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调头》漆越

6、杀手

　　吴奕是在吴晨走的那天晚上从中国回来的，一走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他问来接东西的老管家，‘不是放暑假了吗，怎么这里这么冷清？’
　　老管家不敢搬弄些什么，就只说，‘两位少爷都出去了。’
　　‘是吗？小久喜欢疯，怎么连小晨都跟着外面疯去了？’
　　‘恩，晨少爷回学校去了，今天早上走的。’
　　吴奕站住了，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老管家一眼，‘是吗？’然后他笑了一下，‘是吗？’
　　吴久回来的时候家里正开饭，他走到门口看见那辆血红色的本特利就知道父亲回来了，不由得有些发毛，他在吴晨面前一直是无法无天，但是见了吴奕还跟他从孤儿院刚来的时候一样，乖巧的很。
　　走到饭厅，他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句，‘父亲！’
　　吴奕刚想批评他回来太晚，却一抬头看见他嘴边的创口贴，想了一下，说道，‘吃饭吧，吃完跟我进书房。’
　　吴久不敢说什么，洗了手就安静的坐下来。
　　吃完饭吴奕带着吴久进了书房，一关上门吴奕就问，‘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
　　‘嘴上的伤怎么弄的？’
　　‘打球的时候跟人撞的！’
　　吴奕走到他面前，眯起眼睛，‘我看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学会了些什么，撒谎可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你以为我老到了连撞的伤还是打得伤都看不出来的地步了吗？’
　　吴久只能说道，‘恩，是跟人打架。’
　　‘谁？’
　　吴久没有说话。
　　‘不要骗我，小久。’
　　吴久想起了那一天推开门看见陆晓江的情景，一股恶气就上来了，他看了看吴奕，盘算了一下，然后就说道，‘是哥哥打的，为了一个男人。’
　　吴奕一下子沉下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吴久一扬眉，‘是呀，连爸爸你都觉得荒唐不是吗？他一个男人，偏偏爱上一个男人，难道不荒唐吗？我说了他几句，他就上手打我。打完我他就一个人追着人回学校去了。’
　　吴奕在沙发上坐下，点起一只烟，静静的打量他，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吴久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是还是扬着头硬挺着。过了一支烟吸完的功夫，吴奕问道，‘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
　　‘陆晓江。’
　　‘恩。’吴奕点头，‘你出去吧。’
　　‘噢，那爸爸今天早点休息吧，坐飞机那么长时间累了。’说着吴久往外走。
　　‘小久，’吴奕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吴奕看了他很久，最后说了一句，‘以后早点回来。’
　　‘恩，一定。’
　　吴久走了以后吴奕一个人又沉默的坐了很久，然后像是下了一个决定一般站起来，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说道，‘梅洋，过来一下。’
　　半小时后一个高瘦的中年人出现在吴奕的书房里，小心的锁上门以后他问，‘吴先生？’
　　吴奕站起来，坐到了书桌之后，问道，‘梅洋，云南的那个污点证人还活着吗？’
　　梅洋有点不自然，‘吴先生，还没有，但是请您放心他一定不会有命上法庭的。’
　　吴奕挥了挥手，‘你别紧张。其实这件事情跟我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我答应要帮我一个老朋友的忙，许了诺却不兑现恐怕不太好。恩，杀手你们物色好了吗？’
　　‘好了，一切就等地点采实了就可以行动了。’
　　吴奕笑了笑，‘换个人。’
　　梅洋吃了一惊，‘换人？现在？难道我们选的人有问题？’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不过我想用一个人。’
　　‘那换谁？’
　　吴奕抬起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儿子，吴晨。’
　　梅洋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吴奕说道，‘他今年20岁了，该学的东西他也学得差不多了，真再学校里呆下去也没意思了，再说了，我吴奕的儿子难道将来要做总统还是做CEO？接下去他该学的东西就是实践了。’
　　梅洋有些犹豫，‘我怕晨少爷太年轻，心太软，要是不能彻底除掉那个证人会有大麻烦的。’
　　‘心一开始总是软的，这慢慢的就硬了。’
　　‘可是，我怕。。。’
　　‘你是怕小晨知道我们的事情会不同意去做？你放心，我的儿子我清楚。’说着他叹了口气，‘我这两个儿子一个心太好，一个心就太毒，可惜呢，心太好的那个才是做大事的，我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不能把两个人的心换一换？这样我至少有一个儿子是不用插手我的生意的。’
　　梅洋试探着问，‘难道是久少爷？’
　　吴奕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小久这个孩子真是辜负了这一张天使一样的脸蛋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谁要是跟他抢他哥哥他就会做掉谁，就算是我他也会毫不犹豫。本来这样的人应该是我的接班人，可惜他优点突出缺点也突出，他狠的也是他软的，他哥哥就是他的伤，他的心太窄，不是做大事的人。’
　　‘那其实也很好，他会一辈子帮助晨少爷。’
　　吴奕皱了皱眉头，‘前提呢？前提是在他哥哥身边心里都没有人，否则他会做出什么来我也不能预测。’他常常叹了一口气，‘所以呀，只有小晨变成我想要他变成的人，一切才会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我明天去接小晨回来，你定后天的机票。’
　　‘这么仓促，能行吗？’
　　‘照我说的去做。’

　　吴晨的嘴里叼着装着咖啡的纸杯，双手撑在身后，皱着眉头一直看着前方。陆晓江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就问，‘我说吴晨，你回来后就一直是这样子，你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的？’
　　吴晨也不回答，只是没有焦距的看着前面。那天晚上自然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吴久，之前有的时候吴久闹得过分了他也会揍他，但是从来都不是认真的，也从来都没有打得这样重过。在气头上离开家的时候他不觉得一点内疚，但是开到一半就开始担心起弟弟的伤来，毕竟他们俩从小相依为命，吴久再怎么无理取闹，再怎么横行霸道，也是他唯一的弟弟。
　　陆晓江见他还是不回答，伸过脚踢了他一下，‘吴晨，吴晨，喂，魂丢了！’
　　吴晨坐直了身子，把杯子接在手中，‘没事儿，没事儿。’
　　‘没事儿你怎么跟傻了一样？’陆晓江看他，‘喂，不会是跟你弟弟吵架了？’
　　吴晨摇摇头，把纸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一仰头就倒在了床上。陆晓江过来跪在床上，从高处俯视他，‘你说你怎么那么闷呀？你到我这里来了不到半天我都抑郁了。’
　　他这话一说吴晨一下子笑了起来，‘抑郁个头，你要能抑郁了，全天下都该跳楼了。’
　　陆晓江见他笑便也笑了，吴晨却一瞬间有点愣住了。陆晓江有一双很大很圆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很清澈，发起怒来很吓人，然而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眼角周围淡淡的细纹，很孩子气。于是吴晨半撑起了身子，陆晓江猝不及防，两人脸对脸的距离就近的有些让人脸红心跳了，可是谁都没有往后退。过了令人难以辩明情绪的漫长的一刻，吴晨一下子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说道，‘我要走了，天黑了回去就不好认路了。’
　　陆晓江没有阻拦，看着他拿起车钥匙跑了出去，他转头去看窗外，夏天的太阳总是落的很晚，距离天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吴晨坐到车里的时候有些气喘吁吁，脑袋里只有陆晓江这三个字，他用力的搓了搓脸，镇定了一下情绪，发动了汽车。
　　车子缓缓开进校园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辆红色的本特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他父亲的车时就看见父亲从上面下来，站在那里朝他微微的笑。他立刻停了车，熄了火，下来，‘爸爸，你怎么来了？’
　　吴奕站在那里打量了他一会儿，吴晨从小就是个很好看的孩子，但是与吴久的娃娃般的相貌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吴晨身上那种曾经有的阴柔的美渐渐的褪去，属于男人的阳刚的线条在慢慢的形成，吴奕在心里有点小小的叹息，这样美好的孩子却要走自己的老路。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穿越了十几年的光阴，而站在对面的就是自己当时的影像，也是这般的年轻好看，他问自己那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遇到那个人？还相不相信人性的善良？但是太久了，他对自己说，过去太久了，在岁月中模糊了自己也模糊了那个人。他大步地走过去，‘接你回家。’
　　吴晨有点尴尬，‘爸爸，我。。。’
　　吴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小了，跟弟弟吵个架就跑出来？不过是你弟弟回家迟了，你做哥哥的骂他教训他都是应该的，你跑什么？’
　　吴晨不知怎么的有点放心，原来吴久没有把事情的起因告诉父亲，他笑了笑，‘下手有点重了，怕他不原谅我。’
　　‘我早就跟你说过，小久要被你这么宠下去总有一天要无法无天的。’
　　‘我知道了。’
　　吴奕看了看时间，‘走吧，把你的车一起开回去吧。’
　　开到离家还有一刻钟车程的地方吴奕示意把车停下，然后又让人坐进了吴晨的车，吩咐他们先回去，而他自己则跟吴晨一起走回去。两辆车很快的就消失在视线之中，吴晨一直静静的等待吴奕开口，他知道父亲从来不做无缘无故的事情，可是在这静默的等待中他的心慢慢开始加速，开始有了恐惧。
　　两个人一直往前走，天已经全黑了，吴奕终于开口了，‘我带你出来的时候你曾经质疑过我，你问过我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你还记得吗？’
　　‘记得。’
　　‘我当时说我不是好人，好人不会有这么多钱，我没有骗你。’
　　吴晨的脚步放缓了一秒钟，但是又快速恢复了，‘恩。’
　　吴奕已经语气平缓的说，‘小晨，我想知道如果我是个很坏的人你有没有能力接受这个现实？’
　　吴晨一下子停了下来，心中有个声音大叫着“来了，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躲避的那个答案，那个幕后故事就讲呼之欲出，这一次无路可逃。他努力的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看着他的父亲，他徒劳的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他记得他把他带出来的那一年他二十八岁，他记得他对他的第一印象，年轻，英俊的不像个商人，有钱的不像只有二十八岁，沉着老练的让人不寒而栗。八年过去，吴晨承认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只是没来由的敬畏他，而今天他会向他说出怎样的一个秘密呢？
　　吴奕见他不回答，追问到，‘你能不能接受？’
　　‘有多坏呢？’吴晨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改变。
　　‘杀人，贩毒，妨碍司法公正，勾结警务人员，你能想的坏事我都做了。’
　　吴晨艰难的咽了一下唾液，他不是没有想过，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也曾猜测过这些，可是这一刻从吴奕的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感受到了强大的冲击。‘为什么？’这不是他应该说得，但是他却无法阻止这句话说出口。
　　吴奕淡淡的回到，‘因为没有选择，因为不想再回到那里去。’
　　吴晨于是想起了那些黑暗的房子，那些被人欺负的岁月，突然之间他觉得他太能理解这种心情，这种不愿认输的力量。他说到，‘我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父亲。’
　　‘你身上没有我的血。’
　　‘你养了我的命。’
　　‘难道你不认为我养你是有原因的吗？’吴奕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至少你爱我，就算是有目的，也至少爱我们。’
　　吴奕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继续往前走，吴晨便跟在他的身后。走到能看见别墅灯火的地方，吴奕突然问道，‘如果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你会不会做？’
　　吴晨起初的震动和惊慌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他说道，‘会。’
　　吴奕转过身来看他，‘你都不问是什么？’
　　吴晨勉强的笑了一下，‘最大不过杀个人。’说出这话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吴奕没有正面回答是和不是，说道，‘你明天跟着梅叔叔走，一切都听他的。’
　　吴晨点头，‘我明白了。’
　　吴奕拍了拍他的脸，‘小晨，今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吴晨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当年我选择了你，那么你今天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走吧，进去吧，还有，跟你弟弟好好说说，小晨，你们是兄弟，不要忘了这个！’
　　然而进去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吴久，吴奕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人呢？又到哪里疯去了？’
　　老管家见他要发火，赶快上来说，‘阿，不是，久少爷说他有点不舒服，先去睡了。’
　　‘放屁！’说着吴奕就要往楼上冲。
　　吴晨一把拦住他，‘我去吧，他准是知道我回来了，不好意思跟我照面，我去吧。’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到了吴久的门外他敲了敲门，里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转了转门把手，并没有上锁，他笑了笑，吴久总是这样，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道歉的事情一定要交给他来做。他走进去，扭开台灯，看到吴久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去推他，‘好了，别装了。’
　　‘滚！’
　　吴晨硬把他掰过来，‘好了，看看伤好了没有？’
　　吴久也索性不装了，睁开眼睛，‘干什么？还嫌打的不够？还想补两拳是不是？’
　　吴晨又好笑又好气，‘你说你怎么老也长不大呢？好了好了，你要我怎么道歉吧？’
　　吴久咬着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把把那块创口贴撕了下来，露出一个青紫的伤疤，还带着刚结了的痂，他指着那个伤疤说道，‘你亲我一下，就在伤疤上，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吴晨叹气道，‘小久，你十七岁了，不是七岁，不是再唱痛痛飞走的年纪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胡搅蛮缠呢你？’
　　吴久冷笑道，‘行呀，你不亲可以，但是你记住一辈子我都不会在跟你讲话了！’
　　吴晨知道他说的是孩子话，可是他一想到明天自己就要走上一条前途未卜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里来，他不想再最后离开的时候让吴久不快乐，他不希望如果自己回不来，今后吴久想起来这一天会是带着愤怒，于是他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在吴久的伤口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但是要直起腰的时候发现吴久紧紧的抱着他。吴晨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他记得在还没有到这里之前的那些夜晚，小小的吴久也这样在受了欺负之后抱着他不肯松手。吴晨静静的让他抱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这样的吴晨就要远离，他再也不是那个正常而阳光的吴晨了，明天以后一切都要改变了。他的生活将充满变数，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身边的人会有谁来了又走，他希望吴久会一直留着。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陆晓江的脸，吴晨想，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陆晓江能留下。可是他明白，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吴久会在他身边，但是陆晓江呢？他会吗？谁知道呢？
　　吴久紧紧的抱着他的哥哥，有些心思他知道要一直埋在心里，不能说，说了就会毁灭一切。第一次他恨自己这个弟弟的身份，离得最近也是最没有希望的人。他抱着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知道那是CK的ONE，吴晨只用这一款，他闭上眼睛，命运给了他这个最难的位置他却要用他的手段来捍卫，所有想夺走吴晨的人都只能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