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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井中岁月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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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晚亭的脸色极为难看,人在回忆的时候,往往要比在当时面对的时候更为恐惧,因为很多事情当你在正处于其中时,是没有时间去思考,都是事后才想清楚的,也就比当时更恐怖。
那一晚,崔晚亭和陈玉蘅站在井前,既不敢绕路回去,也不敢上前看一看那口井。
洛君痕的二师兄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在禹州的一个县里有一口井,名为禹王锁龙井,相传是上古时代,大禹治水时,曾收服一条蛟龙,困于井中,蛟龙问禹王,何时能重见天日,禹王答曰:顽石开花之日,便是尔出井之时。
洛君痕问君世安,那条蛟龙最后有没有离开那口井,君世安说:“顽石开花,谈何容易,禹王留给蛟龙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
洛君痕突然想到了那口锁龙井,传说里禹王一共收服了九条蛟龙,滁州城里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口井,井里头也有一条在苦苦等候石头开花的蛟龙呢。
崔晚亭沉浸在恐怖的回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走神走的已经神游物外的洛君痕。
崔晚亭道:“我和内子最后还是到了井边,映映还在屋子里,我们必须回去。”
崔晚亭大着胆子走到井边,陈玉蘅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崔晚亭拿着大刀护在胸前,探身向井里看去,月光溶溶,映照在水面上,他在水中看到了一个影子,他的影子。
他背着月光,临水照影,水面上应该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可是他在影子上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五官,他看到自己的影子笑了一下,崔晚亭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看向井里,他的影子仍在笑。崔晚亭吓得连退数步,差点把在他身后的陈玉蘅撞倒。
“那影子是活的,井也是活的,不,这座城都是活的。”
崔晚亭惊恐的看着四周,生怕那些房子,床,柜子突然活过来,一口吞了他们。
洛君痕被他这一喊惊回了神,他问道:“崔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崔晚亭哆哆嗦嗦的道:“我看到了井里的影子会笑,就拉着内子想要跑,就在我们要跑的时候,那口井活了……它往外喷水,红色的水,一直流,一直流,我看到那些红色的水里有头发,有牙齿,有指甲,还有一段被啃的不成样子的脚,那都是吃不了的东西,那井是活的,它吃人,吃死人,也一定会吃活人,我是活人,下一个,下一个就要吃我了……”
崔晚亭完全沉浸在那可怕的回忆里,他瞪着因为恐惧充血的眼睛,抱着陈玉蘅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洛君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崔晚亭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可他怀里的陈玉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静静的靠在崔晚亭的怀里,他悄悄的向后挪了挪,背抵着墙,旁边就是窗户,如果情况不对,他可以随时跳窗逃跑。
洛君痕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他死死的盯着崔晚亭,生怕他突然扑过来,崔晚亭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视着四周,洛君痕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死气沉沉的,就像是他在城西遇见的药尸。
药尸……
洛君痕的心猛的一滞,他看到崔晚亭的脸正慢慢的浮出一片紫色,他的手从陈玉蘅的身上滑下,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站了起来,趔趔趄趄的向着洛君痕走来。
没了支撑,陈玉蘅的身体软倒在地,她脸色青白,胸膛没了起伏,已然是死的透透的了,崔月映从她怀里滚到地上,小姑娘被摔醒了,看着变了模样的父亲,和倒在地上的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崔晚亭被哭声吸引了注意力,血红色的眼睛像是好奇一般,看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变得青紫的手缓缓的伸了过去。
洛君痕飞起一脚踹了过去,把崔晚亭踹飞出去,他捞起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崔月映,纵身一跃,后背撞破了窗户,滚了出去,稳稳落地,洛君痕施展轻功,翻出了院墙,转身就跑,他跑的飞快,耳畔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他用的是凌虚一度,他师兄自创的轻身功法,脚下一点,人就飘出了十丈开外,像随风飘走的落叶,轻飘飘的。
几个起落间,已奔出十余里,洛君痕见崔晚亭没有跟上来,方才停下,松了一口气。药尸因为身体僵硬,速度要比常人慢上许多,就算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跑的比药尸快,但是药尸不知疲倦,不怕疼痛,他们的身体经过各种毒药的浸泡变得剧毒无比,只要沾上皮肤就会中毒身亡,根本没有解毒的时间。
洛君痕一停下,被他夹在肋下的崔月映立马哭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格外的刺耳,洛君痕有点头疼,他怕把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药尸引来,只好抱着崔月映进了最近的一处院落。
洛君痕是翻墙进去的,他一落地,抬眼看了眼院子,心就咯噔一下,在他的面前,恰恰好好是一口井。
井壁是青石砖垒成的,一只缺了块木板的水桶躺在一旁,井的后面是一条小路,小路直通竹林,竹林的尽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洛君痕靠着墙壁,几乎是汗流浃背,虽然看不清,但是他知道竹林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他还知道这间院子里曾经住了一个小姑娘,在小姑娘外公的寿宴上,这间院子里发现了一具惨死的尸体,而那个小姑娘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这里,他太熟悉了。
能他妈不熟吗,除了眼前的这口井,这简直就是岳家堡的翻版。
洛君痕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他的幻觉,如果是真实的那么这间院子和岳家堡有什么关联?如果是幻觉,他又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洛君痕的心里直打鼓,他想到了崔晚亭口中的那口井,眼前的这口井和那口井有什么联系吗,或者它们就是同一口井。
洛君痕突然想去看一看那口井,他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想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洛君痕没有想那么多,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他忘记了。
崔月映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眼睛红通通的,嗓子也哑了,看样子是把眼泪哭干了,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害怕的往洛君痕的怀里挤,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洛君痕的衣服,不让他走。
洛君痕摸摸小女孩儿的头道:“映映,你在这待着,我过去看一看,马上就回来。”
崔月映的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拉着洛君痕的衣服不放手。
洛君痕没法子,只好把崔月映抱起来,他走到井边,向下看去。
井壁上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井里是清澈的井水,水光潋潋,映在水面上的人影轻轻摇晃。洛君痕看着井里的倒影,心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水面上的是他的倒影,可是,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却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洛君痕看着水中的倒影,倒影也在看着他,像是透过多年的岁月,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洛君痕对着井里的倒影挥了挥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挥手,只是觉得他应该做这个动作,井里的倒影也对他挥了挥手,挥完了手的洛君痕,呆呆的看着井里的自己,他突然想,他为什么要待在井里呢,他在井里待了多久呢。
氤氲的水汽包围着他,冰冷刺骨,他看到井里的自己不见了,他在这里,他去哪了?是承受不住井里的冰冷孤寂了吗?
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知道那是他自己,井里的他。
洛君痕道:“你是谁?”
影子道:“我是你。”
洛君痕喃喃道:“你是我?”
影子的声音充满了魅惑,他在洛君痕的耳边,轻轻道:“对,我就是你,我们从一出生就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的生命是一体的。”
洛君痕道:“我们是一体的。”
影子道:“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我和你呢命运,注定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洛君痕道:“至死方休……”
影子环着洛君痕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一对连体的婴儿,汲取着彼此的生命。
洛君痕靠着影子,他觉得很温暖,心里面空的那一块被填满了,可是他觉得他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不该忘记的。
影子的手蒙上了洛君痕的眼睛,他在他耳边呢喃着:“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在洛君痕的脑子里反复的回响着,他的表情越来越麻木,影子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井中岁月长,他突然开始渴望那口井里的井水,跳下去吧,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影子的声音在他心里蛊惑着。
“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洛君痕在心里重复着影子的话:“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洛君痕的手扳上了井沿儿,清凌凌的水,映不出他的影子,跳下去吧,洛君痕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就在他要往下跳的时候,一声佛号,自空中传来,在他耳边炸裂。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