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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完结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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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来呢?
站在寺庙外,宵风沉默了半晌。
或许是因为本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的弟弟默默无言的跪下来求他?又或许,一切皆因他起也理应皆由他灭。
他从没刻意去做些什么,却总是看的比所有人都明白。
“太过聪明,总不是什么好事呢,宵风君。”
世易时移,服部还是老样子,兜着手不辨喜怒地站在台阶前。
香道司想要说些什么,服部玩味的看向他,“司君,在做一件事情前总该先想好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一点,无论是壬晴君还是宵风君都比你要明白许多。”
香道司堵在喉咙的话一时间再也说不出来,脸色颓唐。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求情?还是认错?在他再一次见到宵风开始,或许一切都没有办法挽回了。
他终究,一辈子都对不起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宵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她会没事的。”
香道司对上宵风的视线,曾经记忆里那双湛蓝的眼睛已经暗淡,只是无论何时,就算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双眼睛依旧纯粹得仿佛为无边无际的夜空挂上了满天繁星。
你是那么的耀眼。
眼睛里忽的有什么掉下来,香道司咬住牙,垂下头,泪流满面。
我却毁了你。
“宵风君,我们走吧?”服部向一侧让出门口。
宵风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随服部一起走进寺庙。
“宵风君。”
服部忽的开口。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宵风一愣,那个漫天大雪的记忆就像是无孔不入的风扑面而来。
“你还记得,是谁毁了你的人生吗?”
宵风握紧了双手,“你想做什么?”
服部付之一笑,“是宵风君想要做什么。”
服部停下脚步,宵风抬起头,见是一个房间。一季等在门前,若有所感的对宵风点点头。
“打开吧。”
吱呀一声,一季轻轻推开门。
屋内有点昏暗,从外面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个女人。
宵风屏住了气息,几乎一瞬间血液倒流,全身冷得发颤。他甚至下意识的想要逃走,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却还让他紧紧站在原地。
仅仅是一个背影,他却一眼就认出——
那是他一生的梦魇。
“宵风君,”服部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
“你恨她吗?”
宵风机械的看着递到他面前的刀刃。
“你本应该在阳光下长大。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受尽折磨,也不会手染鲜血。"
服部勾起唇,“甚至,也不会让壬晴君走到今天这一步。”
宵风呆呆的看着那把刀,身体和灵魂仿佛一分为二。一个他清楚的知道,这是服部的阴谋,对方轻而易举的就能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他不能任服部摆布。一个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那天他不在雪地里倒下,也就不会被服部救起,更不会有其后的一系列悲剧。
但是......
无论重来多少次。
宵风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眼角有泪花一闪而没。
无论多少次,他都庆幸着能够和壬晴相遇。
看到宵风的神情,服部没再多说,手一转,那把短刀便消失无踪。
他似是叹气的摇摇头,“宵风君,你还是太低估人心了。”
服部没有催促,宵风在门口呆站了许久,这才慢慢走进那扇门。
他的脚步很轻,里面的女人却被惊动了。
她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在看清进来的人后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活见鬼般的表情。
“空......”
宵风面色一白,尽管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是当这个名字真的被喊出来后,那些黑暗的过往就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他孤立无援的在海上漂泊,对即将要淹没自己的危险束手无策。
“你怎么会还活着!”在短暂的怔愣后,女人失声大叫。
尽管宵风已经与当年那个幼小无依的少年有了很大区别,但是女人还是马上认出了他。
“你果然是死神!怪物!你是怪物!”
女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宵风疯狂的重复着,“你是个怪物!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你活着只会害人,你去死,你去死啊!”
宵风呆愣愣的站着,记忆和现实仿佛模糊了,眼前是破碎的酒杯,玻璃碎渣溅到他身上割伤了皮肤,无论怎么睁开眼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空间。
还有倾倒在地上的红酒,鲜艳的颜色就像是从人体内留出来的血。不,或许它就是血,是从他身上流出去的血。
脑子里一片空白,神经痉挛着向身体传达着疼痛的感觉。
痛,好痛。
他要死了吗?这么痛,流了这么多血,会死的吧?
他如果死了,会有人难过吗?会有人替他哭泣吗?
但是,这样子好傻。为了他这种人哭一点也不值得。况且,这样的人,不存在的吧......
——存在的。
一道声音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来不及去寻找声源,就听那人又说
——看那边。
——那个人,在为你哭泣。
他下意识的看向一个角落,他并不知道声音说的是哪里,只是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那茫茫一片的黑暗中就像是被光点亮。
一个人影慢慢浮现。
他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连忙问,是谁?
——是壬晴,是你......最重要的人。
伴随着声音落下,六条壬晴的身影清晰可见。
还有那张脸上比平静更可怕的死寂。
——所以为了他,逃出去吧。
宵风睁开眼睛,瞬息之间握住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女人狰狞的面孔上闪过一瞬明显的惊讶,她又试图推进那把刀,少年掌心被划破,有血滴落到地上。只是刀却已经寸步不得进。
她看到身形修长的少年脸上不再有彷徨和恐惧,那要压垮他的过去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他依然很笨拙,阻拦别人伤害自己的方式竟然是用手去挡。
但是他始终学会了,从他人手中保护自己。
女人这才发现,当年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夫人,过去了这么多年,您依然愚不可及啊。”服部大笑着进来。
女人像是被吓到了,松开刀子连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这个恶魔!”女人尖叫一声,身体几乎抖成了筛子。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会杀了我,你会杀了我的!恶魔会把我拖进地狱!你就是恶魔!”
女人猛的又看向宵风,“还有你!你要联合他来杀我!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果然就是个怪物,死神,你是死神!”
她就像个疯子,又哭又笑。
服部垂眼看她,“我从未想过杀你,是你疯了。”
女人又是一声大叫,“你就是恶魔,你休想骗我!”
“恶魔?”服部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你忘了吗?”
女人愣了一瞬,抖着手指着宵风,“他不过是个死神,是个怪物!”
服部冷笑一声,“那他的血是热的吗?他的呼吸是鲜活的吗?”
女人几欲张嘴,又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荷荷的声音。半晌后,她又开始重复。
——怪物,怪物。
服部瞥了她一眼,冰冷的神色就如同苍鹰俯视在泥泞里挣扎的蝼蚁。
“贪婪,无情,私利,以他人的痛苦换取己身的快乐,对恶行毫无悔改之心。”
“这就是人心。”
“世界因人心而痛苦,也因人心而丑陋。贪嗔痴会,怨别离,求不得......倘若人心不复,”
服部顿了半晌,“宵风君,爱故生怖,怖故生忧。六条壬晴之愿,人皆有之。”
所以,无爱亦无怖,无怖亦无忧。
沉默许久,宵风干涩的开口,却是问,“她会怎么样?”
服部愣了一瞬,笑道,“既然宵风君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然也会履行承诺。”
宵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在踏出门槛时,光刺眼的照进眼睛里。
“宵风君。”
侯在门前的一季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直愣愣的盯着宵风的背影,“神明在赐予人类感情时,亦是赐予了人类原罪。”
寺庙外的香道司已经消失,宵风不知道他去了哪,也不知道他将要去哪。
只是从今往后,曾经“香道空”的人生与“宵风”再无关系。
路边的汽车打了车灯,车窗慢慢摇下,和穗探出窗外。
“可以上车吗?”
宵风一愣,继而点点头,拉开了后车门。
和穗踩下油门,汽车一个甩尾进入了公路。
“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帮我。”
汽车前置镜上映出她精致的眉眼。
“就当是还了他养你一年的恩情。”
宵风双手交叠在膝上,低低问,“雪见,他怎么了?”
和穗双手握紧了车盘,轻轻一叹。
“以前我总觉得,哥哥太宠着你们了。这样不好,容易做错事。”
“我和他都没有家,灰狼众是我们唯一的归宿。要是做错了什么,我们又会重新一无所有。”
“所以,我希望他能安分守己一点。”
“但是现在我却发现,原来我一直喜欢着的是原来那个坚守着我眼中无谓的原则,又傻又笨的大哥。”
车停在雪见的宿舍楼下,和穗深深鞠了一躬,“拜托了。”
宵风站在楼梯口不上不下的出神了很久,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雪见了。
他知道在服部死后雪见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所以也从未打扰。
事到如今,始终物是人非,不免胆怯。
徘徊许久,宵风握紧了手拾阶而上。无论如何,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按响门铃,里面许久才传出一声不耐烦的闷喊,“谁啊?”
“……宵风。”
无论屋里还是屋外,此刻都是一片沉默。
过了会,屋里传出暴躁的怒斥,“滚!”
宵风手一颤从门铃上滑下来,他呆呆站在门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站从天黑站到天亮,又从天亮站到日上三竿,他就像个机器,不会累也不会饿。
直到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时刻,门从里面打开,雪见脸上长了一茬茬的胡子,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比宵风还要疲惫。
他确实疲惫。
“进来吧。”
他别过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咽,“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