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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借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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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航一进门,看见电视柜旁边的小兔子,就像见了老朋友。亲热地把手指伸进笼里:“哎呀呀,你还活得好好的!”转头问文熙,“取了什么名字?”
文熙换过拖鞋瞥一眼:“小白。”
“太不走心了吧,就因为它是白的?”
“我外甥女取的。”
看俞航逗弄兔子,让正要去倒水的老宋心里一噔:还真是男的送的……
等老宋把饭菜热好,俞航穿着干爽的衣服从淋浴间出来了,一边擦头发,一边赞叹地看着桌上的菜。
“叔叔,厨艺看上去不错。”
老宋殷切地问他喝饮料还是啤酒,一面说:“文熙的衣服,你穿着很合身。”
文熙捧着换洗衣服进去,关门前看了一眼那个已恢复正常状态的人。此人的烦恼就像流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在地跟在爸爸后头去冰箱里找喝的,一点忧郁的影子都看不见。
等他洗好出来,俞航已经坐在餐桌旁,像个主人似的端着一碗什么在喝。
文熙走近一瞧:“你可真不客气,一来就喝上我爸的药酒了。”
老宋说:“着了雨,散散寒气,是我让他喝的。”
俞航呷一口酒,夸示地发出声音。老宋偷偷看儿子表情,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位自称是朋友的人,文熙对他似乎并不欢迎。年轻人看上去挺正常,大晚上到一个不怎么待见自己的人家里去,听上去不合常理。而且,他注意到,文熙给他拿换洗衣服时,都是自己正在穿的衣服。
文熙不太愿意把自己的衣物给别人穿,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他记得有一年春节,老家的一户亲戚上门。亲戚的小男孩接连弄脏了几套衣服,没得换,叫他拿衣服出来,文熙死活不情愿。直到他发火,才勉强拿出来,但那些衣服之后就再也没穿过。
小孩子嘛,可能占有欲比较强。但长大后,毕业那会,小区里组织了一次活动,把大伙弄到海边去捡贝壳,吃海鲜。张婶儿子虽然胖,但体质弱,晚上的海风吹得他受不了。没有多余的衣服,找文熙要了一件夹袄。回来之后,老宋给他洗得干干净净,还是没见他之后穿。
可怎么就愿意给他?
吃饭时,老宋问:“你是文熙的同事?”
俞航摇头:“我是做舞蹈培训的。”
还挺谦虚。
“怎么跟我们文熙认识的?”
俞航用串供的目光瞟瞟对面的文熙,心想,如果说是在电梯里碰上的,是不是显得不正经?
“额,采访时认识的。他来采访我们舞蹈室。”
老宋哦地点头,殷勤地给他布菜:“第一次来,就让你吃这些,过意不去啊。”
俞航表示很好了,要不是叔叔,他可能还在外边淋雨。
文熙听到这话,咬着筷子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们文熙个性不太好,很不好相处吧?”
俞航吃吃一笑:“是有点。但还过得去。”
文熙心说,过不去就滚。
平时没见着俞航多勤快,但这回吃完饭,居然主动端碗擦桌子,为争着洗碗,还跟老宋互相客套地推拉了好几次。
一会儿,文熙看他颠颠地从厨房出来,顺手托了一盘片好的水果出来,坐下来,也不让一下主人,就自个吃起来。
“你爸真能干。”
“吃好喝好,可以走了吧?”
俞航伸手一指厨房:“可叔叔叫我今晚在这过夜……”
“爸——”
老宋听见了他俩的对话,憨笑着大声回答:“他说没带家里钥匙,你让他下雨天去哪啊?我答应的,你别叫了。”
俞航哼着小调,小跑着就要去看房间。
文熙跑去厨房交涉:“爸,你不让他睡隔壁啊?”
老宋小声说那是文雅回来睡的地方,把闺女的床让给陌生男人睡,不太合适。所以……
老宋擦干手,对俞航说:“委屈你跟文熙挤一下。”
俞航表示充分理解:“收留我就很感激了,还在乎挤不挤啊。”说罢,冲文熙眨眨眼。
文熙吐一口气,带他去看房间。
房间确实不大,一张木床沿墙放置,床边是张书桌,原木色,有些年头了。但上面的东西归置得整整齐齐,一盏细脖子台灯把头探到床沿了。看来,这家伙喜欢靠着床看书。
另一面墙上有一片区域,贴着很多家庭照。
俞航仰头眯缝着眼,细细观看:“这女的是谁?”
“我姐。”
“你们家还真出美人——”
这话听起来又有点怪。
“怎么没有小时候的照片?”
“弄丢了。”
“你妈呢?”
文熙脸一沉:“不跟你说过了,死了!”
“死了,不该在家里挂点照片啥的。”
文熙从衣柜里捧出一条毯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惦念的!”
俞航被这话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仿佛看到他内心有不可探知的阴冷一面:“这样说太狠了吧?”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好可怕哦。”
文熙把毯子往床上一丢:“现在跑还来得及。”
俞航缓过神来,一笑:“你就巴不得我走,是吧?我偏不走,你刺激不了我。”
来回看看床,试着在上面倒了一下:“还软,就是小了点。”
“又不在上面打滚,要那么大干嘛?”
说完,立刻意识到这话很有问题,闷着头理床单。
“谁要打滚来着?”
他坐在要铺的毯子上,文熙报复性地一扯,俞航就滚到床边上了。刚要说话,手摸到一本书,抽出来,念道:“春……”
文熙急着要去抢,俞航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书了,见对方脸红耳赤的要来夺,就调皮地把书往后一藏:“坏孩子——,老实交代!都看什么了?”
“还给我!”
俞航快速回头看一眼书名:“《春雪》,我差点看成春梦了,不过一看就不是正经书。”
文熙见夺不着,也不忙活了,带着一丝笑意望着牢牢护着那本书的俞少爷。
俞航用一根指头点着他:“真没想到,我们宋编辑还是这种人。你不准备抢回去的话,我就要揭发咯?”
见文熙没动作,他果真翻开来看。一开始还防备着他来夺,但翻了几页,趣味索然,把书一扔:“什么啊?我还以为是禁/书。这种东西你紧张什么?”
文熙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本三岛的书,是前阵子一家书店开业,作为开业礼包中的一本送给他的。平时不怎么看,只有临睡前翻上几页。刚开始不觉得什么,但就在他看到清显的外貌形态描写时,突然感觉身子一热,仿佛面对面触碰到了那个散着慵懒气息的美少年。
这之后,他只要一读到清显,就会莫名燥热,以致于清少爷那些乖戾自私的举止,他都恨不起来。对一个青年男人来说,应该对聪子的美貌感兴趣才对啊,怎么反过来会对那个女子充满妒意呢?
于是,因为自己的心境,他生生把这本书看歪了。所以,当他看到俞航拿到这本书时,一时慌乱,差点以为俞航能透过这本书一眼望穿自己的心思。
面对俞航的质疑,他无话可说。
洗漱完毕,俞航只穿着背心,把文熙往里面一拱,朝外睡下。如今,只隔着一条毯子(文熙坚持一人一条,不共用),但他的脸在黑暗中还是像小炭炉一样烧了起来。
外面的雨声淅沥,这秋凉丝毫不能冷却他业已涌上来的情感。他已经尽力克制,尽量在俞航脱衣服的时候扭头不看,但还是不得不去注意那裸/露在外的匀称又漂亮的肌肉,不得不被他在贴身布料下显现的腰腹部线条吸引。
他闭上眼,雨中那一幕清晰显现出来。已经有很久不知道亲吻的感受。上大学时,跟陆姗姗笨拙地尝试过,从她的反馈来看,效果似乎不好。时隔多年,再次体验亲吻,讽刺的是,这回是被男人强吻。
这个吻,说不上多美妙。嘴唇相触的时候,害怕与彷徨占据了身心,加上不断在给这个过程降温的冷雨,还有杂乱的心境。他更多的是被这种难以描述的情感支配了,失去了思考能力,更别说反抗了。但回过神来,只要想到是俞航,是这个不时会像小鹿一样突撞自己心扉的人,就会升起一种既排斥又欢喜的矛盾情绪。
俞航很快就睡着了,嚅嗫着转了个身。文熙正对着这张脸,看见模糊的轮廓。他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让他如同沉睡在一片芬芳四溢的广阔草原之中。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脸。
俞航动了一下,吓得他收回手。见他呼吸平稳,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文熙用胳膊枕起脑袋,侧头凝望着他。
好想知道,这个沉沉睡去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在雨中真等了好几个小时?他等他,是为了什么?他吻他,又是出于什么心理?为何吻了他之后,却再也不提起?难到这种吻,只是像国外的某种见面礼,他只不过用此来解决两人之间的隔阂,并没有深层的意思?
一连串问号在心底罗列,一连串记忆在脑海中闪现。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起他高兴时手舞足蹈的样子,不高兴时把全部不满都堆在脸上,生气时会像孩子一样高声说话然后制造出大动静希冀得到注意,想起他耍赖时的样子,想起他因为成功激怒了你而自得的样子,想起他难过时沉默的样子,想起他跳舞时青春洋溢的蓬勃样子……
他轻舒一口气,是啊,只这样就好。情深不寿,对于一个孤独了二十年的人来说,能逢着这么一个朋友,能促膝而谈,能携手同游,能推心置腹,就足够了。
自己不该太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