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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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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明山,杉萝昏昏沉沉,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足有三日,前后请了好几个先生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症状,不见发热也不见喊疼,人好像也还有意识,喊她偶尔还能含糊回应两声,就是不见醒。
如果非要说杉萝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就像山野间迎风纳雨长得欢实的小白杨被人一天一根的刨去了根须,一时间不显枯颓之势,但是你知道它的叶子支棱不了几天了。
羽衣急得跳脚,眼泪汪汪去求掌门,奈何杉萝不是寻常姑娘,掌门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拿些奇珍药材让青波熬了,时不时给她喂几口,希望能撑着她醒过来。
入了夜,青波哄着羽衣回院睡觉,只这几天羽衣就瘦了一圈,下巴尖都出来了,实在是让人心疼。青波在房里熏了安神的香,被窝也早早拿手炉暖好,等着羽衣梳洗完好休息。
青波长羽衣几岁,她记得清楚,小时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父母将她卖了换了两袋米。
她被人带上明山,啥话没说,先给她下了一大碗面,面里有两大块肉,烫了青菜,还卧了糖心鸡蛋,撒了葱花和芝麻,又香又暖。
那是青波长那么大以来吃过最扎实最好吃的一碗面,不再是野菜和糊糊裹着的汤汤水水。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
她到了明山,跟着奶娘学习照顾羽衣。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羽衣乖巧又独立,很多事都不用她来做。羽衣刚学会吃饭就抢着自己拿勺子,认认真真也不挑食,吃一口“啊呜”一声,除了总是糊一身饭别的没啥毛病,又乖又好笑。
就这样,她就陪着这个小姑娘长大了。
一恍惚,羽衣已经到了眼前,小姑娘一脸心疼:“青波你黑眼圈都出来了,要不你休息休息,我去看着杉萝,左右我也没事”
青波把被子掀开一角,语气不容拒绝,“不行,你今天要好好睡觉,什么也不要想。杉萝姑娘那边我去看着,你放心就好。”
俩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杉萝院里守着两个小丫头,看着杉萝和炉上的药,屋里热气混着药味熏得人想睡觉。怀昭站在门口咳了一声,说看看杉萝,让她们先下去。
两个小丫头满怀着对二长老的同情出了门,那么大年纪了,终于有个看对眼的姑娘了,结果这姑娘还生死未卜。好不容易这两天忙完了手上的事儿就赶紧过来看一眼心爱的姑娘,唉,没想到二长老还是个痴情种,心疼。
怀昭当然不知道小丫头的心理活动。他犹犹豫豫蹭到了床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好像也找不到不来的理由。
怀里揣了他机缘巧合得来的续命丹药,也许可以给她试一试。这样想着,怀昭纠结着推开了隔壁的院门。
杉萝瘦瘦小小的一只,只着里衣,躺在床上,睡的并不算安稳,呼吸很慢很弱,偶尔呓语几句。这几日不进食,她的脸小了很多,更显得鼻子高挺,上面还有些浅浅的雀斑,鼻侧有一颗小痣,更添了灵动和孩子气。
怀昭回想她平日里在他面前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她逗孩子时的反差,居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的皮肤很水灵很细腻,凑近些还能看见脸上薄薄的绒毛。
杉萝很不安稳地动了动,扯开了衣襟,细白的锁骨半露,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怀昭一跳,一回神发现自己快贴杉萝床上去了,怪不得今天能看那么清楚呢!
一时间觉得空气愈发的燥热了,怀昭手忙脚乱的起身理了理衣服,看了一眼杉萝,还是觉得哪里不合适。他原地转了两圈,去开了门,又回顾了四周,窗户也去开了,冬夜里的风窜了进来,好像没有那么热了,好了很多,他很满意。
还没等他转过身,窗外几只灰突突的小鸟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几只鸟不大,但是肥得像个芝麻球,蓝色的小眼睛隐隐流转着光,嘴里似乎衔着什么东西,这鸟他从未见过,怀昭目光一凛,生了警惕。
那几只鸟见开了窗,飞了进来,直奔杉萝而去,怀昭袖里抖出一把匕首,等在一旁。为首的那只小肥鸟落在杉萝的身上,跳了两下,它歪头看了怀昭一眼,是的,看了怀昭一眼,它可能是在犹豫什么,又跳两下,然后怀昭听见它开口了,是的,它,开,口,了。。。。。
怀昭刀都快吓掉了,那人说,不,那鸟说:汝意已明,静候吾至。且食甘木叶,暂代杉萝心。
声音尖细,语调机械,重复了两遍便不再开口,应当只是学语传话的异鸟而已。
且食甘木叶,暂代杉萝心。
所以她,是因为失去了心才昏睡的是吗?
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要来了,要把她和她的心带回去了。
怀昭心头一窒,说不上来缘由。那鸟还在杉萝身上跳来跳去,嘴里衔着片碧绿的,肉质的叶子,它找了找位置,把叶子送到杉萝嘴唇上,但人还在昏睡,哪里知道吃什么东西?
桌子上有之前喂药的碗勺,怀昭想着盛点汤药就着把叶子给杉萝喂了,却发现炉子上新换的药还没熬好,嗯???而且那片叶子看着也不小,生吞万一噎着了怎么办?嗯。
小肥鸟还在床上蹦,和怀昭对视了一眼,怀昭挥了挥匕首把它们吓走了,嗯,现在只有他和杉萝,嗯,四下无人,嗯,床上躺的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嗯,救人一命胜造……
怀昭一面给自己做心理工作,一面把那片叶子放在了嘴里,嚼了几下给杉萝喂了过去,动作又快又准,行云流水。确认杉萝已经咽了下去,他红着耳朵“嗖”的一声从窗户翻了出去。
等青波回来的时候,杉萝气息已渐匀,脸色也红润了许多,青波小心看守,期间还细细喂了她汤药,等第二天羽衣抖完氅上的雪进屋的时候,杉萝已经能倚在床头磕瓜子了。
是的,今年的初雪悄然落了。
落了雪,作坊休了一日假。起初房檐竹梢只是覆上薄薄一层银霜,逐渐越下越大,雪花大颗大颗落下,又安静又有力量,须臾就铺满了院子。
红姑揣着暖炉倚在门口看雪。魏禾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期待也不敢说话,他有点不想招惹红姑,毕竟他真的没有钱了。
上次他嘴欠被红姑冷着脸又搜走了一块玉佩和五两碎银。他试图反抗,红姑斜瞅了他一眼,语气稳稳当当“这位公子,且不算我昨日冒死救你回来的情义,单单是我们府里,昨儿为你奔波请医的花费,这几两碎银,方红拿着也不为过吧?”
魏禾: ......你放下我的金叶子和玉佩再说这话好吗
但是他见识了红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不想再挣扎了,就这吧。反正有方家二老在,一心把他看做女婿,只要他不招惹方红,应该是可以安安心心直到养好伤的,他很有信心!
这几日他被安置在方府的偏院,说起来也就是和红姑的院子隔了一道墙,想着也是二老授意。
小五一边伺候红姑,一边照顾魏禾,总是在两个院子间跑来跑去,在她自己看来,她就是正月十五的明月柳梢,是七月初七的渡河鹊桥,是小姐和姑爷之间最最最重要的红娘。
每次给魏禾送吃食都要说是她家红姑娘的心意,每次回院伺候红姑梳洗都说姑爷让她带好,嗯,其实两边都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但各有心思也懒得揭穿。
红姑是想着临了年关,多让父母开心两日,魏禾则之前同她说过,他是苏州某家丝绸行的公子,原是想上山学艺,不料遭了劫匪,富家公子哥儿,受了挫不好意思惊动家里,想在方府修养些时日等好了再回去。
红姑如是同父母说了,方父倒是知道这家丝绸行,似是官商,出名的紧,也十分好打听,确实也听说此家有位公子不爱经商,出门学艺去了。
弄清楚了身份,方家就欢天喜地地留魏禾住下了,全然是当姑爷来招待。
此时这位姑爷正眼巴巴地想出去,但伤口隐隐作痛,他也不敢造次,没有什么能比他养好伤早日离开更重要。不就是雪吗?哼?他又不是没见过!只是不多而已嘛
小五来给他送药听见他小声嘀咕,鬼机灵的小丫头瞅了瞅窗外,进了内室问:姑爷可是想看雪?
魏禾没有说话,她啊了一声,仿佛得了准话“一定是的,姑爷是姑苏人士,少见雪的,您且等着”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小五总是没着没落,魏禾表示不想理她,并默默喝起药来。
过了好久,他都喝完药,摸索着慢慢躺下了,睡意朦胧间有人推开门,脚步轻轻,走了进来。来人一身鸭卵青的织锦缎袄裙,腰间挂的环佩穗动而声轻,手里捏着几支竹,像是落满了雪。
看清竹上的雪,魏禾瞬间没了睡意,他撑起身子眼巴巴看着红姑走过来。
“听说你没见过雪,过来给你送几支。”
红姑说话依然是稳稳当当的调子,看见魏禾眼里有光,不知间带了几分轻快。“当然了,门外的雪比这喜人,白花花的,踩上去咯吱作响,”
她将带雪的竹枝递给魏禾,魏禾小心翼翼地接过,竹叶擦过鼻尖,带来雪的冰凉和竹的清冽,是他极少有过的感觉。魏禾忽然觉得他伤好了,他不仅好了,他还能出去在雪里打滚了。
他抬头,发现红姑正歪着头看他,眼睛清亮亮的,发间还有未化的雪,他拿竹枝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下“方姑娘怎的不打伞?”
“无妨,雪渐小了。”红姑转了视线不再看他。
魏禾心里有一点软,他小心拿着竹枝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嗯,气氛好像有些尴尬。
然后小五这场及时雨推门而入,她端了一个铜盆,装满了雪递到魏禾眼前,又拿了一只素净的小瓷瓶将竹枝插进去摆在床头,“姑爷,我家姑娘担心竹子上的雪一会化了,又让我装了些来,你尽管看!不够外面还有!”
魏禾:“...”
红姑:......我不是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