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缘再徘徊》林玉色

1、引

　　多年以后，又是一个思念她的无眠之夜，他把她穿过的所有的衣服，盖过的所有的被褥统统塞进自己怀里，试图填满自己空洞的心。他蜷坐在墙角，紧紧揽着怀里的布料，仿佛这就是他的一切。突然，他目光发直，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吃惊的东西。他猛地站起身，疯了一样地向前扑去。结果扑了个空，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他却仿佛不在意，只狼狈地趴在原处，痴痴地笑语“又梦到你了呢！”

　　腹下柔软，不似地面。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弄脏了她的衣服。赶快爬起来，小心地拍去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字一句地道着“对不起”“我该死”，好像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
　　他抱着衣服被褥再次站起来，想回到那个让他有些许安全感的角落。

　　“啪嗒”一个上等丝帛制成的名贵本子从衣服被褥堆中掉出。他的目光渐渐清明，他记得，这个本子是他杀她父皇不久后，邀她到御书房共同商议政事时，她夸奖他文房四宝精美，自己送给她的。

　　他心不在焉地翻开，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她不会在这个本子上写任何内容，只因这个本子是他送给她的······

　　他的瞳孔慢慢放大，呼吸渐渐急促，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找出烛台点燃。只见，溢满流光的暗黄绸缎上，大片的留白下面是几行娟秀的小篆。他认得，那是她的字迹。

　　“那年，她十二，他十五。

　　她身披金丝银线，头戴珍珠玉环，他脚踩泥泞大地，手持两把断刀。

　　她是当日的寿星，万众瞩目，百官簇拥。

　　他是当日的玩物，野兽爪下，苟且偷生。

　　“父皇，我要他！”

　　“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朕的女儿，他只是个卑贱的奴隶，值得你要？”

　　“父皇，您说过，今天我要什么都答应的。君无戏言！”

　　“哎，朕这辈子啊，就拿你没办法。你真是朕的小克星！”

　　每每想起父皇的这句话，她都心如刀割。是的，国确实是败在她身上了，而最宠爱她的父皇也最终死在了她的手里。她的的确确是父皇的克星······

　　“你叫什么名字？”

　　“·····江柯。”男孩停顿了好久，久到她就快要发火的时候，才神情凝重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女孩听过后，不发一语，疑惑地眨巴着眼睛，对他的凝重非常不理解，以至于她都忘了要发火，狠狠教训这个不分尊卑的坏小子。

　　我想，他们的缘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如果作为公主的她能多读一点书，多了解一点国家大事，也不会不知道三年前有一个江国被她的父皇以雷霆之势灭掉······

　　如果作为公主的她能多读一点书，多了解一点国家大事，也不会不知道这个江国新一代皇子中最有天分的一人名叫江柯······

　　如果作为公主的她能多读一点书，多了解一点国家大事，也不会不知道在所有皇室或被杀或软禁的时候，江柯被江国余孽掩护着逃跑，至今不知去向······

　　这么多如果，其实如果，这些如果都发生了，又能如何？那时的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法抗拒‘去军营见识见识’的诱惑，永远也无法拒绝自己从野兽口中救下一个与自己一般大孩子的本能······

　　如果，一切从头再来，我还是会选择，救他······”

　　他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绸缎上的字，他的眼泪从来就不值钱，在她面前，他不止一次地用流泪来算计她的怜悯。所以，他不可以再用他肮脏的眼泪来污染她宝贵的字迹了。

　　他将本子用防水防油的纸包起来，贴着自己的胸口放。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热，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更深刻地体会到她的心意一样。

　　她竟从未后悔救他·····她竟从未后悔救他·····她竟从未后悔救他·····

　　她还说，如果，一切从头再来，她还是会选择，救他······

　　他仰起头，慢慢转动着眼珠不让泪水掉下来。等到他终于能够控制住自己眼泪的时候，江柯把怀中的衣服被褥放在一边，弯下膝盖，一手支着地面，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朝着西方虔诚地俯下身，半晌抬不起头，只哆嗦着嘴唇，轻轻地念“我怎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