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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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书看向窗外，街上悠哉闲逛的身影占了他的大半心神。
“她这样也好，”他想，可又转念，“不知归家后，会是怎样的光景？是让她就这般快活的生活下去，还是将她想知道的，都说给她听？”
想到此处，孟天书手下算珠虽然依旧劈啪作响，心却乱了。停手时，思绪已回到了多年以前。
又是盛夏，漫天飞絮虽不再能将他置于死地，可九岁的孟家小少爷，还是心有余悸。自三岁起，那三年的苦涩汤药，只要是想想，舌尖就好似能泛起那令人作呕的苦涩。
听说今日府中来了贵客，是爹爹多年未曾见过的挚友，前不久买下了隔壁的宅子，今日携了家眷登门拜访。孟天书很是好奇，爹爹这般严厉沉默不苟言笑，在他心中甚至可谓冷漠无情，不知能担住“挚友”二字的人，会是个甚么模样？可更令他好奇的是老管家口中那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今后终于能有个玩伴，不必再孤身一人了么？
“天书哥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把抱住了孟天书的腿，孟天书皱了皱眉，望向她。
“你跑出来做甚么？乳母呢？”有时，自己却又真是想孤身一人独处。
“天书哥哥!吃糖葫芦！”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猛地从身后伸出攥紧一串糖葫芦的手，一脸得意而又期盼的瞧着小天书。
“你自己吃罢，我还有事。”小天书板着脸学着爹爹的样子，语气冰冷，意欲逃开小姑娘的亲近熟络。
“天书哥哥尝一尝，这是乳母叫人打外面儿买来的，比家中厨娘做得好吃！”说着，不忘探探手，将糖葫芦往上递了递，像是要喂到孟天书嘴边一样。小姑娘约莫三四岁，身量自是与九岁的天书相差甚远，努力许久，也不过才近了他胸前。
小天书本就稍显不耐，想要去厅房偷偷瞧一瞧自己未来的“友人”，却不成想被这难缠的小丫头困住了。六岁那年，喘症方愈，离家多日的爹爹便带回了一个女婴，他孟天书自此便凭空多了个妹妹出来。这个小姑娘，不仅占了娘亲的全部精力，连爹爹也时常对她嘘寒问暖，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源于爹爹的温情。即便是胞弟天崖去时，爹爹也未曾这样展露自己的情感，小天书的心中，虽说不得恨，却总归是埋怨的。
“小心些，莫要弄脏了我的衣襟！”天书后退一步，略显夸张地说道。其实天涯手中的糖葫芦，并不会真的沾了他的衣裳，他只是想离她远些。
“脏了我叫乳母替你洗！”天涯撅起了嘴，即便是手臂很是酸痛，额头脖颈也沁出了汗珠，还是硬撑着举得老高。日头将糖葫芦照得晶亮，红彤彤的红果惹人生津，可孟天书却没甚么兴趣。
正要开口回天涯，小天书却听得有声音传来：
“莫老爷，这几日就委屈您在客房住下了，宅子想必不出几日就可归置妥当，这几个是府中手脚最麻利的家仆，这几日听候您的差遣。”
“好，好，让你家老爷费心了。”
循声望去，游廊中，孟府管事李伯正引着一个身着茶褐色颌领罗衫的男子向西厢走去，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二人身后跟着三男三女家仆。小天书探头瞧了瞧，却未见到有甚么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一时难免失望，却又奇怪，这姓莫的老爷究竟是个甚么来路能得了六人随侍的阵仗。天书一时盯着莫家老爷出神，不曾察觉身旁的小丫头天涯亦是被吸引了目光，一溜小跑追入游廊，堪堪定在了莫家老爷跟前。
“你是谁？”天涯一把抓住了莫老爷衫袍下摆，抬头好奇道。
“你又是谁？”莫老爷一笑，俯身看着天涯反问。
他并不觉得天涯唐突，三四岁的娃娃，唇红齿白甚是可爱，想必也不会有谁真心怪罪她。可这边的天书却不乐意了，觉着这个“妹妹”给孟府丢了人，大步走了过去，隔着廊凳数落道：
“这位老爷是爹爹的客人，不可失礼。”天涯听了瘪嘴看着天书，又瞧了瞧莫老爷。
“哈哈哈，无妨，无妨，倒是这位小公子，可是孟家的小少爷？”莫老爷边说边走出游廊。
“正是。这位伯伯，你可是我爹爹的朋友？”
“正是，怎么？”他笑看天书，一手搭上了孟天书的肩头。
“请问贵公子——”孟天书话未说完，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四哥，你看！那棵树的花真漂亮！”
“朵朵，你走慢些，莫要摔了！”
八九岁的姑娘提着裙摆小步跑进了院中，抬手指着院中的石榴树，鹅黄色的襦裙轻轻摆动，后面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比孟天书大上约莫两三岁，自是瞧着成熟沉稳许多，眼神关切地随着小妹的身影移动。
“朵朵！过来，莫要乱跑，这可不是自家，莫要失仪。”虽是责备的话语，语音却是宠溺，莫家老爷向朵朵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另一只，则依旧覆在天书的肩上。
“哦。”叫朵朵的小姑娘撅了撅嘴，随后却转成笑意，伸手跑向了爹爹，身后的少年也跟着走近。
天书盯着叫朵朵的小姑娘看着，觉得这个妹妹瞧着倒是顺眼，想到此处，忍不住瞥了一旁举着糖葫芦的孟天涯：嘴角满是糖渍，衣襟上也沾了些，一双大眼睛也在看着朵朵。孟天书觉着甚是丢人，不想再看，羡慕的瞧了眼稍长自己几岁的少年，却发现少年一脸笑意的瞧着天涯看，像是看到了甚么有趣可爱的物事一般。
“老李？”
“是，莫老爷。”
“让孩子们自己玩儿去，不过一会儿自会熟了。你便引我去厢房罢，也好喝一杯凉茶歇歇脚，路途劳顿，两个孩子精力旺盛，我却觉着有些乏了。”
李管事应承着，引了莫老爷继续向西厢走。
“我叫莫叶，这是我的小妹，莫朵朵。”少年率先开口，言语时不忘将小妹拉至身边，“你是孟天书？”
“你怎么知道的？”天书觉着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又问，“方才我爹爹告诉你的？”
“嗯，”少年点点头，偏头看着正在啃糖葫芦的天涯，“她是……”
“她是……”我的小妹，简单的四个字，孟天书却没说出口，“她叫孟天涯。”
“咦？”少年一时面带讶异，随后自语道，“怎么是个女孩子。”
“不是同一个，”天书有些不快，他不大愿意提到此事，弟弟的死去，三年的苦药，冒出的妹妹，都是小天书心中的阴霾，“她，是浪迹天涯的涯，我的小弟是山崖的崖，他死了……她便来了。
“天书哥哥，什么是死？”天涯的疑问，如同一剂哑药，大家都没了动静。
“……”叫莫叶的少年张了张嘴，却又放弃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他觉得，孟天书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的妹妹。小孩子凑在一处总该吵闹些才是，此时却是莫叶与天书相顾无言，朵朵看花，天涯舔糖的静默场面。
“孟哥哥，那是石榴花吗？”终究被莫朵朵打破僵局。
“他是我哥哥！”天涯瞪着朵朵，将“我”字咬重，像是被抢食了的小兽，完全忽视了身旁孟天书的怒视。
“那我叫他天书，总可以吧？”朵朵对天涯做了个鬼脸。
“天书……天书哥哥……”天涯苦思冥想，孩童稚嫩的思绪，怎能体会到去掉“哥哥”二字后的亲昵意味，“可以！”
盛夏午后，四个孩子终是叽喳地混作了一团。而这，是孟天书脑中，对莫朵朵，最初的记忆。
几个月后，成了近邻的两家人，已是十分熟络。天书与莫叶自是成了好友，时常走旁门相互串访。
“天书！你来了！爹爹自沙城带了没见过的果子，你吃不吃？”九岁时，孟天书每每去莫家，总能吃到朵朵替他留的新鲜吃食。
“天书！四哥说他的书法进步了，你敢不敢同他比一比？”十岁时，孟天书常与莫叶相互比试，朵朵自然成为了二人中间的仲裁。虽然莫府为这位千金请了教书先生，可她只是个不到九岁的小姑娘，哪里识得文墨优劣，不过是随心所向，次次偏心天书罢了。
“天书！四哥下手狠，他真坏，我再也不理他了。不疼不疼，朵朵给你吹吹就不疼了，也不会留疤！”十一岁，孟天书同莫叶打了架，划伤了手臂，朵朵一月未曾与莫叶说话，直到莫叶向天书“登门谢罪”。
“天书！这是今年的生辰礼物，你看了不许笑我！”小天书十二岁生辰，朵朵一脸羞赧的跑开后，天书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狭长的锦盒，是一把扇子，他心中一动，几日前她缠着自己教她画寒梅，难道……转开扇面，果然，一枝笔触稚嫩的红梅展现，本是腊月冬景，却暖了天书的心。
“天书！我这几日在学绣香囊，秀成了送你，你要不要？”十三岁，孟天书接过香囊时，无心或者有意地碰到了朵朵的手，二人蓦地收手，香囊落地，无言中有些情愫却暗暗滋生。
“天书！这是爹爹自乾偲国带回的衣料做得衣裙，好不好看？”十四岁，孟天书看着十三岁的朵朵有些发怔，却不是因为那身少见的衣裙，而是朵朵亭亭的身姿与盈盈的笑眼。
“天书……四哥就要远行了。你我……也怕是许久不得见了……你能不能让仆从传信，同我说说话？”十五岁，孟天书倾心朵朵，可已是可谈婚论嫁的年纪，哪能轻易私下相会，只得假借同莫叶相聚之名出入莫府。莫叶一去数月，他与朵朵，这样近，又那样远。
“天书，你……”还是十五岁，两人已是难得才能见上一面，莫朵朵总会对着孟天书欲言又止，却又觉着这种话终究不应是由女孩子说出口的。而孟天书虽是明白她的心思，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去年早已同父亲提及他与朵朵的婚事，可父亲留了句“不许”，便拂袖而去。
“天书……还会有……更好……的女子的……”她的十五岁，一切都停在了此时。
孟天书心中一痛，猛地从回忆中抽离。
窗外叫卖声不绝，向外看去，那一抹浅粉身影，踏入了石记玉石坊，不知这回又看上了甚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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