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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搬入玛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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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姬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果然没过几天,就说为白喆已经收拾出来了一个房间,让她加紧搬进来。白喆住的租房很小,家具也都是房东所有,自己和母亲带来的也不过是一些床铺用品和三箱衣服和个人证件,不过一两个个小时的搬运,便在玛姬家落了脚。
“谢谢你,”那个曾经骄矜高贵的女孩在成长的磨砺下早已懂得低下头颅,况且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感谢玛姬的出手相助。
玛姬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未着妆容的脸容清美秀丽,和在店里艳光逼人的样子如同两人。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在房间里看了一遍,随意摆手,“没事,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白喆轻轻点头,玛姬看见她不适应的样子,一时忍俊不禁,“好久没看过你这个样子了,像回到四年前,站在我面前还是个不谙世事无措慌乱却强迫自己镇静的孩子。”
白喆闻言,也弯起眉眼,回忆起第一次来到岚苑应聘的时候。
“小姑娘,”那时那个画着斜长眼线,妆容娇媚的老板娘伸出涂了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她努力维持镇定,却还是被吓地微微缩了脖子,“这么小就想出来打工?”
“嗯,”她点头,“要养妈妈,要付学费。”
老板娘收回手,眼尾上挑,吐了口烟圈,目光放长又收回来,“想赚钱?”
她看着眼前如雾般笼成一团的烟,诚实地答,“想。”
玛姬看了看她还未长开的样子和瘦小的身板,微微蹙眉,“先去后面洗盘子吧,好好学怎么待客,做得好就出来做waitress(女服务员),拿小费。”
她懵懵懂懂地说好,被人领着进了厨房。
又过了几个月,那个凌厉泼辣的老板娘扔给她一顶大卷假发和垫胸,让她戴上,又看了看她一米七的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外国人猜不透中国人年纪,出去就说你十七岁,懂了么?”
“跟着杰西卡好好学,学会怎么讨好客人,这样才能拿更多的小费,但是也要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他人的骚扰,”她看了这个青涩无措的漂亮小姑娘一眼,扭着细腰离开了。
第一年打工的暑假,她因为长时间端托盘子,手指无法弯曲,手臂也抬不起来。她害怕地一遍一遍地努力试着抬起麻木的手臂,弯曲僵直的手指,直到五天后才能勉强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这双手,曾飞舞在琴键上,曾执起笔墨着国画,曾捧起华丽精致的奖杯……在这一刻,那些时光突然抛她而去,那个初时娇娇女的心境,白云苍狗,再难守候。
那几天以免赵芝发现她的异常,她偶尔会在安顿好赵芝后便打着和朋友逛街的幌子出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游荡,比起那间狭窄的小屋,空阔的街道让她更清醒自己的状态。
中国城后面的街道并非那样干净,有些住宿楼旁还堆着如小山的垃圾,有时候,她就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对面熙攘又冷漠的人群,念及母亲愈加严重的病症和无能为力的自己,她常躲在臂弯里恐惧又迷茫地压抑哭泣。
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说谎。
她对妈妈说的第一个谎,是她有朋友。
第二个,是她在同学家教别人弹钢琴赚钱。
然后的然后,她会说各种各样的谎,一个比一个真实,一个比一个自然。到最后,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
“那个时候你可怕我了,”玛姬顺着床边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白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见她的动作,轻拢了黛眉,“你说过你戒烟了。”
玛姬一滞,目光划过她白净青春的面容,放回烟盒,却在触及白喆严肃的目光时忽地扬起眉眼,“有些东西,哪里是说戒就能戒掉的呢?”
白喆在她身边坐下,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最近你精神都不太好,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清了一些事,”玛姬面上晦涩难辨。
白喆见她不欲多提,也不再多问。
“寄养手续我办好了,”玛姬整理好心情,对她爽快一笑,“你学校方面我也办完了手续,早上六点四十五,37号校车就会在我们家门口停,你自己多注意时间,错过了我可不会载你。”
“好,”白喆答,她看着身边这个原是萍水相逢却如此照顾她的女人,诚挚道,“玛姬,真的谢谢你。”
玛姬和美如水的眉眼舒展开来,暖融的台灯柔光映在她脸上,她揽了揽白喆的肩,感慨道,“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我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也是什么都不懂,十八岁一个人打拼,没有身份,没有学历,没有家人,一无所有……你比我好多了,你至少还有国内的家人,未来的学历。”
“家人……”白喆在成熟女人特有的馨香的围绕下缓缓垂头。
后来白启乾也和她通过话,问她好不好,说心疼她,要接她回来。
她拒绝,然后无数次地压住绕在唇齿间就快溢出的话——为什么你能独善其身?
……
过了一会儿,玛姬站起身来,随意地挽起头发,“你再收拾收拾吧,我先去准备东东的午饭,这个孩子,非说学校cafeteria(食堂)的饭不好吃,还好放学是两点半,不然看他得饿成什么样。”
“我来帮你,”白喆放下手中正叠的衣物,随着她站起来。
“不用了,”玛姬摆摆手,“就是简单的饭菜,几分钟的事。”
白喆见她确实坚持,点了点头,“好。”
玛姬走出了房门后,白喆继续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搬走后,她换了手机号,和白启乾便彻底失去了联系,或者说,白启乾单方面再无法找到白喆了。
只是,在白喆专门装证件的小盒子里,有一张写着他的电话和地址的纸条。
白喆是迷茫的,她明白自己已无家可归,想起白启乾在电话里提起的再婚,她已快恨得咬碎银牙。后来小心翼翼地给小姨打电话时,赵兰告知她,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
没有隆重的婚礼,听说是请了几个旧时好友,和两家亲戚一共吃了个家宴,算是走了仪式。
怎么会如此冷酷呢?十七岁的白喆美眸里是满满的疑惑,她握着话筒的手轻轻颤抖着。
爸爸,那个时候很快活吧?
在她看着那群人推着母亲的遗体,进入火化场的时候,他正揽着新妻欢歌载舞。
在她抱着母亲的骨灰,崩溃到无法流泪发不出声的时候,他带着那个女人和前夫生下的女儿一家人幸福旅游。
她从思绪中抽身,捧起被压在箱底那一幅装裱完好的油画,抚着画中自己精致娟秀的裙摆,十二岁之前的生活,美好到像是一场梦,压在她心头,比对如今的落魄。而如今,执手新妻的父亲,在这比对的天秤上,又加上了砝码。
“很快活吧?”她垂首,低低地、温柔地笑着说。
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整个房间,她颊边垂下的碎发在优雅的脖颈上投下青影,玻璃制的裱画框镜上,一滴一滴,不知是从哪里坠下的苦涩秋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