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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统江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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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江山的鬼王,是个潇洒不羁的妖怪,他做事从来不凭对错,全看自己喜恶。
鬼王爱好非凡,世间万物里,唯一让他热衷的事情,就是寻上一壶好酒,躺在自家院子凉亭里好好喝上一番。
虽说他经常喝个酩酊大醉,但就算如此,也从没有人能够打败他。
心情好时,姑且可以饶上那人一命,若是赶上心情不好,便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丢给他的鬼将们,做下酒菜。
因此在这世间,无论是人类或小鬼,只要见到那一头红发系于头顶,大酒葫芦背于身后的身影,无不一一跪拜,朝他尊敬称呼:
“吾王,酒吞童子大人。”
(二)
酒吞童子的威名名扬四海,但却并不是人人都对他如此惧怕,例如那个名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又例如那个鬼王最为重视的鬼将——茨木童子。
只不过,这一人一妖不惧鬼王的理由却大大不相同,前者是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定有一天能收服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式神,而后者原因倒很简单,只单单是,爱慕他。
(三)
茨木童子初初化为妖怪时,晴空万里突降三声响雷,天空霎时呈血红色。
是恶鬼降生之象。
鬼王那时正靠在凉亭榻上饮酒,他随意瞥向天上红云,轻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红色长袍,对跪在自己身后的小帚神道:“走吧,随本大爷去将大江山新来的鬼将迎回来。”
帚神在心里纳闷:哪位鬼将三生有幸,竟让鬼王亲自出门去迎他。
(四)
五日后,丹波山。
那夜虚空无月,茨木坐在山林草地上生啖牛肉。
他虽成了恶鬼,却还是习惯不了人肉的味道。
隐隐之中,他察觉到四周气息有些异样。
丹波山上常年居住的都是些小妖怪,但是这样强大的气压,仿若是千百只鬼怪猛地朝自己涌来。
他警惕抬头,就见那不远处黑压压一片。
他感慨,自己才化为妖怪五天,就如此有幸地见到了这样大阵仗的百鬼夜行。
他眼见那打头阵的鬼王缓缓行至自己面前,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自己。
此时月亮稍稍冒出了云头,月光照耀在居高临下者脸上。
让他看清面前者一头红发怒冲天,额前一缕头发遮住左眼,他开口对自己说话,露出了小小尖牙。
“小鬼,汝为何不啖人肉?”
茨木认出他就是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他以前听说过鬼王的英名,知道他长相英俊,今天一瞧,当真如此。
他按捺住自己翻涌的心思,仍不起身朝拜,用左手抓起牛腿咬下一大口,含糊道:“人肉,臭。”
“哈,汝倒是个稀奇鬼,本大爷还从未听说过,有鬼会觉得人肉臭。”
鬼王来了兴趣,微微弯下腰,右手摸上茨木头上的长角,轻轻揉捏。
山林间清风吹过,黄鹂鸟鸣了几声,茨木因为头上的那只手,抖了一下。
明月又躲进了云头里。
他打掉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嚯的站起身,“心越恶,肉越臭,作恶愈多,肉愈臭。那味道无法消散,生生印在其血肉里,让我恶心泛呕,吃不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鬼王留。
鬼王身后百鬼骚动,看他这般无礼,要去教训他。
鬼王抬手阻止,站在原地对越走越远的茨木道:“小鬼,来吾部下做吾鬼将如何?”
茨木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三日内吾为汝取回断臂,换汝做吾鬼将,如何?”
这次远处传来喑哑一声,“好。”
(五)
茨木那日的匆匆而走,让众鬼以为他是个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之辈。
但是至今却没人晓得,其实他头上那个长角,是他身体的一个敏感禁地,旁人摸不得,碰不得。
上次鬼王贸然动手,倒是鬼王失礼了,可是,鬼王是王,又有谁会责备他?
没人会,众鬼们不敢责备他,当事人茨木,不愿意责备他。
(六)
两日后,鬼王如约去丹波山找茨木。
这次他一个人来,他把一个锦盒和一柄剑丢在茨木面前,“小鬼,吾已帮汝把断臂取回,顺道还取回了那断汝手臂之剑。”
风把鬼王一头红发吹的四处乱舞,肆意又张扬。
阳光下,他眉毛上挑,语气有些微微得意,“按照约定,本大爷还早了一天,小鬼,乖乖跟吾回大江山,做吾之鬼将吧。”
茨木心脏狠狠颤动了一下,他的鬼王大人,狂傲地让他根本挪不开眼。
(七)
茨木跟着酒吞去了大江山,他说要报答鬼王。
鬼王不甚在意,他是个随性不拘小节的妖,人界那些知恩图报的故事不适合他。
但是若是茨木要做,那也随他,他开心就好。
茨木对他说要以身相许,鬼王自然也答应了,他想:做了我的鬼将,当然要为我效命。
但他没想,茨木当晚就出现在了自己寝殿里。
(八)
“小鬼,汝为何来本大爷房里?”鬼王喝尽了杯中的酒,歪头看着茨木。
茨木静默不语,慢步走至鬼王身边。
“可是迷了路,找不着自己的屋?”酒吞有了五分醉意,看着茨木时,眼中显出宠溺之色。
茨木拉过酒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吾王,吾来报恩。”
“报恩?”
“嗯,报恩。”他在酒吞掌心处啄了一下,又拉着它放在自己长角上,真挚又诚恳的说,“吾王,吾全身上下皆属于汝一人。”
他张开双臂,等待着鬼王的拥抱。
“吾王,来支配我的身体吧!”
(九)
鬼王眯着眼睛揉了揉茨木的长角,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
直到茨木身体透出淡淡薄红时,鬼王收了手。
他醉意退下三分,眼中霎时换上浓浓失望之色,他抬起鬼脚,一脚踹到茨木肚子上,将茨木踹出了数米远。
“呵,小鬼。”鬼王起身走向被踹倒在地的茨木。
他蹲下身捏住茨木下巴,一字一句警告他,“记住,汝身为吾鬼将,是跟随着吾一同守护大江山,汝既已为鬼怪,就勿要再说人话,你的身体可不归本大爷支配。”
茨木呆呆看着鬼王,忘记了要如何说话。
鬼王转身离去,留下一声狠狠呵斥,“滚。”
(十)
那晚后茨木在大江山消失了一段时间。
鬼王多年不见茨木,竟发觉没有他整日在自己耳边“吾王,吾王”的欢叫,自己还有些想念。
他喝醉时有时会想,莫不是本大爷先前的做法伤了他的心?又或是那傻鬼真以为吾在赶他走?愚蠢,本大爷好不容易招回的鬼将,怎会如此轻易放他走。
但鬼王酒醒后,又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不对,茨木那家伙可是本大爷亲自相中的恶鬼,是定不会傻到那种地步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茨木回来了。
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坛酒。
(十一)
这时正是品尝杏花酒桃花酿的好时节。
小帚神急急忙忙跑到鬼王寝殿外,扑通一下跪在鬼王面前,“吾王,茨木童子大人回来了。”
鬼王此时难得的没有喝酒,他两手撑头坐在门口楼梯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哦?是吗,原来那小鬼还晓得回来。”
“吾王,吾去了一趟人界,为你带回了一坛好酒。”茨木语气欢快,拎着酒快步走至鬼王面前。
鬼王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打量他。
茨木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面部藏在阴影里,但鬼王仍可看清,几年未见,茨木已从少年模样化为了成人模样。
他面部轮廓已然更加清晰,头上长角更加粗壮,就连头发也变了,原先那一头银丝,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满头红发。
如火烧般耀眼。
鬼王慢悠悠站起了身,抱臂继续打量他,他目光如炬,直白又露骨,好像要把茨木从里到外看个透。
帚神眼看形势不对,见机偷偷退下躲了起来,鬼王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气氛凝重的二鬼。
春天的到来,让宅院里的杏花花瓣跟着清风不停地扬起又落下,在屋上喜鹊早已呀呀叫了三次后,沉默许久的鬼王终于开了金口,“小鬼,舍得回来?”
(十二)
“吾王……”
茨木声音缱绻,饱含着化不开的情,但他整句话还未出口,就被酒吞忽然而至的拳头打断。
茨木一愣,急急朝旁边闪去,眼角余光显映出酒吞狠厉的神情。
他刚躲过一拳,酒吞第二拳又紧紧追来,茨木惊讶,鬼王真的动了怒?
闪神间,酒吞拳头已直逼茨木的脸,茨木来不及闪躲,只得把手中那坛子酒往天上抛,用鬼掌生生接住酒吞的拳。
茨木鬼掌极大,酒吞的手包在他的鬼掌里,显得又白又小。茨木暗笑一声,突然放出了全部鬼气,强大的气压向四周散开,迫得屋上喜鹊惊叫一声后迅速逃走。
他手臂微微用力,试图将酒吞拉进自己怀中。
但是,此时站在他对面的可是大江山的鬼王,又哪会不知他的意图。
鬼王背后酒葫芦忽地张开狰狞獠牙,向茨木喷了一下。
酒葫芦里的狂气打到茨木身上,震得他直退数步。
然而鬼王却纹丝不动,甚至悠哉举起右手,正好接住落下来的酒。
他撕开酒封,闻了闻,笑得露出了虎牙,“谅你带回如此好酒,本大爷暂且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十三)
那坛子酒入口香醇浓郁,是茨木从渡边家里拿来的。
当年他断了茨木一只手臂,这次茨木为讨鬼王欢心顺道劫他一坛子好酒,也不算吃亏。
自上次茨木回到大江山,和鬼王打了一架后,鬼王就对他和颜悦色起来,二鬼像任何矛盾都没发生过那样,又恢复了几年前的友好关系。
鬼王仍旧无限宠溺茨木,甚至还把大江山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他打理,自己乐得清闲。
众鬼们不知内情,以为鬼王是因为那坛好酒,才和茨木和好了。
但是只有鬼王晓得,他真正开心的是,出了一趟远门的小鬼不只身体长大了,心理也变得更加成熟,正是几年前他所期待的模样。
(十四)
茨木童子把大江山大小事务打理的很好,但他依旧时时缠着鬼王。
他好像跟鬼王打架打上了瘾,隔三差五跑去找鬼王邀架。
鬼王虽然次次都答应了,但却从来不会让着他,就算茨木身上还带着上次打架受的伤,鬼王也出手极狠,根本不留半分情面。
这日,茨木又来找鬼王打架,两人缠斗许久后,茨木还是被鬼王打趴在地。
鬼王压在茨木身上,突然笑起来,他语气轻浮,狂傲嚣张,“小鬼,本大爷要出去一趟,汝在家帮吾守着大江山,乖乖等着吾回来。”
茨木一把推开压制住自己的鬼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背对着鬼王,十分矜持的说,“吾王放心,吾定会好好管理大江山!”
鬼王伸手捏了捏茨木发红的耳朵尖,又拍了拍他的圆脑袋,十分开心,“真乖。”
(十五)
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妖怪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
在桃花朵朵开的季节过去后,荷花终于露出了尖尖角。
鬼王最近好不容易回了大江山,却有些伤神,他觉得家里好像出了个叛徒。
不知道是哪个长舌鬼使坏,将自己上次出门偶遇红叶,还与她赏月对酌的事情偷偷告诉了茨木。
前几日归家时,他满心欢喜地以为会等来茨木的热情相迎,但没想到那小鬼却根本睬都不睬自己。
想来他听说了那消息,在吃醋。
鬼王为这样的想法感到有些小小开心。
可是在他许久没看到茨木眼中泛滥的浓浓爱意时,又开始心痒烦闷的抓耳挠腮。
鬼王发誓定要将家里的叛徒抓出来。
(十六)
然而鬼王现在却无暇去抓叛徒,他的小鬼还在跟他闹别扭。
茨木自打被告知酒吞出去和红叶寻欢作乐后,就将眼中的爱慕之情尽数藏进了心里。
他这几年离开大江山,终于悟透了鬼王当年的话。
原来鬼王想要的,不是只会站在他身后依附于他的懦弱小鬼,而是能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和他一样强大的妖怪。
他这几年拼命增强鬼气,只为能有实力和鬼王真正站在一起。
他原以为前些时鬼王对待自己的态度,是代表他接受了自己,只是没想到,原来鬼王是块凿不开的顽石。
茨木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他要去找青行灯姐姐谈谈心。
(十七)
鬼王好几日没与茨木亲近,十分不舒坦,他所有情绪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决定要去找茨木打一架。
鬼王找到茨木时,茨木正与青行灯待在一起。
他看着蹲在青行灯脚边扯花瓣的茨木,突然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喂,小鬼。”鬼王站在茨木身后朝他喊,“过来与本大爷打一架。”
听到鬼王声音的茨木怔了怔,但他又很快恢复如常,他仍旧保持着背对鬼王的姿势,从土里粗鲁地拔出一整株野花。
“鬼王,吾今日身体抱恙,还是下次再打吧。”
“……”
“那汝过来陪本大爷喝酒!”鬼王换了个借口。
茨木却依旧不给鬼王面子,他憋足一口气,将野花上的花瓣全部吹散,“吾今日脑袋疼的厉害,怕是喝不得酒,还是下次吧。”
鬼王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他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想,好你个小鬼,与青行灯在此谈情说爱倒不觉得身体有恙。
(十八)
是夜,凉风习习,宅院里樱花树上挂着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茨木身穿单衣走在走廊上,他刚沐浴完,十分舒爽。
他走至鬼王房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儿。
他本打算就此路过,但没想,鬼王却突然打开门,把他一把拉进了房。
茨木被酒吞压在房门上,看着面前酒吞放大的脸,一时忘了反抗。
酒吞刚刚喝了酒,看着这样的茨木,觉得好乖,就心里痒痒,他不知不觉间老毛病又犯,趁茨木不备,他就摸上了茨木头上的长角。
“小鬼,汝为何时时与那青灯女在一起?可是爱慕她?”
茨木看着他的眼睛,闻着他口里呼出的酒气,觉得自己也喝醉了一样,“鬼王前不久不也与鬼女红叶在一起?可是爱慕她?”
“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又做不得真,怎么,你吃醋?”鬼王挑眉。
“我拿青行灯作我姐姐,当然喜欢她,怎么,你也吃醋?”茨木逗他,自己却先笑起来。
“有点。”鬼王诚实回答。
茨木没想到,他一贯狂傲地鬼王,今日竟然服了软。
鬼王又开口,他语气诱惑,“小鬼,告诉吾,汝身体归谁支配?”
茨木骄傲回答,“当然是吾自己。”
“很好。”鬼王笑起来。
“那么小鬼,汝身体今日可否借给吾支配?”鬼王继续诱惑,想要将茨木溺死在他布下的一汪深情里。
但茨木偏偏不着他的道,故意拒绝他,“不行,能与鬼王共度良宵的,只能是跟鬼王不相上下的妖,吾还不够格。”
“如今像吾这种级别的恶鬼,只有汝一鬼,汝想本大爷孤独终老吗?”
茨木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非吾不可?”
“非汝不可。”
茨木眼睛突然亮起来,那些被他藏在心里的浓浓爱意,瞬间被他释放出来。
但他还是故作为难,“那好吧,既然吾王如此爱吾,那就暂且准许汝支配吾身体吧。”
(十九)
酒吞哈哈大笑,连眼睛都弯成月牙状,“口是心非的小鬼。”
他一把提起茨木,抱着他走到床边。
他把茨木丢在床上,俯下身解他衣服,但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突然停下来。
“在吾支配你身体之前,你先告诉吾,到底是谁告诉你红叶那件事的?”
茨木不配合,“吾答应过她不告诉你的。”
“是吗?”鬼王眯起双眼。
“……嗯。”茨木感到有些危险。
“不打紧,反正还有漫漫长夜,我可以慢慢来审你。”
鬼王嘴角邪笑,还是那副狂傲模样,说完,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二十)
第二日,有两个消息在大江山传开了。
一个是,鬼王终于和他最为重视的鬼将在一起了。
另一个是,丑时之女不知为何一不小心惹到了鬼王,被罚打扫茅厕一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