火席卷而来，吞没了展开的天敕文卷轴，熊熊烈焰在半空中腾起，梦境般的景象不受任何人控制。火焰仿佛把一切都焚烧殆尽，夜空清透如水不留一丝痕迹，只余淡淡的檀香气息挥之不去。白色的神兽踏夜远走，身后投下月光般的银色清辉。
　　风千仰头看着，眉头紧皱：“只可惜了今年的敕文，刚才那声枪响，必是人类所为。如此冒犯青衣神使，恐怕人间要有无妄之灾……”
　　“呼呼，那会怎么样……”不知何时，白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刚好接上下文。
　　“白术！先生呢？”魑魅见到竟然是她先出来，十分意外。
　　“自绝财禄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恐怕……”风千斟酌着。
　　“用一个人类流行的词汇来说，恐怕会发生经济危机吧。这三年中，请静观其变。”血河脸上浮起不可捉摸的笑意，“魍魉，天禄已经走了，我们还要在这里消磨时间么？”魍魉应声回头看了一眼，一闪身回到血河身边。周遭空气的流动忽然加快，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吹得众人的头发和衣衫像鸟儿的翅膀一样翻飞起来，扑扑作响。
　　“我要在此使用风遁，还请各位不要追赶。”
　　“喂！”青牛上前一步，却被对方风遁时掀起的气浪所迫，又不得不噔噔噔倒退了三步。“算了青牛，”魑魅喊住他，“没有缠斗起来，是我们走运。”
　　苏木默默无语地从宅第的大门中走出来，衣衫有些凌乱，却并没有受伤的样子。魑魅和风千都松了一口气。他一脸不悦地走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