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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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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正式营业了,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产业。生活中,一直不肯按理出牌。
本来应该从法语系毕业后去做翻译,秘书,助理,外贸之流的可有可无的营生,结果在一个动物保护组织和黑熊混了两年半。
本来应该为赚钱买房子,汽车,嫁人操劳的,结果现在弄了个铺头,把一切家当都搭进去。
不过走了这么多地方,见了这么多人,像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真惭愧,国民生产总值就不能指望我们了。
我摆好最后一个杯子,已经十一点半了。没想到又有客人上门。看到进来的人,我们两个都有一刻静止,是我在阳朔的对门。
他穿一件白衬衫,草草挽起袖子,牛仔裤。目光上下扫描过我,仍然锋利,虽然有些疲惫。
我说:“嗨。”
他说:“要一杯黑咖啡。”没有表情,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我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点情绪,说:“首先,你不能喝咖啡,咖啡使人兴奋,加速血液循环,会使心脏负担加重;其次,我已经要关门了;再次,嗯,最后,我想不起来,嗯,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我在心里骂自己是白痴,差点就是超级的那种。
他静静听我说完,眨了两下眼睛,转身就要走。我竟然又发挥了不常见的坚持,跑过去到他面前,问:“你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没有么,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扶着台面,有些费力地说:“有什么关系么?”
“是我先问你的。”可是突然觉得他好像支撑自己很艰难,又问:“你很不舒服吧?”
“没事。”他举步要往外走,但是腿软,身体就往下倒,我手疾眼快从正面抱住他。
他艰难地说:“我,我在这休息一下,行么?”
我没有说话,把他的一条胳膊放在我肩上,扶着他到放着床的座位去,把所有松软的靠垫放在他身后,让他躺好,他用眼神说谢谢。为了让他舒服点,我不经他同意去解开他衬衫的扣子,他倏地握住我的手阻止,我们四目相对,他锋利的目光没有让我的坦白退却,他又松开手。我去倒了一杯清水,迅速走回来,问:“你的药呢?”
他摇头,说:“不用。”确实脸色比刚才好多了。我扶着他的背,喂了他一点水。
然后坐在对面的床上,静静地,无事可做,只好看菜单。心想,怎么几次三番偶遇,又偏偏他状况不佳。“有缘人”不是这么定义的吧。
突然,他说:“你这里的布置很特别。”
“咖啡店么,卖的就是情调,反正好的咖啡都一样。”难得他也会说话,我是说,我们从来见面都没有聊天的机会。他好像不喜欢说话,我又觉得他不值得交朋友。
居然听到他轻轻笑了!我看着他,平凡的脸加上笑容是动人的,真的。他看看我说:“从没见过把牛吹得这么自然的人,一句话就告诉人家你的咖啡又好,布置又别出心裁。”
“根本是真的。我希望这里赚钱是肯定的,但是开咖啡店是要有更大理想才行,不只是好的咖啡,而是给人提供一个不一样的环境,就像,就像……”
“沙漠里的绿洲。”
我眼睛转一圈,同意:“对,沙漠里的绿洲。和周围那么不同,然而存在又必要又理所应当。”
我笑得很得意,他看了,也弯弯嘴角。也许是我们对不经常做某种事的人的标准会自然降低,因为以前和卡洛斯一起,他每天嘴角都是上翘的,经常咧开嘴合不拢,我都没有觉得他的笑有多迷人。可是这个人才微微改变一下脸上肌肉排列,我就在心里用动人形容他的笑容,太过分了。
他问:“你觉得沙漠里有云么?”
我晃着脑袋想,一派向往地说:“没有,我喜欢纯净的天空,蓝蓝的,没有参杂绿色的,下面就是万里黄沙,然后在中央,中央一块凹陷的地方,有一片绿洲,水草肥美,牛羊成群,很多很多水果,葡萄,哈密瓜,美酒佳人,载歌载舞……”
回头看他,他好像也看得我出神,对上我的目光,才低下头,说:“这么个地方,我都想去。那么热烈的颜色和气氛,比江南的小桥流水,烟雨蒙蒙更吸引人。赶上葡萄丰收,就和大家一起踩葡萄酿酒,把喜欢的姑娘扔在葡萄堆上。两个人骑马扬鞭,跑在戈壁上,这种生活……”
我们又四目相对,突然都觉得不好意思,就转了头各自神往起来。等到又有人进门,我才发现怎么竟然和这个人投缘起来。来的人是阿汤,外面已经下雨了,他身上有些湿,看起来竟然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我问:“今天已经关门,明日请早。”
他走上前一步,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觉得不可思议,说:“因为我不想接,你看行么?”
“千水,回到我身边来。”像所有时候一样,他是不会说“请”“谢谢”“对不起”的,以为这个世界是要围着他转的,沙猪。
“给我个理由。”
“二个月不见,我仍然想你,所以我爱你。”
“抱歉,我不爱你。”
“你一定要我离婚么?”
“我从来没有让你离婚,也不想和你结婚。我们已经分手了,原因我早就说的很清楚,因为我不爱你!”
原本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走到我身边,并且和我站在一起,这阻止了阿汤进一步上来拉我。
他皱着眉,问:“他是谁?”
我真希望赶快打发他走,并且再也不要见到他,于是情急之下,挽起那人的手臂,故作亲密地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未婚夫,其实,我们刚刚在商量钻戒……”
“和蜜月,”他接下去说:“我们不是说要去戈壁看看沙漠中的绿洲么。”他看看我,动人地微笑。
啊,没想到他这么配合,我都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傻傻地点头。
阿汤有些怀疑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又看看我又看看他,那个人揽住我的腰,把我搂住,我整个人在他臂弯里,他很自信地带着笑意。贴近他,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不会是专业演员吧。
幸亏阿汤也是有血性的汉子,一个女人不要他,等他回来恳求,她搬出新男朋友给他看,还有什么可说。
于是阿汤装作有风度地伸出手,说:“汤明灿,是动物保护协会的执行总监。”
我身边的人说:“许怀智,三维动画创作。”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和工作。我听到阿汤一声惊叫,不是很严重,但是他平时自视过高,很少会这样,他急促地说:“你是那个参与为迪斯尼和梦工厂制作动画的汤明灿,还促成他们在华投资和设立大学基金?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同。”
是么,他这么有名么?我平日不关心这些,根本不看电视名人采访。
许怀智平和地说:“上电视的时候,全靠化妆师和摄像师帮忙,看上去帅一点。”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汤搓搓手。
“很晚了,千水和我要回去休息了。”他在赶人,而且我很感激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阿汤说:“那,祝你们幸福。”
“祝你家庭幸福。”我说,并且没有任何讽刺的语气。
他走了,我松了一大口气。我们相视而笑,并且发现还靠在一起,他慢慢放开我。
我说:“真谢谢你帮忙,而且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原来你这么厉害,改天向你要签名,给我看看你的作品。”然后我用两只手贴住嘴,才停止胡说八道。
他看我的动作,笑了,说:“希望没有给你帮倒忙,如果需要澄清,我可以做。”
我一摆手,说:“才不用,终于了断了。而且还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人不爱他的。”
他听了点头,过一会儿说:“好像蛮复杂的。”
我摇头,“一点都不复杂,一起工作的同事,因为都争强好胜,一个不信居然有人跟他对着干,一个不忿有人如此藐视天下,所以反而纠缠起来。不是因为互相爱慕,而是不甘心。”
他认真听了,好像很有感慨,说:“所以,不是互相爱慕,而是因为不甘心?”
我点头。看他很累了,说:“一起走吧,很晚了。”
打了一辆车,先送我,在我楼下,他问:“你自己上去,可以吗?”
“没问题,谁会抢我,身上没有几毛钱。”
“那更危险,像你这种用飘柔洗发水的美女。”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经典故事,哈哈哈笑起来。我开了车门,走了两步,猛地又转身回去,他打开车窗,我焦急地问:“你的卡片,给我一张你的卡片。”我不想和他就这样擦身而过,连蜜月地点都想好了呢。
“我没带。”
我想也不想,拉起他的手,在手掌上写下我的号码,然后转身咚咚咚跑掉了。做得太大胆了,也太明目张胆了。
一口气跑上楼,进了门,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心中感叹,人生的际遇啊,好其妙呀,这个这个,酸呀。
那一夜,如我所愿,花花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是十一点,大叫一声,冲进洗手间。五分钟后出来,我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给皮皮道歉,说会迟到。
皮皮说:“快来就是了,已经有客人了。”
真是体会到自己做老板的好处,只要肯不赚钱,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
我冲进店里,看见花花扎着围裙在招呼客人,皮皮收钱以及做咖啡,店里有七个客人,包括许怀智。我先走到许怀智那里,他坐在床上,桌上放着一杯黑咖啡。他带着银白色的苹果电脑,在作图。
我大声说:“不是说了你不可以喝咖啡的吗!为什么不肯爱惜自己!”他看着我还没反应,我拿起那杯咖啡,竟然自己咚咚咚喝进去。然后大力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苦得我直咧嘴说不出话,而且立刻觉得胃里都不好受。
他看着我,锋利的目光中有些震惊的成分。花花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指着许怀智说:“以后这个人来店里,任何人不许给他咖啡。无论他点什么,都给他番茄汁加松饼。”
花花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问:“可以这样么?”
许怀智苦笑,说:“我不喜欢番茄。”
“番茄有营养,反驳无效。”
“请你换成果汁,行么。”
“可以考虑。”
花花看看我们,问:“他是谁,以前没见过。”
我怔住了,好像自己在演一出闹剧,他是谁呢,重要的是,我又是他的谁呢,凭什么管他这么多?万幸,他没有冷冷地问出这一句,给我难堪。
我硬着头皮说:“他是,一个,嗯,客人。”
花花不可抑制地笑弯腰,说:“这个,嗯,我也知道。”
“还不去倒果汁。”我一边说,一边走了。
去洗杯子盘子平静心情,怪怪的,我难道真的着了他的道了?
皮皮走过来,我夹夹眼睛问:“昨晚怎么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说比我想的还要惊艳?”
“讨厌。他说,要给他些时间。”
“时间,大把。但是打铁要趁热。”
皮皮打我屁股,说:“说的好不粗俗。”
“句句肺腑之言呀。”
花花来了,发现什么秘密一样,眨眨眼睛,说:“你的客人问你,可不可以多点笑容。”
我低着头,故作镇静说:“告诉他,菜单上没写。”
“你的脸红了。”
我摸摸脸颊,是有些发热。皮皮突然意识到我有什么,于是拉着花花到一旁去八了。
中午,没想到第一天,客人就有不少,都是吃商务午餐。我和花花忙得团团转。
直到下午两点,才松一口气。许怀智招手,花花一推我,我只好过去。才发现他还没有吃午餐。
我问:“你什么时候吃的早餐?”
他想想说:“我不吃早餐。”
衰人,不吃早餐,坚持到两点才吃第一顿饭?
“你怎么不早点叫午餐。”我不高兴地说。
他看着我,有些促狭,说:“看你们太忙,不想添乱。”
不可思议,我问:“你不是客人么,我如果一直忙下去你就不吃饭不成?”
他不说话,居然默认。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地问:“吃什么?”
“土豆牛肉饭,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说完,他又开始注视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越。
“这些全不合格,不适合你吃。”
“你如果问我,我就点这些。”
我转身把单改成“番茄鸡蛋饭”配青瓜色拉,以及芹菜胡萝卜汁。
端给他,一一摆在桌上,他看看,没有说话,乖乖吃起来。
我说:“床下有毯子,吃完饭可以躺下休息一下。记得吃药。”
他看看我,冷着脸说:“我并不是随时都要发病昏倒。”
眼睛好象要射出飞箭,我不以为然说:“前提是你遵照医嘱,爱惜身体。”
他低下头,叹口气,说:“与其这样不自由,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我听了,瞪大眼睛,急忙坐下,跟他讲:“当然有意思,生活多美好。”
他放下手边的东西,打算认真听我讲的样子。
我说:“你看,有美好的食物,饮料,咖啡店,”他听了,举举那杯芹菜胡萝卜汁,我禁不住笑。
“还有,美景,阳朔,戈壁,绿洲,嗯,美丽的姑娘,爱情,电影,三维动画设计……你一切都可以做,有什么不自由呢?”
他一动不动,说:“是么,还有这么多诱惑。有些我还没有做。”
我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