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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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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阳北离开后很久我才开始去思考有关他的一切,这个人拿着父亲的积蓄来内地淘金,钱不够多,因此只能选择在这个小城,两年来开的不过普桑,穿的西装在时装杂志找不到,年纪不够大偏偏必须扮老成,哪怕自己扮得不甘不愿。这些性质与我这样有些出位的爱情履历中理所应当的男主角有很大落差,普通帅,普通有钱,普通品位,他甚至曾经对我开过玩笑说也许自己最有个性的地方是他是一个Gay。
欧阳北大我十二岁,整整一轮。这样的年龄差其实是有些尴尬的,说是同辈,似乎只有林子这样的年纪和我才能称兄道弟,说是长辈,他比起父亲与二叔来说又实在是过于年轻。
我与他的相处也是这样一直尴尬着。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可他知道同志哪怕是在香港也并不见容,何况是我们这个民风保守的内地小城,而他在父亲的期望之下哪怕不爱林茂也会与她恋爱给人看,再者我太年轻,他说我太年轻,而他即使要选择找一个伴儿,也会选择一个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男孩。
那天晚上没过多久我就输光了刚换的游戏币,于是用手中仅剩的零钱在游戏厅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盒当时很流行的KENT牌香烟。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然后看到欧阳北有些蹒跚地走到我旁边,伸手找我要了一支。
他问我你怎么还不回去,很晚了。
我想我露出的应是十六岁男孩该有的笑容,说输球了心情不好。
他在我身边轻声叹了口气,说像你们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连心情不好也是这么可爱的理由。
也许正因为他一直在我面前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在他告诉我年纪时我很是吃了一惊。他苦着脸对我说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我说至少你有三十五岁男人的情绪了。
那你说说看三十五岁的男人的情绪是哪些。
叫人小孩子,总感觉活得辛苦,还有那么多抱负没有实现却开始觉得时间不够,交女朋友也只想□□不想说爱。
他笑得很僵,说这些情绪我似乎几年前就开始了。
那天他在我和我一样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不时地闲扯几句。他指着一百米外那块被圈起来的空地说那里将是他的摇钱树,表情却淡然地根本看不出市侩的痕迹。
他说我每次越喝酒就会越清醒,所以干脆出来走走,过段时间忙起来之后怕是没有这个时间了。拉拉杂杂地问了一堆,甚至连程林的成绩如何也很自然地问了出来。
我说完他是全校第一名后有些害怕他会接着问我如何。明明在熟人面前关于这种比较我毫不在意的,可是当时我真的害怕了,不想让自己在他眼里和别人所认为的一样一无是处。
他又深吸一口烟,说中国为什么没有长寿烟卖。我很愤怒地指着他说喂香港已经回归了你别说这种分裂言论,他拉下我的手指,念电影台词一般地说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的头。
可惜我不喜欢周润发。我打断他,英雄本色里张国荣比他好看多了。
欧阳北再次提醒我很晚后我站起身,他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想和我握手道别,中途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笑出声,然后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把你当小孩子。
我想说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但想来这样的回答只怕会让人当成只有小孩才会说的话,于是忍住。他帮我叫车付了车资,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敲车窗问我这么晚回去会不会挨骂,说明天还要去见程总可以帮我解释。
回到家的时候老爸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午夜新闻,看到我只是问了句回来了就没有再开口。我们父子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客套而疏离,我想也许是母亲走后他对维持一个家失去了心情,而对我的那一点点抱歉也在我的日益冷淡之下消耗怠尽。
林子在我妈去世后那段时间和我一起上学放学。那时候我们家还住一个大院,早上他会敲我的窗子然后站在门口等我,放学后我们一起去他家,婶子变着花样做菜给我吃,然后我们在他的房间里一起写作业,看篮球杂志,有时候晚了便会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并没有太多话想说。
后来我们个子一起往上蹿时他带我与高年级的学生一起打球。老爸似乎也有些安心,觉得我没有把精力花在当小混混上已经满足,对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抱过多期望。我和林子一起长大,一年前我们一起开始抽烟的时候他问我说晔子等我考上大学离开之后你会和别人成为我们这样的好朋友么。
怎么会。再也没有人能像林子那般让我心安,哪怕在与欧阳北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一个电话就能让我坦然地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二天放学后二叔打电话叫我和林子直接去饭店,那天欧阳北拿到了土地使用证还有规划建设等许可证,于是坐东庆祝他和我老爸的合作终于可以正式开始。林子席间情绪不高,一直低着头吃饭没有多话。
在我们家那个小城,二叔的职位算是很有油水,我爸下海之后由于有他的关系办起事来的确也简单了不少。这时候我们并没有察觉似乎事情有些失控,欧阳北这个凭空冒出的香港商人搅乱了我们两个家庭的生活,然后他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
欧阳北有些刻意地找林子搭话,语气中有些许的谄媚。林子分寸之内的回答,如同他一贯表现的那样不失礼数,但我总觉得当时他的表情有对这种世俗的男人隐约的不屑和敌意。
这顿饭我们俩都吃的心不在焉,完了之后二婶带我们一起先回家,路上状似无意地对我说欧阳年纪不大,为人还挺老道的,刚开始还怕你爸吃亏呢。
林子哼了一声,问她说你怎么就不担心我爸?
婶子笑笑说担心也没办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那天之后欧阳北开始在我们两家频繁出现,林子对他一直不咸不淡的态度,倒是和我开始能更有话聊,我想也许是第一天,这个我本该叫叔叔的人愿意和我坐在一起抽烟的原因。
那天欧阳和爸爸在房间里聊天,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只薄薄的日本牌子的随身听,旁边磁带盒上是叫王菲的女歌手,轮廓很像小时候听的唱容易受伤的女人的王靖雯。
欧阳出来后把那盒磁带留给了我,那是我除了Beyond和宝丽金合辑之外第一次听的广东歌专辑,后来我知道王菲便是当年的王靖雯,约定这首矫情的歌成为我以后很长时间的最爱。
欧阳北曾经跟我说很多Gay都喜欢王菲,也有很多Gay喜欢张国荣。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我笑,毫不心虚。我觉得他是努力用这些细节证明其实我与他一样是个天然形成的Gay,他与我的相遇没有任何谁勉强谁的成分存在,这样就可以消减掉一些他心中虚伪的愧疚感。在他这样不遗余力的解读之下,我仅用两个歌手的名字便决定了自己的性向,甚至之后也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