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8、亲近

　　顾怀翡喝了口汤，没立刻答应。

　　她明白顾润祯做这个安排，单纯因为宋宛熠初来乍到，身边没人照应，住在一起的话，万一有什么事，方便帮忙。

　　只不过，她喜欢女人这件事，顾润祯并不知道。

　　等晚饭结束，趁着宋宛熠去卫生间漱口，顾怀翡单独走进茶室，合上了门。

　　没等她开口，顾润祯先问道：“你不答应，是出于什么顾虑？”

　　顾怀翡早已想好说辞，借口解释道：“我和宛熠虽然小时候见过，但并不熟，住在同个屋檐下，可能她会感到拘束和不自在。”

　　顾润祯没接话，提起紫砂壶倒了杯茶，放到顾怀翡手边，转而说：“她突然来进修是有原因的。”

　　顾怀翡手抚杯沿，安静倾听。

　　“厚延在电话里讲了一些事情，没说透，不过我猜，应该是遇上了感情挫折。”

　　顾怀翡心下了然，原来是失恋了，这就能解释通为什么在瑞士两次碰到她，她都在哭。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多陪陪她，多带她出去散散心，交些朋友，别让她一个人闷着。”

　　顾怀翡点头，轻声回应：“我明白了。”

　　即使是在家里，顾怀翡也坐得笔直。脸上未施粉脂，干干净净，长发挽在脑后，用玉簪固定住。喝茶时指节圈住茶盏，垂睫轻饮，举手投足间由内而外地呈现出名门世家应有的仪态和风骨。

　　顾润祯满意地看着她，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前些年离开家门独立开工作室，被雕琢得更加沉稳，言谈举止都进退有度。

　　继而又想到另一位不成器的孙子，明明成长环境一样，教育方法相同，怎么结果却如此令人失望。

　　顾润祯沉沉地开口：“你哥今天过来了，说了些不像样子话，被我轰出去了。”

　　顾怀珉虚长三岁，兄妹俩一起长大，还算亲近，直到六年前他撞破顾怀翡的性取向，才爆发矛盾。

　　顾怀翡心如明镜台，屡屡退让，避免正面冲突，对方却气焰嚣张，愈演愈烈。

　　“他又找您要那几家画廊？”顾怀翡问。

　　“他也配接手我的画廊。”顾润祯冷笑一声，“他现在跟着你爸，路越走越偏。”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是宋宛熠从洗手间回来，顾润祯便收住话音，抬手倒茶。“宛熠，来。”

　　三人之后又喝茶聊了会儿闲话，主要是顾润祯回忆他跟宋厚延年轻时的事情，两个小辈安静听着。

　　时针转到九点，倦意浓郁地涌上来，宋宛熠忍着不打哈欠，但神情明显倦怠了，一动不动地窝在太师椅里，眼神发直。

　　见她忍哈欠忍得眼泪汪汪，顾怀翡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困了？”

　　如同小鹿受惊，宋宛熠双眼瞬间睁得滚圆，看清是她，眼皮又一点点地塌下去，将漆黑的瞳仁遮去大半。

　　她摇头，如呓语般轻声说：“我不困。”

　　顾怀翡坐在她左手边，屈起手指抵住下巴，望着她微笑。

　　顾润祯看了眼时间：“宛熠一大早坐飞机过来也累了，我就不多留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然后又对顾怀翡说：“跟宛熠一起回去吧，多让着点妹妹。”

　　宋宛熠准备跟顾润祯道别，还没站起身，头顶蓦地压上了一只手。

　　顾怀翡带着笑意的声线从身后传来：“我们走吧，妹妹。”

　　司机跟在她们后面出门，坐电梯下车库，一看车型，知道是辆两座跑车，非常有眼色地说：“我散会儿步，等下打车去酒店，你们先走吧。”

　　顾怀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宋宛熠坐好，轻手关上门，才绕去驾驶座开车。

　　车里没开灯，车库顶白炽灯明亮地照进来，将顾怀翡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映得雪白。宋宛熠面朝正前方，视线却若有似无地往旁边瞟。

　　应该要聊点话题，可怎么起头，继续叫顾老师，还是喊姐姐？

　　宋宛熠正犹豫着，旁边的人先开了口，语气十分自然地问：“妹妹，你的行李在酒店？多吗？”

　　宋宛熠赶紧答：“在酒店放着，不多，只有两个行李箱。本来打算住宿舍，带多了怕宿舍放不下。”

　　“嗯。”顾怀翡缓缓踩刹车，等小区侧门的道闸升降杆完全抬起，柔缓地加油提速，右转，驶入大都市灯火通明的夜晚。

　　一线城市节奏快，压力大，开车的也好、走路的也罢，个个都拧紧了发条，拼了命地赶路。

　　宋宛熠有时候加班，深夜下手术，科里的男同事会顺路送她回去。一摸上方向盘，平日里再风度翩翩的书生都路怒症爆发，嘴里骂着脏话，手下不停地按喇叭，反差巨大。

　　九点多，二环路车流量依然不小，公交车、出租车加塞抢道，顾怀翡却保持一贯的淡然，不与人争抢，平稳从容地走自己的路。

　　都说开车见性格、旅行见人品，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宋宛熠觉得，已经能够看出顾怀翡的秉性。

　　她是一位，美玉般温润的姐姐。

　　“妹妹”这两个字从她嘴中说出来，没有半点戏谑轻薄的语气，真真切切，落落大方，跟落在脑袋上的手一样，透着恰到好处的亲近与温暖。

　　想到这儿，宋宛熠不再犹豫称谓，终于说：“我来进修的这段时间，要麻烦怀翡姐了。”

　　“不麻烦。”顾怀翡侧眸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我的荣幸。”

　　宋宛熠自告奋勇：“我会烤蛋糕，怀翡姐喜欢吃甜的吗？”

　　“都可以，我都喜欢。”红绿灯路口，顾怀翡停下车，换到空档等待，转身看向旁边：“今天太晚了，你先休息，明早我再来接你。”

　　宋宛熠点头说好。

　　车开进酒店停车场，顾怀翡陪她上楼，一直将她送到房间。宋宛熠刷卡开门，顾怀翡却没进去，脚步停在门外的走廊上。

　　房间只开了玄关灯，投下一束昏黄。走廊壁灯如孔雀开屏的尾羽，向四面均匀铺撒耀眼的金辉。

　　顾怀翡站在明暗交界的光影里，低眉浅笑，笑容氤氲，如春日浮于江面的暖烟。

　　她伸出右手，轻柔地按在宋宛熠头顶，微微下压：“晚安，做个好梦，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