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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第二十一章 多少唏嘘的你在人海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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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游被确诊为埃博拉,转进病区那天,是明宇给路云的消息。程旭只忙着照顾子游,在病房一呆六个小时,无暇他顾。路云再转告给小令,小令捂着脸,泪水在指缝里流出,哭的乱七八糟,全无章法。
路野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无言安抚,一脸凄然。
路云心慌意乱,,她担心素渔一去,子游毫无斗志,少了求生的意念,还有,传染率那么高,程旭日日与病人相对,又贴身照顾子游,万一……啊,胸口被什么塞满了?无法呼吸,路云几乎憋死。
“我要去见子游,”小令呜咽,“让我去见子游。”
路云言不由衷,“我们根本进不去那地方,再说,子游又不是无法痊愈,专家们不是每天在电视报纸上讲,其实有生还希望吗?”
小令固执摇头,“我要见子游,不了,我一定要见他一面的,说不定,以后我都见不到他了。求求你,打电话给阿旭和明宇,让我见子游。”
路云电话给程旭,给理由,不是自己要不懂事给阿旭添麻烦,是替友求情。只要小令能进去,自己就能进去看阿旭。所以小心翼翼,“阿旭,我们可不可以进去看看子游?”
程旭的声音冷酷阴骛的响在电话里,“不可以,这个念头快快打消,想都不要想。”说完就挂了电话,没半分温柔。路云气到想操刀,又那么期盼可以躲进他的怀抱里哭泣。
路云没眼泪,因为眼泪全被小令一个人流光,似乎她认定子游不活了,说:“连死,他都要跟了素渔去。”
路野劝她,“令,好歹给我几分面子,你现在是我女友诶,居然为前男友哭成这样,一点都不管我吃不吃醋?”
小令道,“野店,多宠我点,让我哭好不好?”
路野心疼的拥着她,帮她拭泪,“好,你哭,你哭,想见子游是不?他们不让你见我来想办法。”
路云感恩的盯着哥哥,有路野这样的兄长真的好幸福。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满怀希望等路野的办法。结果,路野带回家的是一套登山设备,他自信,“放心,我们戴好口罩穿好外套,也弄的跟太空人似的就会安全。我们先进医院,然后利用工具顺着下水管道往上爬,爬到楼上去。”
异想天开的路野,小令和路云哭笑不得的看着一堆绳子钩子。路野兀自念叨,极力让妹子和女友相信这个办法可行。路云心动,想说,那好,马上就去。倒是小令,眨巴眨巴眼睛,眨巴下一串泪珠,上前抱住路野,“不用了,不用了野店,我不去了,我真的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
小令柔肠寸断,“野店,我不能让你也被传染。”
路云觉得好可惜,真不应该放弃去隔离区,如果明宇和程旭那么长时间都没被传染,那自己只去一次一定不会被传染。
路野拥紧小令,感慨,“知道吗?以前我的女朋友有了新的男友,就当我透明了。我想小令你如果不会轻易忘记子游,也一定不会忘记我。令,子游没眼光,放弃你。幸亏他放弃了,因为,你是我一直在找的好女人,等你不那么为他伤心的时候,请你嫁给我。”
小令痛哭失声,一时也辩不出是为了子游,还是为了路野。
路云继续盯住一堆绳索,路妈过来收走,横她一眼。
路爸加句,“虽然染上病毒未必就没命,不过,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路云不想死心,她还是要找机会进去看看的。
医生不该生病的,因为太清楚。躺在病床上的子游,可以利用所学,清楚的判断,现在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状况,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死亡的距离有多远。因为那么清醒的知道,所以,主治医生和护士的安慰就显得分外苍白,这样真痛苦。
会不由自主的去考虑,如果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当然,这个世界仍然井然有序的运行,亲人朋友会伤痛,但在时间的流逝里,所有的伤痛都会过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好吧,谁少了谁,都能还不错的活下去。
可是,子游并不想让他的亲人朋友经历那样的伤痛。
他知道,若他死了,他父母的头上会添多少白发,将赡养父母的责任丢给他的兄妹那样真自私。
他知道,他若死了,他的教授和上司会有多惋惜,他没理由辜负师长的栽培和期望。
他也知道,他若死了他的朋友会有多难过,那个笨笨的阿旭一定会哭的很伤心。
还有小令,小令一定好生气。
可现在的子游对自己有点无能为力,他觉得大概自己是会英年早逝,过不去这一关。
已经努力的振作精神,可是子游连呼吸都费力,甚至连抬起胳膊都是种负担。程旭每天忙到贼死,还要照顾他。扶他如厕,给他喂水,帮他按摩酸痛的肌肉,给他讲贴心的话。
偶尔,谢明宇也会来看看子游。冷淡的问一句,“怎么样,还好吗?”
子游点点头,不想说话。
明宇再加一句,“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能忍着。你也是医生,该知道自己状况的。”
子游嗯一声,从谢明宇防护镜后的眼睛里,看到与他语气极不搭的暖意与关怀。
有一次,程旭下班前离开子游的病房后,忘了在他的床头放一杯水。反倒是谢明宇将那杯水续上的。程旭走没几步可能想到自己的疏忽,再转回来的时候,和子游病房里的明宇打个照面。程旭是没什么,挺高兴的说,“哟,哥们儿,谢了。”
倒是明宇,大为尴尬,硬撑着说句不客气夺路闪人。
那个场面把子游逗笑。
阿旭是个好人,但有时有点“少根筋”。
子游记得第一次见程旭,是在宿舍楼下的垃圾站边。他想丢掉一双虽然没穿多久但已经不那么喜欢的球鞋。刚巧路过的程旭很适时的叫住他,“喂,是真的不想要了是不是?那给我行不?放心,哪天你想要回去我再刷干净还你。”
子游又是惊诧又是尴尬,无措的递上那双球鞋,“给你。不用还。”
程旭也就不客气的拿过鞋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烂单车走远。
几日后,子游发现那个向他要了旧球鞋的大眼睛学弟,穿着他打算丢弃的那双球鞋在球场上跟人玩篮球,汗流浃背,热火朝天的。子游忍不住对着他笑,从那开始,他们成了好友。
子游喜欢阿旭,喜欢他的单纯,甚至,有时嫉妒他的简单和单纯,逗他,“你活的真单纯。”
程旭笑笑,“是啊,这么单纯真抱歉。”
子游倒不需要程旭抱歉,他只是对这个学弟越来越照顾,越来越好而已。好到有女生问他们,“是在交往吗?”
把子游和程旭笑得,几乎晕到课桌下面去。
会记得这一切的,至死不渝,记得那家伙总嫌他文艺腔,总帮他查资料写报告,总是在厨房帮他打下手,也总是在他喝醉的时候背他回家,陪他灌一肚子冰水。哈,多傻一人儿。
想想,如果自己这次熬不过去,那就再也享受不到这个兄弟陪喝水的情义了,好遗憾。还有小令。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补偿的,等时间过去,心上的伤痕没那么清晰的时候,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对她造成的伤害。不过子游觉得,以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没什么机会补偿任何人了。
从皮肤和指甲的颜色来判断,子游知道自己的肝脏功能已经受到影响。他日日发着高烧,热度即使被药物逼退,也会疯狂的反扑。烧出幻觉的时候,常常看到素渔。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不肯抬头,手里不停的再缝补什么东西,好像总也补不完的样子。跟她说话,她不理子游,这让子游焦躁。非要狠狠叫她的名字,她才肯抬头对他笑笑,笑得很无奈的面孔,含泪的一双眼睛。有一次,素渔对他说,“子游,坚持下去,求求你,坚持下去。”
子游任性,“你先给我看你缝的什么再说。”
可惜,子游怎么努力,都看不到素渔缝缝补补的那些东西。
有天程旭来看子游,给他换冰袋,按摩他的手,子游很费力的和程旭说,“小子,以后你得放机灵点才行啊,别总那么少根筋的样子了,真让人操心。”
程旭听不清子游的话,想摘了子游的口罩,子游挡住。
罢了罢了,这小子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一直看不到谢明宇面对他时的挣扎与尴尬,大家都会轻松。
一直看不到他庄子游面对他时的不舍与歉疚,以后会少伤心一点。
一直看不到好朋友逃不过这场劫难的事实,他会多一些自信……
子游没熬过最困难的那几天,终于在一个天气绝好的清晨撒手人寰,走的时候没留话给谁。他枕边有幅图画,是龙龙画给妈妈素渔的,子游病情不太严重的时候在画的背面涂鸦,画了一男一女,笑哈哈的样子,因为子游的画功实在不敢恭维,比儿童简笔画尚不如,所以,也不知道那对笑哈哈的男女是谁。离开这个世界的EBV和病人的遗物都不允许带出病房的,全部火化,所以无论是子游,还是那幅画,皆尸骨无存。
程旭没能替子游送行,其实他只是在休息室眯了会儿眼睛,等被护士叫去ICU,子游已经没了呼吸心跳,回天乏术。他安静的躺在病床,耳鼻口中流出的血迹还未被擦干,惨不忍睹,憔悴冷清。程旭怔忪在ICU的门口,居然毫无情绪,甚至没了感觉。冷静的上前帮子游摘掉氧气罩,关掉呼吸机,为他蒙上白床单,忽然间明白子游当时送素渔的心情,那种悲哀如海的万念俱灰。原来,即使帮了再多的人,最想救的人却救不了,是如此的绝望伤痛。
惶急跑进来明宇,粗鲁的抓住程旭到窗边,离子游远了点,把两团棉球塞到他鼻梁两侧。很快的给他戴上防护镜,明宇,居然指着外面的蓝天,很清澈很清澈的蓝的没丝云彩的天空,用手指着,并强迫程旭看,甚少高声说话语调保持低分贝一如恒温25度旧金山的他扯着喉咙,用很大的声音说:“看,今天天气真好,是最适合出外郊游的天气,也适合远行。”
程旭看天空的样子很机械,无反应,包裹严密的脸上也看不到表情。有护士进来叫医生,“26床的不好了,需要急救。”
程旭回头答应,“好,马上来。”没多看子游一眼,偕同明宇继续工作。如果EBV继续流行下去,至爱至亲的人难免受伤害,下一个倒下的是谁呢?程旭什么都不想了,拼吧。或许只有那样,才能真正保护自己的朋友,爱人,亲人。
许多幼儿园和学校停了课,小令家的隔离还没解除,依然寄住路家。闲下来的时间就和路妈研究吃的,大家尽量保持心情愉快,也尽量不提医院和子游。路爸甚至很鸵鸟的不收看电视新闻。看着病况通报难免心惊肉跳,未来的女婿在隔离区,想想都愁白头,路家的电视拿来唱K用。
路云早上起来洗脸漱口,小令帮她接手机短信,短信是明宇发来的,内容:“子游去了。”小令握着手机好久,重复短信说给路云听,“子游去了。”四周很静,洗脸盆里的水漫出来,滴到地上,听到静悄悄的水滴声。路妈叹气,声音飘渺,关了水龙头,拿拖把拖地,这样的动作也是静悄悄的。路爸刚做完晨练回来,还没知道消息的他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大概是一年里最适合郊游的一天。”
小令这次没哭,没唱K,没烧菜,没喝酒,音响里放着一曲《情人》,只有配乐,无人主唱。那年初见子游,他站在K厅光彩迷离的小舞台上,低吟浅唱,“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渡暗中淌泪,我不想留底,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象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
小令的眼前,时光错乱,依稀子游儒雅淡泊的微笑,问,“宋小令,好名字,你是哪阕小令?”他做的蛋糕味道虽好样子难看,他留在额头亲吻宽厚如兄长,他弹着的吉他别有怀抱,他残忍的拒绝,分手后重遇,他温柔的问好。子游,你的心如水,我不会痴醉,子游,子游,我和你之间有谁?几度春秋风雨改,子游,子游,子游,多少唏嘘你在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