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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太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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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有山,曰太姥,尧时有老母种兰于此,后羽化仙去,故名之。山中多奇峰绝崖,珍花异树。赤水出焉,东流注于海,中有玉膏。昔神君云游至此,观此地山海相依,钟灵毓秀,乃取玉膏投之炉鼎,兼采日精月魄炼之,以成瑾瑜之玉。可聚灵通窍,述气明目,养神安魂,辟除邪毒。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为祥。”
狐狸就着指尖蓝焰念完山石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迟疑道,“你不觉着这说辞玄之又玄,未免言过其实么?”
“来都来了,何妨一试。”
话刚出口,流映便后悔了,忙改口道,“哦不,公子言之有理,此地凶险不宜久留,烦请公子先行一步,小女子恭送……”
可惜说出去的话好似泼出去的水。有时是泼出去的江河湖海。
“映儿你都发话了,在下岂敢不从。放心,再凶险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我是说你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
“嗯?你说什么没听清。”
捏着她腕上脉门的那只狐狸爪子似乎又白净了不少。
“……我说你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口蜜腹剑,人面兽心。
话虽如此,这一路走来,月明夭至多口头威胁,倒不曾真的为难她,反而对她照拂有加。不单任着她游山玩水,危急关头还每每出手相救。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有神玉而已吗?
看着视野前方那个白衣翩然的背影,她微微有些失神。
“留心脚下。跟紧些。”
流映回过神,快步跟上。他们在这石洞中已穿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所见不过是些寻常的机关暗道。但据占星图所示,第一重关卡就埋伏在不远处的石门后。
“那图上怎么写的?”狐狸在石门前停下脚步,回头问她。
“万里诛妖电光绕,白龙一片空中矫。”
看来这位紫阳真人深谙待客之道。流映心中暗忖,前面那些不过是寒暄客套,这次是没法轻易过关了。
“天遁剑法?”狐狸唇角微勾,“有点儿意思。”
流映摸着发凉的后颈干笑了几声。
紫阳真人师承于全真道祖刘海蟾,算来是纯阳子吕洞宾的徒孙。传闻吕祖执通天灵剑,驭之以天遁剑法,能瞬息千万里,飞剑取人首级。
“莫慌。这剑法传了两代,没准儿不灵了。”月明夭抬爪拍了拍她的头,“又或许紫阳子跟咱们映儿一样,学艺不精。”
不,这剑法还是厉害点儿的好。最好能将死狐狸的舌头割掉。
流映腹诽着,屏息捻指,将面前石门当作月明夭坏笑的脸,“砰”的一声震得粉碎。气倒是出了,然而门后的景象令她着实吃了一惊。
分明是与外隔绝的封闭石洞,却好似开了扇天窗,亮若白昼。原来那洞顶游弋着一条巨龙,通体雪白,双眼如电,吟啸如雷。伴随声声龙吟,数道剑光携着劈山断岳之势,似骤雨倾下。
如此气势恢宏的剑阵,便是蜀山诸位剑仙来了也不敢硬闯。那么阵中正困着的这五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从服色上看,五人清一色的纯阳巾、天青道袍、朱云履,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但他们内息这样沉稳绵长,剑法这样差,为了得到神玉又这样不怕死,倒叫人不难猜出个大概。
流映看得心中焦急,直欲上前相助,身旁那人却拦在她面前。赤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映儿,你可想清楚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他话中深意。既然同为神玉而来,便是敌非友。现下帮了他们,过后难免要与之争斗,不如任其求死,也少一分阻碍。
他固然是未雨绸缪,思虑周全。可她只觉得脊背发冷,如坠冰窟。
她险些忘了,自己是他的人质。所谓保护,所谓照顾,只因他需要一个向导,一张“活地图”。一旦神玉到手,她便和阵中这些人一样毫无用处,甚至成了他急于甩掉的负担。
她不害怕与他刀兵相见的那天。
叫她害怕的是,她竟忘了会有那么一天。
她默了默,才道,“想清楚了。”
“那好。”他松开手,从逆光的阴影里看着她,温声道,“这一关我帮不了你,自己当心些。”
“嗯。”
她低头错开那道目光,稳了稳心神,凝气于指,双手结印,纵身跃入剑阵。只见剑阵上空瞬间张开了一面金闪闪的光盾,罩在众人头顶,将白龙劈下的剑光尽数隔开。
阵中数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怔。
“各位仙长,晚辈昆仑派弟子流映。情势所迫,望诸位听我一言。”
流映不待他们发问,先道,“此乃贵派天遁剑法,吕祖曾言其有三剑,‘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需得是心无杂念之人,方能破此剑阵。”
对手的欲念越强,剑阵威力越大。月明夭作壁上观也是这个缘故。
“我这结界撑不了太久,烦请各位暂且收手,再请那位年纪最轻的小师父相助,取白龙双目。”
她说的是站在阵尾,个子最小的少年。少年长相清秀,岁数应当跟她不相上下,修为却差得远,全凭年长的几位舍命相护撑到此刻。听到流映一席话,他立刻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阵首的青年。待那青年点了头,才颔首默念剑诀。
一时间,光华大作。两道剑光如天泉之水破空袭去,正中白龙的双目。白龙痛吟一声,庞然之躯化为一团云雾,渐渐消散开来。可知此物是术法化成,双目乃阵眼所在。
而那剑光异常通透明净,只因少年心性至真至纯,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奸邪之气。
他们这一派修的是内丹之术,最看重仙根。几位仙长皆护着他,想来是指望他久后发迹,振兴门派。
眼见危机已解,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阵首的青年即刻上前作揖道,“多谢姑娘相救,金丹派感激不已,他日定当报答。”
“言重了,”,流映忙回了个礼,“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我乃金丹派大弟子云昇,这是敝派的金、木、火三位长老,”青年一一为她引见,“这位是我小师弟,也是先师的入室弟子,云麓。”
余下四位依次见礼。木长老瘦高长须,金长老方头大耳,火长老赤面虬髯,而那清秀的小少年自然就是云麓。
“恕我冒昧,”流映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你说‘先师’,难道……”
“正如姑娘所想,”云昇面色沉痛,“敝派掌门前不久刚刚仙逝。事出突然,新掌门尚未册立,因而也未昭告天下。”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云麓一眼。流映不禁想,这金丹派老掌门应当不是羽化,而是遭逢不测,入室弟子又资历尚浅,难以服众。此番派中五行长老来了三位,兼有大弟子在侧,阵仗颇大,约莫是要借神玉替这小小的准掌门正名。
“诸位节哀。”她掂量着言辞,回道,“既然如此,晚辈便也如实相禀。我同诸位一样,亦是为这神玉而来。此处机关重重,险象环生。如蒙不弃,愿与诸位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小丫头,怎么胡言乱语?”话音还未落,火长老便怒道,“本派镇派之宝,岂容他人染指!”
流映忙道,“长老见谅,晚辈并无窃夺之心,只想借神玉一用,事毕定当奉还。倘若诸位不放心,我在此立誓。昆仑列祖列宗在上,弟子流映……”
“誓就不必立了,”木长老捻着长须劝阻道,“尔等还是速速离去,免得伤了两派的和气。”
“是啊,这总归不妥,不妥。”金长老也随声附和。
两相僵持下,一个轻柔散漫的嗓音悠悠飘过。
“诸位皆出自名门正派,年高德劭,却在这儿为难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体面。”
流映极不情愿地回头,看见月明夭眯起他该死的笑眼,从墙角的阴影里踱了过来。
“你是何人?”几位长老见状,纷纷皱眉。
“在下月明夭,是映儿的护卫。”
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把“狐妖”二字挂在嘴边。可这几位老人家又没老到老眼昏花,哪会看不出。
木长老当即责问道,“你身为昆仑弟子,理应仗剑除妖,怎么与这妖孽为伍?”
是呀,她也想除了他,这不是除不掉么。“说来话长。此行途中多蒙他关照,算是我的恩公吧。”
“这成何体统?”火长老怒目圆睁,“依我看,这妖孽分明是居心叵测,小丫头也是个害人精!”
“她若真想害人,方才大可任诸位自生自灭,何必相救?”
赤金眸微眯着,像是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况且仅凭在下一人之力,要置诸位于死地,也是易如反掌,无需费什么口舌。”
“你!”
几位长老平日在派中地位尊崇,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尤其那火长老是个急性子,眼看便要动起手来。
“各位稍安勿躁。”云昇见状,赶忙出言安抚,“我等只听闻天玑真人有位幼徒,却不知形容样貌,年岁几何,自然有所顾虑。如有冒犯,还请二位见谅。”
“不不,是我们失礼。”流映也欠身赔礼道,“既然诸位有所疑虑,我便斗胆讲一则秘闻,以之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