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四方》孟执

53、金钗玉影

　　事情远比想象中来的更艰险，无声的刀光剑影，危机重重。凡尘最近睡不好，总是在半夜醒来，独坐到天明，有大把的时间分析局势，化解困境，做戏也做的更真更细致了。

　　培养感情和瓦解信任一样，都是日积月累，循序渐进，若是能一刀就劈断的，要么是感情不牢固要么是没有彻底死心。

　　明面上，皇帝依旧在认错，送东西的宫人一天也不落，还说此事由她处置，要不是碍于礼法，估计就要亲自上门负荆请罪了。

　　凡尘却不领情，原封不动的撅回去，直到朝臣都看不过眼，议论起未来皇后不够贤德，她这才施施然进宫，决定见一见虞双溪。

　　派头摆的极大，浩浩荡荡，传人去昭阳宫的桐金殿相见，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空蓝的像一汪海，晴丝分明，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虞双溪进门那一瞬间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高坐明台的凡尘，她像是等了很久的语气，“郡主终于来了。”

　　“怎么，”凡尘抬眼，“你有话跟我说？”

　　虞双溪显然是有备而来，“下官没有，洗耳恭听郡主训示。”

　　还是原来清丽无双的模样，却像是多了冷漠的气息，凡尘不禁笑了笑，“你既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还好以官身自居，兰台馆由我一手创立，是我的心血，不能这么玷污它。”

　　任由她有极好的定力，虞双溪还是变了脸色，要知道女官的头衔，曾是她此生最高的荣耀，她缓过神来，垂头一拜，“我做错的事情我认，任凭郡主责罚。”

　　凡尘望着她，一语双关，“君王燕幸嫔御乃天家常事，你错的，并不是这个。”

　　眼看她眼睫颤动，却咬紧牙关不做声，凡尘忽而生笑，环顾四周，“选在这个地方见你，是想问问，匍进宫教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

　　她居高临下，云鬓华服，和初次相见一模一样。虞双溪微笑道，“自然记得。”

　　凡尘以扇柄点点左侧，“第一次见面，你就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羞怯不言，像只白荷般清雅，令我印象深刻。只是如今，多谢你身体力行教会我，人不可貌相。”

　　虞双溪其实极善言辞，但是她太清高，不肯同流合污，嫔妃相聚的时候，反而多数都是沉默寡言。她羡慕凡尘的气度不凡，却也明白自己和她的云泥之别。她从没有打算辩解，反而有一丝真心的愧疚，“皇上和郡主情笃，羡煞旁人，实不相瞒，我虽也艳羡，却不过草芥，从没有异心。此事本是无心之失，奈何错已经铸成，一切听凭郡主发落。”

　　其实凡尘没有什么想问的，左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至于更深的真相，现在也不是时候。虞双溪是有备而来，凡尘却是有意为之，盯着她的眼睛那么多，正好大张旗鼓，做给别人瞧仔细。

　　她并不太在意，“有没有人指使？”

　　“没有。”她答得飞快，一口咬定，反而更有此地无银的意思了。

　　关于她的来历，虽然还在探，凡尘也算是略知道些，这时候便有了几分玩味，“一人做事一人当，虞大人这时候倒有些气节。但你可知道妖媚惑主是什么罪行？听说前朝宫里用过凌迟之行。不过这回是皇上酒醉，不能全赖你，便留你全尸吧。”

　　她轻飘飘的话，砸的虞双溪晕头转向，不敢置信望住她。早就预备好的东西，胜簪拍拍手，就有内侍端到虞双溪跟前儿，生怕她看不清楚，还特意往上举到她眼皮子底下，“郡主恩典，您请吧。”

　　她久久不能平复，苦心维持的淡然早就消失不见，恐惧涌到喉中，呐呐不能出声。

　　凡尘也不急，好整以暇看着她，似乎也有了闲心，还帮她做着选择，“白绫吊死到底不好看，还是选匕首吧，这是好刀，刀刃锋利，倒不用担忧太痛苦，就是血腥气重了些，不如试试这个鹤顶红？听说毒性很大，立即毙命的。”

　　早就预备好的东西，内侍端到虞双溪跟前儿，特意弯下腰往上举，让她看的更仔细，匕首、白绫和毒酒，“郡主恩典，留您全尸，还请您自己选一样吧。”

　　嘴硬没有用，真到了生死的当口，谁都腿软，虞双溪还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眼泪汪汪往下掉，仰脸求情，“郡主开恩。”

　　死到临头，都不肯说些好听的求人，凡尘估摸时候差不多了，亲自斟酒给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好面子，跟你大喊大叫失了我的体面。可是我心里不痛快，横竖我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连皇上都叫我悍妇，不能白担着名声。你的命，他已经许给我了，说了一切由我处置。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上路。”

　　她把酒杯往她跟前递，褐色的液体一晃，光影支离破碎，“请吧。”

　　虞双溪自知无望，死到临头，两行清泪滚落，倒有些我见犹怜的韵味，颤抖双手慢慢接过酒盏，狠一狠心，凑到唇边，闭眼就要喝下……

　　正在这时候，王敛一瘸一拐飞奔进来，一佛尘扑在她腕上，打翻酒杯，“且慢！”

　　好比在鬼门关前听到纶音，白捡回来的命。虞双溪惊喜之余脱了力，摔跪在地上，长久不能回神。

　　凡尘在王敛进门那一瞬间长出一口气，努力调整心态，张口便呲哒，“我看您的脚是大好了？健步如飞的。”

　　“郡主说笑了，”王敛摸摸脑门的汗，“奴才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郡主险些酿成大祸，幸好幸好来得及。”

　　凡尘柳眉倒竖，“什么意思！”

　　王敛恭敬回道，“皇上一心惦记着您，知道您进宫来喜不自胜，您先召见虞侍中也没错，只是这……您且消消气，要打要骂都可以，真要是赐死……”他似乎斟酌着说辞，“皇上说，这就不单是悍妒，而是歹毒了。好歹是条人命，如此草率行事，这要传到前朝去，皇上都帮不了您呀。还请您三思，谅解皇上的一片苦心。”

　　真要抬杠，凡尘可是一把好手，专挑难听的字眼回怼，“我歹毒？他说我歹毒？！”

　　真要被气昏头，体统都不顾，在殿里盯着王敛就吵起来，“少拿这些来压我，还不就是他自己色欲熏心，一朝得手，心心念念放不下了！别说什么为了我！真要为我，就不会在大婚前做出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情来！你回去告诉他，由我处置，话是他自己说的，这下出尔反尔，别说是个帝王，连男人都不配做！我也是瞎了眼睛看上他，趁着还有回头路，咱们一拍两散！”

　　王敛急得跳脚，“祖宗，您可少说两句吧，那是皇上，您可不能这么说！”

　　凡尘气的脸红脖子粗，怒气冲冲甩袖往外走，“皇上怎么了，皇上就能朝三暮四，出尔反尔了？看上她就直说，我让贤就是！跟谁多稀罕似的，这皇后谁爱当谁当！”

　　王敛一步并做两步往外追，跟着后头跑，“当心脚下，您慢点！”

　　她走的太快，脚下生风，走出了昭阳宫，拐到人少的小路上回头提点他，“你慢点儿追，脚还没好全吧？”

　　王敛缩头一笑，“多谢您惦记，奴才这脚，也是遭人暗算踩到石头崴着了，没大事儿。皇上派奴才来，还叫奴才给您带话，他说：就怕吵着吵着您会哭，他舍不得，到时候演砸了。”

　　凡尘忍着笑，“谁哭了。他都还好吧？”

　　“都好，您放心，”他比手指指前头的角楼，“皇上不好来，但在前头的楼上等着呢，叫您贴着左边走，他好多看您两眼。”

　　风云诡谲的处境中，这点牵挂和甜蜜，险些让她热泪盈眶，她贴着城墙走，努力和他靠近，放慢了脚步，忍不住抬头，就算什么都看不到，也觉得惺惺相惜，夏风轻轻吹动衣摆，空气里都是甜蜜又酸涩的味道。

　　桐金殿空旷，她特意选的好地方，骂皇帝骂的中气十足，险些都有回声，加上赐死虞双溪的事，不必特意安排，已经阖宫传遍了。皇帝不会不知道，大失颜面之下非常伤心，一腔热情被泼个稀湿，哪还有耐心再去安慰挽回。

　　接着就有人提议，虞双溪既得了圣宠又受了委屈，理应受封，于是皇帝顺水推舟，封她做美人，尚且顾念凡尘的面子，明年再正式册封。

　　遭此变故，皇帝似乎无心政务，几次议政时都走神，甚至连征战突厥的计划都搁置了。襄阳王这时候便显出他的好来，常常替他说话，和朝臣周旋，皇帝看在眼里，十分高兴，也越来越信任他，渐渐把许多政务都交于他处理，自己反而意志消沉，常常以酒消愁。

　　这是一招险棋，织的如此巨大的网，若不能网住这条鱼，反扑回来，伤的就是自己。越是事关重大，所以皇帝越谨慎。

　　酷暑一过，早晚分明，竟然快到中秋了，皇帝这回忍住了没去找凡尘，可是心里不好过，跟襄阳王谈天，自己也说，“朕太看重她，太儿女情长了，不好。”

　　这么久以来，皇帝的所做所为，襄阳王早就不怀疑了，于是只管劝他，“情爱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做了君王就要灭人性？皇上如此重情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君王易做，仁心难求。你要是真的放不下，就去找她，郡主不是胡闹之人，之前也只是在气头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想必她早就消了气，缺一个和好的契机吧。”

　　皇帝正踟蹰，觉着拉不下面子，就见王敛金内来报，“安平王府来人送信，说是郡主病了。”

　　皇帝火急火燎的，襄阳王已笑道，“您瞧，契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