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僵尸暗恋你》孟嬟

24、说醉话的僵尸姑娘

　　上了木梯子往右边过道拐进去，一间清雅别致的厢房，两侧陈设着翡绿的盆景，墙上描着呼之欲出的丹青画，煞是有格调。

　　我刚坐下来，菜色已经倍全地如流水般送了上来。

　　我望着满汉全席，香气扑鼻，不禁啧啧称叹：“数日不见，阿娆你这是一夜暴富了？”

　　“敞开吃！今夜小爷我请客！”程娆豪放地往我对面一坐。

　　乱花迷人眼，我抄起筷子，“你怎么会跑到”一把拔开了酒坛子，满满倒了一大碗酒，“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我嘴里还塞着鼓囊囊的吃食，瞧着她递过来的大酒碗有些为难，含糊道：“阿娆你知道我的酒品啥样儿的。”

　　程娆的手并没有缩回去，一激动酒水从碗沿抖了出来，极力怂恿：“没事儿！这里又没别人，门我都锁好了！”

　　我仍是有些迟疑，没敢伸手。要知道我喝醉了，耍起酒疯来我自己都怕。跟李偲成亲那天晚上，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程娆见状，嘴一瘪，端起来就一口猛灌了下去。

　　我吓得不轻，赶紧去夺她的碗，“阿娆，你少喝点儿！你还怀着身子呢！”
　　碗是夺过来了，程娆的眼泪和着颊边的酒渍一路落了下来。

　　她低了低头，再抬起时已是毫无血色。
　　她死咬着唇，似是极痛苦极艰难才说出口：“孩子，没了。”

　　我惊得一屁股摔坐回凳子上，“什么？”

　　程娆似是扯出了个嘲弄的笑容，抱着酒坛子，视线落在地上，转了话弦，“你还记得崔平骁送我的那个香包吗？”

　　“嗯。”我点点头，不意她突然说到这个，怔愣地点了下头，“你不是喜欢得紧嘛，无时无刻不放在身上带着。”

　　程娆嘴唇发颤，声音近乎哽咽：“那里面……放了麝香。”

　　我脑子里一嗡，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崔平骁虽处事冷辣，待程娆素来却是极好的，他的痴情还一度遭到同党的鄙夷唾弃。他俩认识的年数比我同萧绎还多，四年前因为两情相悦，才水到渠成地成就了这段人人歆羡的姻缘。

　　程娆指甲抠着酒坛子，我这才发现她指节深陷，瘦的可怕。她语气里含着不知是恨意还是痛苦，闭了闭眼睛，继续说着：“那里头掺杂了一种特殊的成分，祛除了它原本的味道，所以尽管我习医多年，竟一丝未察。”

　　我心中波澜万千，却不知该作何想。只好仍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说着自己也不知该不该相信的话，劝道：“阿娆……会不会，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程娆却斩钉截铁地摇头否认，“不可能，那香料是他亲自甄选的。”

　　她抱着酒坛子又猛灌了一口，两颊已满是清泪，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毫无生气。怪不得不对劲，原来她之前的嬉笑怒骂都是在强颜欢笑。

　　我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把指甲掐入了手心。心底似乎被豁开一道口子，成千上万的虫子噬尽所有的血液。

　　本来以为她跟崔平骁一块，能得个花好月圆的。我还一度昏庸地绞尽脑汁，撒尽狗血从中撮合。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有料到崔平骁也这般冷血冷情，萧绎的一丘之貉。

　　可是，程娆不像我，是一开始就通透其间艰难而心甘情愿飞蛾扑火，是在一刀一刀的疼痛中慢慢醒悟。

　　那么多的温柔眉目尽数褪去，如今皆赤裸裸血淋淋的呈上来，教她要如何承受。

　　我夺了她怀里的酒往桌上一摔，“混账东西！走！阿娆！咱们去找他算账！”

　　“别去！”她死死拖住我的衣服，半个身子已经倾倒在地，“别去！”

　　我急道：“阿娆！”

　　她抱着我的腿失声痛哭：“怎么算，能怎么算！就凭我们俩，站在面前还不够他杀的！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难道我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再让你去送死吗！”

　　“阿娆……”

　　“都结束了！已经都结束了！……”

　　我身躯一震，轻轻抚着她的背，再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揩了一把泪，坐直了身来，恢复了片刻的冷静，那冷静却近乎于失去所有的绝望：“阿玉，我们是姐妹，所以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全力支持。但其实之前我心底一直不完全能理解你为什么能义无反顾地抛开所有的羁绊，头也不回的一走了之。现在，我终于能置身处地的明白你的感受了。”

　　“我此次随崔平骁来南楚，也就是想寻你。我计划好了，我要随你一块走。”

　　我瞅着她如同死灰般毫无生气的眸子，整个胸腔揪作一团。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不感同身受才好。

　　我端起酒水同她碰了下盏，点了点头，“好。”

　　“来！今夜醉生梦死，明日赶早咱们就亡命天涯。”

　　户外呼啸的夜风疾快地拍打着窗棂，几杯冷酒下肚，生寒的气息直灌而下，逼仄全身。

　　我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衣服，瑟瑟发抖。这个时候如果来一点儿温暖的东西多好啊。

　　比如说又大又结实的怀抱。

　　我记得，萧绎的身体就是这样子的，握着我的手摩挲着，总是一会儿就热和了。

　　可是，他的心那么冷那么硬，不好，不仅越捂越冷，还硌得发疼。

　　还是大白比较好。虽然大白变成成年狗之后毛粗了一点，有点扎手。但是它身体软软的，可揉可搓，最适合人手一只，宜室宜家。

　　我正搓着大白的毛，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门开了又阖上的声音。

　　好像有几个缥缈的影子走了过来，声音细细碎碎的，教人有些听不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小二过来添菜。

　　“喂，阿娆……”我浑身没劲，懒懒地伸手去推旁边的程娆，半天没感觉到动静。

　　那声音吵得我心烦，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程娆被一个男人搂了起来。我心下一提，酒好像醒了三分，拍案而起，“放开那姑娘！你想干什么！”

　　虽然我脚步虚浮，功夫底子还是在的。我一记左勾拳右勾拳，那壮得好像墩子的汉子捂脸痛呼，连连退了几步。

　　四遭数张看不清的脸孔围拢来。摩拳擦掌，爪牙慢慢地伸过来，明显地意图不轨。

　　我背起程娆，把酒菜并着桌子一掀，笔直飞了出去。那桌子射出去的方向好像传来几声嚎叫。

　　我正努力定神去看，门啪嗒一声，这次是有人破门而入。

　　我正站在门边儿上，额头被门一磕，痛得抓心挠肺，不由怒火冲天，吼道：“他奶奶个腿！是哪个找死的！想死就直说……诶诶诶……”

　　说着额间被什么一抚，温凉有度，力道不轻不重，倒是缓解了些痛觉。我舒心地享受了一瞬这种待遇，背上的程娆突然被人一拽，我醍醐灌顶，醒悟过来，打开额头上的手，死死护住程娆：“哪个找死的，敢乘机吃老娘豆腐！”

　　面前的身形似乎是比我高出约莫一个寸头的样子，声音寡淡寡淡的：“萧绎。”

　　我一愣。定定地盯过去看了一拍，眼睛倒是眼睛，鼻子也是鼻子，可凑到一块儿就是不能认全。

　　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是萧绎。我处变不惊地笑了一声：“你说你是萧绎，那你说说，萧绎身高几尺、三围多少、身体哪个地方最敏感？”

　　果然那人不吭声了。

　　我不由得意，这人想行骗也不打听齐全点儿。我孟止玉是谁，好歹也是一只见过世面的僵尸，会那么容易受骗上当吗？

　　我扶着肚子猛笑了一会，拍了几下椅子背，道，“你若是萧绎，我还是当今的正宫娘娘呢！”

　　“就这点伎俩想骗我！再回炉重造吧你！”

　　我正识破诡计，背上程娆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跳了下来：“这是哪里？”

　　我反手护住她，想起来正事儿要紧，我们现在可是被打劫的人，还是不要得意忘形了。“阿娆，出了点状况。这群人想对咱们欲行不轨！”

　　程娆一个激灵做好了防御姿势：“啊！谁？哪里？几千人马？”

　　“我估计是这客栈搞的鬼。有好几个，后来又来了一帮子……”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杀出去！”

　　程娆打了个饱嗝，正色点点头：“好。”

　　“一……二……三！杀！”

　　随着大白一阵狂吠，我迎头见到阻碍就痛击，竟然一路无比畅通，一直杀出重围，跑出了这家黑心客栈。

　　竟然敢坑本姑娘，到时候叫萧绎端了你的老窝。

　　跑了这么一路，程娆居然气息平稳。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客栈，又看着我，惜字如金：“好。”

　　我自然知道她是在顺我的话茬，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崔平骁伤心难过。我故作大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跳过话头，“算了算了，咱们明天就要跑路了，在这里说什么傻话。”

　　“不过，你怎么长高了？”我比划了下我俩的个头差，话还没说完，脚边上大白一阵狂吠。

　　我被吵得有些头痛。大白一向机灵得很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今天怎么跟撞了邪似的，一路拽我的裙子不说，现在还冲着程娆满怀的敌意。

　　我蹲下来，给它顺了顺毛，“好啦好啦，这是我的好姐妹，别叫了别叫了……”

　　安抚了仍是一脸凶相但总算不叫了的大白，我站起身来，看到今夜的月亮又硕大又洁白，好像世间最最可人的东西。
　　“阿娆啊，你说咱们俩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人不淑就算了，还两个人一块儿撞上了。”

　　“你今天说要跟我一块儿走，我不拦你。我知道很一向为人处事跟明镜儿似的，有自己的主张。不像我，软骨头一根，受了点儿好处就持不住自己的心。我知道你刚刚失了孩子很痛苦，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好好想想清楚，别是其中夹杂着什么误会。”

　　“毕竟，你不像我，你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父母姐妹还靠着你。我是僵尸，没依没靠的，被人贬低不齿，也没所谓的。”

　　“不过呢，我现在也想通了。虽然说我是僵尸，但是我也是一只有骨气的僵尸。好歹在僵尸里头我应该人气还是……还是……还是蛮高的。像他那种滥情又绝情的花心萝卜，我才不稀罕呢！不稀罕！”

　　程娆声音有点冷，感觉像是在生气，也许是太恨崔平骁罢。

　　她问：“所以，你不打算要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的，我心里有点子寥落。不要了，要不起。

　　我吸了吸鼻子，夜色阑珊，风冷得紧。

　　我打了个哆嗦，下定决心，用力地点点头：“不要了！我都想好了！等我找到我们僵尸族落，再觅得僵尸良婿，不出三年，生个僵尸宝宝，肯定很可爱，嘻嘻……啊，对了，最好不要长得像我，最好是像他爹爹玉树临风，丰神俊逸……性格呢，就像我一样温柔，但是又非常大气那种……”

　　程娆的声音惯常的清冷：“你倒是想得很美。”说着一件披氅盖在了我的肩头。

　　“唉，不说那么多了。诶，你给我干什么？自己别受凉了！”我摘下披氅给她披上，搓了搓手呵了两口气。

　　看着大如斗盘的月，忽然觉得，想想以后还是蛮值得欢喜的，甩了甩手臂站起来，一时来了兴致哼起曲儿来，“一条大河波浪宽……两条腿走呀么走四方……小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呀……”

　　簌簌风声，似乎也不那么凉。清晖月色，给一切镀上一层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