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见你》徐书晚

2、02

　　突如其来的指责，叶深深吓了一跳。

　　背后陡然生出冷意来，脊背泛凉。
　　她握着手机回头，不经意对上陆时琛黑夜一般的眼睛。

　　她心跳慌乱，垂下眼睑，同时挂断电话。

　　她忙昏头了，这里是一班的地界，她忘记了。她竟然敢在一班的阳台打电话。

　　没有哪所学校规定过不能在其他班级逗留，但天底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会跑到别人班级占位置，除非真的有事找人。

　　而且，一班的人出了名的高傲，平均成绩年级最高，简直人才辈出，年级第一第二第三几乎每次都在一班，一班最后一名的分数也足以吊打十三班半数以上的学生。

　　好吧，一班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她疯了才会在一班的地盘打电话。

　　夜色昏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楼道灯光昏暗，陆时琛站在那儿，离她好近好近，大概只能塞下三个两百斤的胖子。

　　除了偶尔的擦肩，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垃圾桶真有那么臭吗？

　　女生不悦地蹙起眉毛，看样子是真的很讨厌这种气味。

　　可叶深深闻不到，她以为这不过是塑料桶的气息罢了。
　　虽然是有一点点味道，但没有很臭啊？她过于敏感，觉得女生是在故意影射她，说她又脏又臭。

　　这个女生她知道，一班的副班长陈羽彤。而陆时琛是班长。
　　他们站在一起，还挺登对的。

　　叶深深咬了咬牙，移开目光，将垃圾桶提到一边，说：“已经洗过了。”

　　虽然只是用水龙头简单冲洗了一遍。

　　陈羽彤不太相信，一脸不爽，但不打算继续咄咄逼人。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陆时琛的胳膊，说：“陆时琛，还得开会呢，我们走吧？”

　　陆时琛没说话。

　　叶深深提着垃圾桶往班级教室走。钥匙从口袋里掉下，她没察觉。

　　“喂。十三班的。”

　　陆时琛出声叫她。

　　声音冷得像寒冰，像裹了薄荷一般钻入耳膜，她心头划过一阵战栗。
　　她僵住，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时，瞳孔微微放大。
　　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只有看见陆时琛的时候她才会这样。
　　据说看见喜欢的人，人的瞳孔会微微放大。

　　“什么？”她手心出汗。

　　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没有温度，但足够照亮她的世界。

　　陆时琛弯腰捡起那串钥匙。

　　叶深深整个人愣住。

　　天哪。

　　他居然替她捡钥匙。

　　钥匙圈挂着几把钥匙，有的生锈了，还有一个可爱的动漫q版人物挂件，有点丑。陆时琛蹙了蹙眉，将钥匙递给叶深深。

　　“你的。”

　　“……哦。”

　　叶深深放下垃圾桶小跑过去，好像再迟一步，陆时琛就会把她的钥匙扔到楼下去。

　　她觉得他做得出来。

　　因为，他这人藏有阴郁的一面，感觉做点儿不是人的坏事儿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她的手心还沾着垃圾桶的水珠，指尖碰到了陆时琛的掌心。
　　她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手抖，不是故意碰他。

　　陆时琛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眉眼沉下来，嫌弃地收回手。
　　她还没拿住钥匙，钥匙一瞬间又掉在地上。

　　还真是很讨厌和她这种穷人接触啊。他的洁癖果然特别严重。
　　是不是以后他和别人谈恋爱，女生牵他的手之前还要专门去洗手再用消毒液喷一遍？

　　未免有些搞笑，和他谈恋爱应该挺麻烦的。

　　她才不想找一个这么麻烦的男友。她安慰自己。

　　叶深深弯腰捡起钥匙，揣回校服的口袋里。她没有说别的话，转身走掉。

　　只是碰了一下他的掌心而已，她的心跳已经渐渐失控，脸烫得要发烧，幸好灯光太暗，他看不见她的脸这么红。

　　做完值日已经是七点，时间没控制好，母亲叶舒的电话频频打进来。
　　叶深深设置了静音模式，而她讨厌一切震动模式，所以叶舒的十五通电话她一通也没有接到。

　　等她将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叶舒已经打了三十通电话给她，好吓人。她却会心一笑，因为习惯了。

　　回拨过去，叶舒问：“你今天又做值日？我去接你。”

　　叶深深说：“已经做完了，你别来，我又不是小学生，坐公车就行，妈妈，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她关好门窗。

　　星阳中学高一不上晚自习，高二高三才会上。锁好门，叶深深揣好钥匙下楼。

　　书包上的挂件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在黑暗又安静的楼道显得有些诡异，像恐怖片的片场。

　　她走得快，感觉背后总有人在跟着自己，她有被害妄想症，独自一人走在没什么人的地方时，经常觉得有人跟踪她。

　　她快步从六楼跑到三楼，头也不回，挂件叮当作响，愈发诡异，她最终忍不住回了一次头，后边什么也没有，安静的楼道，安静的台阶。

　　“我大概有病。”她喃喃自语。“一定是没睡好。回家偷吃几粒脑白金吧。”

　　叶深深快步离开了教学楼。三楼，篮球队队长徐松柏抱着篮球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回头，嘴角噙淡淡笑意，对阴影里的陆时琛说：“偷吃脑白金是什么鬼？哈哈哈哈好可爱的妹子……漂亮啊，那皮肤怎么那么白？腿型也特好看……就是胸小了点儿，有待开发，我记得是韩泽许的绯闻女友？韩泽许这傻逼挺有桃花运啊。”

　　陆时琛没说话，暗淡光影打在他脸上，阴郁又说不出的坏。

　　徐松柏纳闷地说：“陆哥，你吓她做什么？刚才她跑那么快，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有可能就残废了。她难不成惹你了？”

　　陆时琛靠着栏杆，姿态散漫随意，只说：“倒没有。但她的绯闻男友惹我了。”

　　徐松柏愣了一秒，说：“韩泽许？他有种，整个星阳，敢和我们陆哥叫板的也就他了，我听人说，他今天要你和他那绯闻女友道歉？牛逼啊！不过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蛮帅的，佩服佩服。”

　　陆时琛没理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嗯。今晚不回。”

　　挂断电话，陆时琛懒散地趴在栏杆边上看楼下，叶深深背着书包走得很快，叮铃铃的声响隐约传来，他莫名想起她的钥匙圈，然后想到那张脸，无辜，纯净，像白纸，目光透着些许迷茫。

　　他后槽牙用了点力，目光冷郁，一瞬间想到她钥匙圈上丑不拉几的q版动漫玩偶。

　　他忽然歪了脑袋，似笑非笑地问徐松柏：“女生都爱在钥匙圈或书包上挂那种小玩意儿？”

　　徐松柏回忆了一会儿自己班里以及认识的妹子们，说：“可能吧？陆哥也想挂一个？”

　　陆时琛说一句“滚”。脸上的笑意散尽，他再度恢复面瘫。

　　徐松柏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身上沾了些尼古丁的气息。

　　他心虚地碰碰陆时琛的手肘，说：“班长，看在我们赢了篮球赛的份上，你网开一面呗？别扣我分？我就是瘾犯了，抽一根不过分吧？要不我给你打掩护，你也来一根？”

　　陆时琛接过徐松柏递过来的盒子，却抬手一扔，盒子哐当一下掉进楼道一个垃圾桶内。

　　他双手插兜里，一边下楼一边警告：“下不为例。”

　　徐松柏痛心疾首：“陆哥你不想抽也别扔啊！那盒我从我爸那偷的雪茄！”

　　陆时琛顿了顿，说：“想要？自己翻垃圾桶。”

　　徐松柏：“……”

　　ˉ

　　时间像流水匆匆。

　　自从上回和陆时琛“亲密接触”，一晃已经过了三个月，叶深深后来没有再和他说上话，甚至连擦肩也没有了，她在十三班，他在一班，一首一尾，隔这么远的距离，她没理由每次都走远路从一班走廊经过，除了偶尔去找韩泽许。

　　她也就这么一个能说上话的真心朋友了。

　　有时候上体育课，恰好遇见一班也上体育课，老师让学生练习打篮球，其实等于自由活动，她投篮的技术很菜，菜到隔壁一班的韩泽许忍不住捂住眼睛叹气。

　　偶尔她抱着篮球过去找韩泽许，让他教自己投篮，韩泽许手把手教她的时候，周围一片起哄声。

　　好吧，她有点儿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还三岁。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只要走得稍微近一些，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总会被扣上早恋的帽子。

　　后来，叶深深的投篮技术还是很菜，但为了避嫌，她只敢放学后拉上韩泽许到小区的篮球场练习，终于，她的投篮课可以出师了，然后体育课期末考的是八百米和仰卧起坐。

　　离谱。

　　晚上回到家，叶舒在客厅睡着了。叶深深尽量不发出动静，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再出来时，叶舒已经醒了。

　　叶舒问：“怎么回来这么晚啊？都八点了。”

　　叶深深坐到餐桌边吃饭。三个菜，两素一荤，今天没有汤。
　　她太饿了，囫囵不清地边吃边答：“公交开得慢……”

　　忽然呛到，她咳嗽半天，脸都涨红，叶舒给她端来一杯水，她喝完，继续吃饭，像饿死鬼。

　　叶舒回房间换了件衣服，拿上包准备出门的模样。
　　叶深深问：“妈你晚上还要出门吗？”

　　叶舒点头，说：“最近接了一单大的，一家酒店和我们签了半年的单，我要过去店里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怕明早赶不及送过去。”

　　叶深深咽下一口饭，说：“那你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去店里。”

　　“作业做完了吗？快期末考了，你的成绩有没有提高？还有，文理科你选好了没有？”

　　“……”

　　叶深深有点儿心虚，一边回房取外套一边说：“作业做完了，期末成绩的话……我只能保证自己不掉出前十，更好的名次我没有把握，妈妈，你知道，星阳的学生都不是吃素的，即使是末尾的十三班，也还是有很多佼佼者，嗯。我打算报理科。”

　　叶舒的眉毛一直蹙着，但什么也没说。她去取了电瓶车的钥匙，叶深深已经等在玄关。

　　“已经六月了，你还穿两件衣服？”叶舒摸了摸叶深深的额头，“没有发烧啊。”

　　叶深深脱下外套。夜里风凉，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从家里到叶舒工作的甜品店用了快半小时。她到了店里之后，心不在焉。

　　刚才路上发生一起车祸，两辆轿车相撞，黑色宾利的车头凹陷，挡风玻璃也有碎裂的纹路，混乱不堪，看热闹的，拍照的，侃大山的，围观市民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叶深深爱看热闹，但叶舒不喜欢，找了一条小道走。

　　交警将围观人群疏散，叶深深坐在电瓶车上伸长了脖子去凑热闹，随意瞥了一眼车祸现场，随后整个人愣住。

　　陆时琛从副驾驶位走出来，额头血流不止，他神色平常，冷漠，疏离。
　　交警问话时，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

　　他根本不关心自己受了伤，任由额头的血液滴落，白衬衫染红一大片，很吓人。

　　隔着人海，她的目光与他对接，他没有在意她，像从没见过她一般移开冷淡视线，而她绞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她当时有一股想要跳车的冲动，但叶舒警告她不要探头探脑，她只好放弃了跳车的念头。

　　叶舒在市中心一家连锁甜品店工作，她是总店的西点师，当然面包也会做，甚至是传统中式点心，没有她不会的甜品。

　　老板周志勇今年快五十，有些中年发福，人很好，目前离异单身，儿子周回在京市念大学。

　　叶深深见过周回很多次，大多在寒暑假。嗯，大概是知道周志勇在追求叶舒，所以周回对她和叶舒有些许敌意，每次一见面就看她不爽，脸上总挂着“你和你妈少做白日梦”以及“我绝不承认你做我妹”此类表情。

　　周回居然在店里。大概大学生放暑假比较早？

　　刚见面，周回便冷淡地瞥她一眼，透露着不爽，她只好哈哈笑一声，然后溜进面包房偷师学艺。

　　周回也跟进来。叶深深洗完手，正要学着和面，但周回一进来，她都不敢把手伸进面团里了，只好干站在一边看。

　　周回叫她出去。她一脸纳闷。不情不愿。

　　叶舒说：“周回叫你呢。”

　　叶深深走出去，周回取下白色围布，开门见山道：“你来店里做什么？”

　　叶深深坦然道：“有空就过来看看。”

　　周回：“……？”

　　叶深深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司马昭之心”，但她不是这个意思，又解释道：“我不敢一个人在家。”

　　“……”

　　周回的神色有些松动了，咳嗽一声，说：“我爸让我暑假给你补习，你想都别想，我很忙。”

　　“……”

　　叶深深忍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说：“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啊。”

　　话落，周同居然还有点儿不高兴了，黑着脸，快要炸毛的样子，站在她面前用教训的口吻说：“你难道想玩儿一个暑假？知不知道考不上大学你的人生会有多糟糕？想进厂拧螺丝还是送外卖？”

　　“……”

　　这还扯上她以后的人生了。

　　她戳着手指，模样很无辜，嘀咕道：“虽然但是，拧螺丝和送外卖也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吧？何况，我又不是考不上大学。”

　　周回生气地喝了一口水，又说：“总之暑假别来烦我。”

　　“好的，周回哥，我保证不去烦你。”

　　“……”

　　她以为自己的回答十分得体，但是周回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过来，她感到莫名其妙。她腹诽：你又不是我哥，管这么多干嘛。

　　班级群有人发了刚刚车祸的照片，叶深深点进去看完，立刻冲出甜品店过了马路。

　　她到对面一家超市买了些果汁和零食，又到一家药房买了些纱布和膏药，搭公车前往车祸地点。

　　现场已经没什么人，交通已经恢复，夜里十点，苏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叶深深拎着两个沉甸甸的白色塑料袋，目光茫然地找了一圈，终于在步行街的花坛那儿找到陆时琛。

　　陆时琛坐在花坛边，整个人颓丧得不行，和在学校完全是两个人。

　　在学校里，他是老师眼中的模范生，年级第一，体育也好，篮球队副队，奖学金年年拿，文体两开花，众星拱月，没人不喜欢他。

　　但现在，他孤零零地坐在花坛边，白衬衫都是血，人来人往对他指指点点，他只淡漠地耷拉着眼皮坐在花坛边刷手机，好像刚才他不是出了车祸，而是刚吃完一顿火锅。

　　叶深深拎着两袋东西走到花坛，试着叫他一声。

　　“那个……你还好吗？”

　　陆时琛划屏幕的手指一顿，他抬起眼皮，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脸，又垂下眼睑，继续玩儿手机，好像她只是空气。

　　叶深深有点尴尬。

　　人家压根不想鸟她。
　　她真是个傻瓜。

　　过了会儿，陆时琛说：“有没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