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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留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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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天的外伤痊愈后,换到了血液科病房。一切似乎都是那么不言而喻,不期而至,自然而然;可这却又是最不自然的:本该生机勃发、朝气蓬勃的青春韶华时,有人却不幸罹患此病。
他得知自己的病情时,也曾在霎那间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几许不信,几许不屑,几许不甘,继而是表面上平静接受,背后默默流泪。所谓背后,就是不在母亲面前流泪。思仪独自进病房时,皓天却没有抬手拭泪。他们已见识过彼此的泪眼,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凄婉的默契。
这次,皓天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确运气不好。”
思仪满腹忧伤地看着他:曾经清俊雅致的脸上难掩浮肿,曾经撩拨琴弦的手上正打着点滴。床头柜上除了药品、病历以外,还摆了一摞课本,是张金磊等队友来探视时,皓天请人家帮忙捎来的。她略感释然地吁了口气。至少,他并未完全陷入绝望。
皓天见她的目光凝滞在课本上,用低低的声音说:“最初,我确实绝望过。刚住进来时,我每天失眠,不知道求生的意义何在。后来,我想起了一些事,你能……能帮我请任靖珊来吗?”
思仪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自己不联系她?”
他微笑了一下。“需要你们一起来,所以请你约她的时间。”
读完《大明帝国政界往事》,靖珊掩卷沉思:此书以有明一朝的两位主要人物为主线——开国皇帝朱元璋,中晚明的名相张居正。一早一晚,一帝一相。笔墨精当,令人难忘。
她最大的感触是:宦海博弈间,生死两重天。但想到“生死”二字,又觉得不吉利。再者说,究竟要不要题字还是个问题。虽然唐颂这么说过,她仍有些犹豫:在他的书里留下痕迹……的确,很多情侣不分彼此,无论“你的”、“我的”,需要时统统是“我的”。但他不是那种率性随意的人,她也不是。
靖珊觉得,如能悄悄把书还回去最好,不知他看到依旧空白的扉页会不会流露些许失落。课后回宿舍时,她刚好路过唐颂所住的宿舍楼,不由得在门口敛步凝视。他很快就不住这里了,时间的确过得很快……
“呦!这不是大嫂么?”一个壮硕的男生冲靖珊爽朗地笑着,打断了她的思绪。
由于唐颂的名气,靖珊常听到各种以他冠名或因他得名的称呼:颂嫂、大嫂、唐夫人、前任主席夫人……她听着总觉得别扭,又没法跟人家逐一较真。
眼前之人她不熟识,但认出是K歌那次让他俩喝交杯酒的人——唐颂的室友卢成。他称靖珊为“大嫂”,因为唐颂是宿舍里月份最大的,卢成排行第四。
靖珊低眉轻声叫“四哥”。
卢成搔着后脑勺,嘿嘿笑起来。“不敢当!哎,你是来找老大的吗?他实习去了,不在哦!”靖珊正想着要不要请他把书还给唐颂,卢成突然诡秘地一笑:“大嫂,你还没进过我们宿舍吧?要不要来参观?”
“哈?”她瞪大眼睛,连忙摆手,“不,不用,那怎么行呢!”
卢成笑得更加豪放。“嫂子这就保守了!你没听过‘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男生宿舍女生乱入’吗?这会儿屋里没人,你正好突击检查呀。”
靖珊心念一动:不如借此机会,由我亲手把书放回去,倒是更踏实放心。再说,我不也在宿舍文化周进过小王子他们寝室吗?不知颂哥宿舍的那一方天地究竟什么样呢?
卢成见她眼波暗转,似乎是动心了,赶紧追了一句:“老大快下班了,再晚会跟他撞上,心动不如行动,要来就快点哦!”
卢成和宿管阿姨交涉,说带她取个东西,稍后将人完璧送出。阿姨会意地笑笑,大概已司空见惯。他带靖珊来到321室门口,她不禁莞尔,“你们宿舍号挺顺的,真好记。”
卢成一脸无辜地坏笑,“还好呐?差点害我们都找不到女朋友,321——三心二意呗!”
靖珊掩嘴微笑着,被他让进了宿舍。室内的整洁程度刷新了她的想象,竟比小王子他们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卢成瞧她面现惊诧,拍着唐颂的床沿说:“想不到吧,颂哥有点洁癖哦,我们杂乱无章,他就忍无可忍。每次想要让他打扫,我们就霍乱后宫!”
靖珊心想:这叫什么成语大杂烩啊?可也不能指望谁说话都跟唐颂一样斯文……她忍住笑,四下看看,随后对卢成说:“其实,我是来还书的。”她掏出书,放到唐颂桌上的茶杯旁。
她不经意间一瞥,发现杯身上印着两行正楷:唐宋诗词时掩卷,读不倦是敬亭山。她一眼认出那不仅是他的话,也是他的字。这是他个性化定制的茶杯!想到他每日用它饮水,温柔的双唇触碰杯沿,她不由得面生红霞。
卢成看不到她的表情,只道她是在愣神,随口说了句:“嫂子,你们不会是借书认识的吧?”
靖珊转头看他。“呃?你说什么?”
卢成吃吃地笑了。“我们都知道,颂哥的藏书就是你的御用图书馆。不信你来看——”话音未落,他已刷地拉开唐颂的衣柜,靖珊刚想说“不用”,眼前的一幕倒是出乎意料:本以为会出现他的睡衣、内衣之类的尴尬物件,结果里面都是书,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靖珊凑近衣柜,上下打量着,确有他借给过自己的书。最下面那本,书脊上赫然印着《万历十五年》。“四哥,能麻烦帮我把这本取出来吗?”
卢成笑道:“既然嫂子吩咐,这有何难!”不过他费了些周折,才从最底下抽出那本书。靖珊把书收进包里,跟他聊了几句,就告辞走了。
靖珊回到宿舍,又觉得悄无声息就把书借走也不合适,便发微信给唐颂:机缘巧合,突击造访某人寝室,借书一册未及征得许可,还望见怪不怪。她发完心想:糟糕,我的措辞都快跟卢成有一拼了。
唐颂已回宿舍,卢成洗澡去了,屋内只有他一人。他读完信息会心地笑了笑,拨通了女友的电话:“突击检查有何心得?”
靖珊扑哧一笑。“需要上交报告吗?”
唐颂随口问道:“不知是哪本书有幸赢得某人的青睐,被顺手牵羊了?”
她听他轻松打趣,也回敬道:“大才子若能一眼看出,小女子甘拜下风。”
唐颂瞄了一眼书架,发现一本都没少,拉开衣柜时心中暗笑:要是这里少了,多半是卢成撺掇的,她哪里会随便乱翻?仔细检视之下,他骤然惊得哑口无言。
靖珊听他那端默然,料想是猜不出了,正要公布答案,电话里却突然传出异常清冷的声音:“你翻了我的衣柜,‘不窥探隐私’小姐?”
这下轮到靖珊骇然无语:自二人相识以来,他的语气第一次这般冷漠,这般嘲讽。他发现柜子里的书少了,看似火气不小。奇怪的是,他曾甘愿连手机也拿出来让她搜身,衣柜里却只有书而已。难道书中埋藏的隐私竟会比手机里还多?
她犹疑着支吾道:“其实……”她心中委实难决:毕竟不能供出是卢成主动开的衣柜,因为最终也是我要拿书。此刻,唐颂却在暗自祈祷:你说啊,其实是什么?是卢成干的对不对?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本书?我会不会阻拦得太迟……她已然知道了?
她终于吐口说:“是我。对不起,我以为事后告诉你就好,实在抱歉。”
唐颂轻叹一声:“把书还我,我还有用。”
“什么时候?我给你送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我……我刚才的态度也不好。可能是最近压力大,有点上火,你别介意。我现在去你那儿取吧。”
挂断电话,她盯着桌上的书出神。他还有用,而且这么快就要用,那为何会用它来压箱底呢?再者说,要用就用吧,我又不会赖着不还,他说话待人向来温文尔雅,今日的态度为何会急转直下?
她百思不得其解,开始信手翻看。扉页上只草草写着购书日期,同样是他大二上学期,与之前那本书几乎是相继买的,看来他那时确实痴迷于明史。
书的边白处有些零散的笔记与心得。书页联翩而过,很快到了最后一页,依旧毫无所获。她正欲掩卷置于一旁。咦?末页后面还写了字!
当那八个字闯入她的视线时,一个英文习语顿时在她心中炸裂:衣橱中的骷髅!竟然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