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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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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樱乃早知道龙马是这样的人,目中无人得近乎苛刻。她的喜怒哀乐他不会过问,她的细微心事他不会试著了解,是她心甘情愿选择在他身边。她想著这样就是爱情,等待、包容和支持。於是即使不开心,她仍然在他口渴时递上清水,疲倦时按摩他的双肩,扣杀时出声打气。
这是她力所能及为龙马做的全部。她踏著他的影子,小心翼翼地独自探弋,寂寞似是缱绻,漫漶的年月在击球声中流走,弹指间,浪漫已经是昨天的事,她在场外的椅子,一坐经年。
龙马挥动球拍的英姿逐渐变成瞳孔内小小的黑点,移不走,撤不去,却再唤不起激情。樱乃扳起指头数数他们相识多少年,用尽左手加上右手的两只,整整七年。七年,七年顶多是宇宙光年一个微不足道的零头,但在人类短暂的寿命却占举足轻重的份量。凯宾和朵莉丝认识七年,去年迈入教堂。越前龙马和龙崎樱乃认识七年,她的名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女朋友,她甚至称不上他的知己。
世事总是很不公平。
龙马发现樱乃发呆的次数增多,还得谢谢凯宾。
他是拿起球拍便把万大事置诸度外的类型。事实上,人总有不擅长的事,譬如手冢不擅长微笑大石不擅长轻浮菊丸不擅长变乖,龙马不擅长女人心。
教练说,偶然来场双打吧?
於是赶在学生点头前兴冲冲报名比赛,笑吟吟拿著宣传单回来,每年世界各地的双打好手云集於此,龙马、凯宾,这是你们增长见识的好机会。
两位单打好手的心情就不多著墨了,只差没把教练掐死埋尸。
虽然对双打没兴趣,但既然报了名就得凯旋而归。教练请到温布顿前女子双打冠军指点练习,龙马和凯宾顿时雄心万丈,决意摘下胜利女神的冠冕。
可惜败仗连连。龙马回家後或对著墙壁不停击球,或跟凯宾讨论新战术。他每句话都关於比赛,每个念头无不和双打有挂勾。他甚至打长途电话向前黄金搭档请教双打的心得。樱乃倚傍窗前,托著线条优美的侧颊,神游太虚,数著月亮盈亏,一晚一晚又一晚。
她以为跟他来到美国,两人一起生活的话,一定会比以前更开心,一定能找到更快乐的事。但摆在眼前的,却并非如此。
龙马对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忽略。
樱乃的难过暪住粗线条的龙马,却暪不住凯宾。晚上的练习结束後,凯宾悄悄跟龙马说了几句。「明天不要练习了,休息一下吧。」
「你没体力吗?」坏心眼地取笑他,龙马歪头,左手一翻,球拍挑在肩上。
凯宾立刻认真起来。「开玩笑,谁没体力!要不要现在打一场看看?」
「那为甚麽?」
「近来你只顾双打,忽略了她吧?」朝樱乃的方向呶呶嘴梢。「她会很寂寞的。」
「网球…她又不是不懂。」
「懂不代表喜欢。」看龙马一副不明了的样子,凯宾忍不住叹口气,说:「我说你啊,其实一看便知道她对网球没兴趣吧?她装作喜欢,纯粹是因为你。」反手拍了拍他的胸膛,龙马的心脏位置。「对人家体贴些,她是好女孩。」
一席话说沉了龙马的心,他回头,樱乃仍靠在窗前,整个晚上姿势分纹没动。
他没有想过,樱乃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勉强自己喜欢网球。
他一直以为,既然奶奶是网球教练,作为孙女的她应该也会喜欢,正如他和南次郎。
本来打算第二天跟她到市内走走,岂料精神恍惚的樱乃外出买早报时,下楼梯不小心踏了空阶,滚下去扭伤了脚,双足肿若猪蹄,吓得龙马连忙请医生,经诊治後证实扭伤骨膜,这几天禁吃热毒的食物,伤处不能沾水,还开了止痛药给她,叮嘱她服药後好好在家休息,减少走路。
吃药後樱乃卧在沙发看电视,前几天奶奶寄上的百集长剧,正好派上用场。左右无事,龙马翻著桃城寄给他的游戏攻略,专心得很。她要是寂寞想聊天,他閒閒和应一两句,然後用自以为温柔的口吻命令她休息。因为害羞的缘故,语气有些冷淡,听起来像很不耐烦。
昏昏沉沉的樱乃觉得头痛欲裂,手足冰凉,胸膛却冒起一团烈火。她分不清楚晕眩是因为止痛药的效力太过,抑或为龙马的淡漠感到伤心。
在他心目中,她是他的甚麽人?他为甚麽问她要不要一起来美国?
如果早知道是这种下场,或许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跟他走!
她说:「龙马,你很闷吧?」
龙马翻下页,看也不看她。「还好。」
「不,我知道你很闷。」樱乃坚持。
「又没关系。」反正这天他是特地空出来陪她。
樱乃盼望的却不是这个答案。正如龙马摸不著她的心事,樱乃也读不懂龙马真正的想法。也许交往多年的情侣真的心有灵犀,可惜他们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樱乃只是听到龙马承认陪著她,他很闷。
「闷的话…去打球吧,我没事的。」她咬著嘴唇,转过身子,不想对著他掉眼泪。
「今天没有练习。」龙马不察觉有异样。
樱乃气上来了。「你那一天是没有练习的?」
龙马挑眉,即使他再怎麽迟钝,樱乃的怨恨也太明显了,他不期然想起凯宾的话。龙马沉吟一阵,说:「今天真的没有。」
但是樱乃不领情。「不会没有的。没有约凯宾的话,附近的网球练习场买入了几部新式发球器。练习场没有营业的话,街边的网球场不是年中无休吗?大家都巴不得跟你打一场。何况公园的墙壁断不会突然倒塌,你不是很热衷…整天整日,风雨无阻地对墙壁磨练发球技术吗?」
他看网球月刊的次数比凝视她的双眼多,他握球拍的力道比牵她的手来得紧,他对网球的热爱比对她的爱情深,他胜出比赛的笑容比对她展露的真挚。
樱乃以为她可以忍耐的,她知道龙马没有错也没有变,打从相识开始他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能够忍耐,是因为他们没有成为情侣。单恋的痛苦如同悬梁上吊,一点点空气也是珍贵的泉源。人性总是贪得无厌,交往以後,她控制不住要求更多,想得到更多。
过往她不计较无条件付出,现在她心中已经有了量度的天秤。
变的人是她,她知道。
龙马放下攻略本,双臂抱胸,眉宇紧蹙,目光从生气到疑惑到无奈,交错几种感情。樱乃感到他的视线焚烧著她的背项,在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的情况下,龙马拿起球拍的声音像撕开纸张的突兀与无情。他不能接受一番好意换来如此嘲弄。从来只有心高气傲的越前龙马让人受气,要他忍气吞声,他做不到。
「……那麽,好吧。」
练球不对,陪伴在侧也不好,龙马觉得樱乃简直不可理喻。摔门声似要震落他们曾经美丽的点滴,四面又冷又白的墙壁彷佛快将砸下来把所有温柔湮灭。樱乃强忍心酸,直到听不见龙马走远的脚步声後,才掩著脸无助地啜泣。
龙马,拜托你告诉我,做成现今这个局面的……
…是我要求太多,抑或你付出太少?
08.
称不上吵架的冷战很快结束,樱乃康复後,依然跟龙马到网球场一坐半天。她笑吟吟跟每个人打招呼,她对龙马比以前更无微不至,然而她眼隅的伤感,嘴梢摇摇欲坠的虚假灿烂,还有龙马微微冷淡的态度,统统显示了他们仍心有戚戚。
她没有向别人诉苦,眼尖的朵莉丝从旁敲击过几次,樱乃都笑说她和龙马的感情很稳定。说她倔强也好,钻牛角尖也罢,她不想把当天的事重温一遍。她不是坚强的人,比起面对现实,她更喜欢自欺欺人——假装从来没有这回事,渐渐地,也许大家就会淡忘。
龙马是樱乃的初恋,她没有经历过别的感情,对於人际关系,其实也不在行。
男女关系太过复杂,习惯默默忍受委屈的她一直没有察觉,心结若不趁早解开,只会越结越深,然後把深厚的感情扭断。
守得云开见月明,向来是她的人生观。
能守多久,便守多久。
樱乃极力营造她和龙马恩爱的假象,一则担心女球迷乘虚而入,二则受家丑不外扬的传统思想压制,她不愿意别人洞悉他们的关系翻起了不安的波浪。可是有一天,龙马那双打冠军的其中一个女教练突然对她说,孩子,你回去日本吧。
飞机低飞而过,轰轰声震痛她薄弱的耳膜,耀目的阳光刺眼到让她看不清楚前路,蒸腾的热气折磨著她的咽喉。她尝试吞一口唾沫,但嘴里乾巴巴,如同她空盪盪的心,甚麽也没有。
龙马刚打回精采的扣杀,凯宾上前跟他击掌,用纯正的美式腔英语说:Great!却让樱乃想起她酸酸甜甜的少女时代,河村前辈握起球拍的悍勇和热血。
回去日本吧。你不属於这里。
你和龙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你。
你站在门外崇拜他的光辉,却闯不进他的世界。
樱乃听过无数教诲,严厉的,温柔的,各种形式俱全,却没有听过如同女教练般,如鬼魅吐出阴声细语的毒咒,让她除了恐惧,脑袋一片空白。
……我不了解他?我怎麽不了解他?
是龙马的发球局,他打了漂亮的外旋发球。
她排除万难和他来美国是为了甚麽?
球在对手的脸边划过,於是几缕华发飘下。
她不惜遗忘自己来爱他是为了甚麽?
龙马的球拍指著对手的脸,绿茵场上,他如高傲的天之骄子,网球界的皇者。
她忍受寂寞的煎熬在陌生的土地注视他,是为了甚麽?
因为如此真实,才显得可怖可畏。
——你回去日本吧。
晚上洗过澡後,樱乃在镜子前细细端详眼前美丽的女人。天啊,她很漂亮,酒红的发,纯真的眼,无瑕的五官,滑腻的皮肤……哀愁的眉宇,寂寞的气质。
她真的很美。她是谁?
樱乃轻轻触摸镜面,过了很久才发现那是二十岁的自己。
盲目的结果,就是失去自我。
每天坐在一边等待,每天看著不感兴趣的网球,每天重复毫无意义的事,她希冀的幸福,没有如想象中为她带来美满的生活。
躺在床上,她凑过身去骚扰龙马的睡眠,在脸上轻柔地亲吻。每一个吻带著虔诚,每一个吻诉说著纯粹的爱情。
他皱著眉头转身,尝试拨开她的脸。
整天下来的练习让你累了吗?打网球的快乐让你无视身边的一切吗?现在的你,只想像个孩子般,甜甜地做著登上世界单打第一宝座的美梦吗?
即使我在心碎,即使我在疑虑。
樱乃在昏暗中摸索他的脸,光源淡淡的让他俊美的轮廓更添摄人魅力。他长大了,比起十三岁,现在他显得成熟有男子气慨。
他的肌肉因为日夜运动而结实,身体的线条很漂亮。樱乃贪婪地吻他的柔软的嘴。「龙马,跟我在一起,你满足吗?」
声音断掉几秒钟,突如其来的悲伤味道让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一点。龙马眯起双目,拭去脸上的水珠,问她为甚麽哭泣。
「……龙马,我好孤独。」
她低声咽泣,尽管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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