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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望河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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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京望河,名动天下。
相传,苍尔开国皇帝苍骥入主苍京时,行军至望河,曾登上其中最高的一座桥,面对自城西水门巍巍进入的船只将士,以及尽收眼底的大半苍京,心怀感叹,“此河,乃吾之福星也,自今日起,改名为望。”以此作为对新朝的寄语——立砥苍京,俯望天下。烈日长空之下,英明神武、身披甲胄的苍尔开国圣祖振臂一扬,望河之名,传扬于五国。望河也成为当之无愧的苍京第一河。
望河河道宽阔蜿蜒,水流平缓,自南向西,横贯苍京,出得城门,水面更显开阔,船只画舫来往不断,甚是繁忙。
这日午后,夹杂在一众匆匆的来往船只中,一艘精致小巧的两层小船从洺水拐入了望河,朝苍京缓缓驶来。小船一直很安静,几无任何声响,进入苍京后,仍是如此。沿着望河大约行驶了约半个时辰后,小船停在了一栋临水的小楼后,过了片刻,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小船重新开始转入河道,驶向苍京最繁华的地段。而此时,小船内,终于有了声响。
“思行,贵客至,上茶。”舱内,灰衣青年不舍地掩卷,抬眸看向入口处。顾攸景手执纨扇,步履从容,嘴角一抹笑,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秋公子,顾某久侯。”
秋自照眼神一闪,指了指桌上茶杯,“公子既然找上了留音阁,那自然就是留音阁的客人。请。”
顾攸景双眼微眯,敛目品茶,“不知顾某是否有幸成为秋公子的客人?”
“留音阁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秋自照轻笑,眸子里却仍是一片清冷,“公子请直接说出要求。”
顾攸景慢慢放下茶杯,伸手指向舱外。小船从望河最高桥驶过,望河沿岸,苍京一派繁华。
秋自照负手站起,看着他耐人寻味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顾公子所求,留音阁无法满足。这场交易,恐怕必须止于此了。”
顾攸景微笑,沉默半晌,道:“既如此,那就换一个?”
“请讲。”秋自照气定神闲,复又在他对面坐下。
“如今苍尔最受瞩目的有两个地方,一为苍京,一为陵县。”顾攸景故意停顿片刻,接着饶有兴致地继续言道:“沄水被劫之事,引得四方关注,然至今却无任何有用的消息传出。所以…顾某实在好奇,那被劫的东西到底所为何物?”
“此消息,留音阁内已有买主。”秋自照语气平静地接过话题,“依照规矩,价高者得,但留音阁不会透露有几位买主,更不会告知任何人买主出价几何。一切交易,但凭自愿,出价多少,需买主各自度量。”
“是吗?”顾攸景笑意稍收,拖长了语调。
“留音阁存世百年,从来如此。”
“是吗?”顾攸景似玩味地又说出了这两个字,不过很快接了一句,“那么第一个找上留音阁的是谁?”相似的语气,眼底兴味的光芒却更浓。
秋自照淡漠地扫过对方,“我倒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沄水之事发生后五日,有人携重金找上了留音阁,求问同一件事,然留音阁当时并未收到明确消息,所以,我给推了。”
留音阁放出的消息,从来不超过三日。即使事情发生当日上门求取,三日之内必有回复。沄水事发五日后,被劫之事尚未完全传开,却已有人闻风而动。顾攸景心中暗自琢磨,眼神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量着秋自照。
“顾公子,请出价。”秋自照不躁不动,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我确有意,不知……”
很不幸,顾攸景的话被有些急促的话语打断。
“公子,明王府明姝郡主求见。她说,她手上有留音阁感兴趣的消息,依照江湖规矩,想以物易物。”
听完这番话,秋自照眉头微蹙,正欲开口时,却听顾攸景笑道:“秋公子,我对于明姝郡主的消息也很有兴趣,不如请她上船,或许今日能多完成一笔交易。”
秋自照不再多言,只命令道:“思行,请郡主上船。”
苍蔚来得很快,当一袭男子袍服的苍蔚走进舱内时,舱内二人齐齐挑了挑眉,然后各自恢复了神色。
“我今日是来做交易的。”苍蔚也不在意为何顾攸景会在场,自己动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笑眯眯地说:“七日前,夜晚,苍尔皇宫发生的事。两位,可有兴趣?”
七日前,苍尔皇帝、明王与文贤长公主齐聚荟福殿。不久,就有消息传出,皇帝与明王双双病重,文贤长公主入狱。
但,秋自照与顾攸景都没有动,也没接话。
苍蔚撇撇嘴,似乎不满意二人的反应,继续抛出诱饵,“当晚,听说皇伯父杀了十数个内侍,跟随明王和公主进宫的人也都消失不见了。”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杀的手势,但眉梢眼底却俱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兴味。
“这笔交易就让给顾公子,如何?”秋自照目光对上顾攸景,沉静眸子中透出来不是询问,而更像是宣告。这笔交易,留音阁不想做!
苍蔚闻言,明媚生动的大眼睛斜斜向顾攸景瞟过来。
顾攸景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似在细细思量是否继续交易?突然间,神色变了变,抬头对二人一笑,“看来今天的交易注定是做不成了。似乎又有人不请自来了。”
秋自照只是阖了阖目,高声道:“思行,去看看。”
舱中三人,秋自照一介书生模样,江湖上未曾听闻其会武功;苍蔚师从闻人越,又得无名谷四大守护使指点,功力自然不差,然显然不及顾攸景。
不过一刻钟,甲板上猛然听到一阵喧闹。细细听之,仿佛有人在打斗。
三人从舱内出来,甲板上的打斗也未停止,仔细一看,却是三个人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乱成了一团。
此时,已吸引了沿岸许多人驻足。
“顾公子,其中一个是你的人?”秋自照观了半晌,低声问。
顾攸景状似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其中一人道:“浩歌,退下吧。”
一个青衣人影闻声退出,转瞬便立到了顾攸景身后。顾攸景潇洒地将手中纨扇朝后一甩,拱手朝秋自照执了一礼,“秋公子,告辞。”
秋自照俯身回了一礼,随即侧身道:“思行,送顾公子到岸边。”
思行一退,甲板上的打斗就此停止。转眼间,甲板上只剩下了秋自照、苍蔚以及一个全身都被黑色披风包裹的人。
岸上围观人群渐渐散去。然而,河边的柳树荫下,却有三骑马迟迟没有离去。
“君姐姐,看那个任性郡主的样子,她似乎认识那个黑袍人。”
另一匹马上的清丽女子却没有立刻回应。那身装扮,同白泱太过相似了。她确实有些意外。
“他,应该与白前辈不同。”
君沐华偏头看另一侧的男子,目光略带疑惑。
男子笑了笑,看向小船方向,道:“沐华不知,临渊五国,暗里其实都有来自那个地方的人。这在五国权力层中并不是秘密。而且,在这件事上,五国似乎难得有默契,都选择了秘而不宣。因为,那些人只在五国发生大动乱时出现。换言之,他们的存在,对五国不仅没有威胁,反而于五国皇室而言,是一种隐性的保护。”
记得第一次听角羽提起五国时,君沐华就觉得奇怪,这临渊大陆的政权更迭几乎从未引起过席卷多国的大动乱。她也一直隐隐在猜测,背后到底存在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原来,来自于那个地方,最为神秘的永夜城。
男子的声音还在耳边诉说,“在苍尔,听说有一个叫束隐堂的地方,我想,船上的黑袍人或许来自那里。”
君沐华身侧的男子,自然就是沉茗。最先开口的小姑娘,则是齐萦。君沐华三人比苍黎晚一日离开陵县,这时,才刚刚到达苍京,亲眼目睹了小船甲板上发生的一切。
旁边又是一声惊呼,齐萦轻脆的声音再次传来,“君姐姐,那个郡主追着那个黑袍人离开了!”
君沐华目力虽还未完全恢复,却也能看见黑袍人和苍蔚都借着船边高桥到了望河另一边,黑袍人速度极快,却又似乎不急于逃窜,甚至时不时回头看苍蔚一眼,让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到这里,君沐华便没了兴趣,掉转马头准备离开。却见一人从桥头穿过人群,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各位,公子请诸位船上一叙。”
来人虽是对三人说话,目光却只看向了君沐华一人。
是以,君沐华问道:“可是那艘二层小船?”
来人点头,“正是。”
君沐华同沉茗对视一眼,按辔下马,走向小船。
不久,一队人马从树荫后不远处上前,为首的女子头戴帷帽,深色官服随风猎猎飞舞,若有所思地盯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沉声命令道:“回太子府。”
三人上船后,小船继续驶动。
君沐华沿着楼梯走上二层甲板,悠然自得在秋自照对面坐下,也不开口,眼睛四处转着,仿佛一点也不急于弄清对面人的目的。
见此,沉茗笑笑,也自在坐下,姿态潇洒无比。
唯有齐萦有些楞楞的,目光在三人中间转着。
小船安静下来,一时之间,耳边似乎只剩下了望河两岸的嘈杂声。
然世间安静总有时。
打破这世俗一隅安静的是沉茗,“没想到,顾攸景竟然比我们先到了苍京,还找上了留音阁。”
“留音阁开门做生意,顾公子只是一个客人。”
沉茗微笑,不再言语。
君沐华眼神闪动,立即接道:“你姓秋?”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秋自照不置可否,指着桌上的小木盒,“这是我三日前截下的,就是你们离开陵县的当天,里面是给你的信。”
君沐华没有立即打开木盒,追问道:“你与秋泓是什么关系?”
“沐华,留音阁传至这一代,好像只有一双姐弟。”
说话的是沉茗。君沐华瞪了他一眼,再看向秋自照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清极淡的笑。她坦然地将木盒收下,清亮的眼底澄澈无比,清晰地映出了眼前的一切,“你与秋泓的这份礼,我收下了!”
端坐不动的青年眼神宁静,目光悠悠望向远方,“我只是…不希望她担心。”
君沐华心中一动,顿觉鼻子感官似乎敏锐起来,隐约间心中的感觉好似已经弥散。
沉茗仍旧笑着,继续悠闲地饮茶。
齐萦撮撮鼻子,怎么突然间有点发酸呢?是因为青年说的话,还是他说话时的神态?
小船缓缓驶过了苍京最繁华的地段。
关于望河上发生的一切,也已传到了苍黎和苍虞耳中。
明王府主院回廊。
苍黎面色沉肃地问:“郡主去追一个黑袍人了?”
“是。”
“她今日才到苍京吗?”
管事道:“属下日日都派人在城门侯着,并未有人见过郡主入城。”
接着,苍黎又问:“那艘船的主人是谁,郡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今日刚入城的船,至于其他,属下暂时不知。”
管事退下后,苍黎沉默地站了许久。
“阿伯。”
苍黎身后的半眉老者靠近他一些。
“你可知,小蔚是什么时候回苍京的?”
老者答道:“郡主是昨夜回来的。回来之后,直接去了皇宫。今晨跟随顾攸景去了留音阁的店铺,那艘船应是留音阁中人的。”
“她竟昨夜就回来了?”苍黎没有刻意压制周身气势,不仅话语中透着几分戾气,整个人也不同以往,变得狂躁阴郁许多。
老者微一沉吟,肯定应道:“是。”说完,老者向后退了退。
苍黎静静站着,脸上带着恍惚不明的笑,久久未再言语。直到过了好久,苍黎突然笑着转身,浑身戾气尽皆散去,一派温润地叹了叹,竟似有些无奈,“阿伯,去把小蔚带回来。长者有疾,为人子女,总该有人守着才行。”
“若郡主不想回来呢?”
苍黎却再也没有回答。老者点点头,领命而去。
同一时间,太子府书房,苍虞见到了刚刚回京的燕归。自从昨夜从明王府回来后,苍虞一直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烦闷,因而直到现在,也没有出过太子府。燕归回来时,几个幕僚刚刚从太子书房离开。他想,他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想其他。
“太子……”
燕归连唤几声,苍虞才从怔愣中回神,歉然道:“阿归,你继续。”
“您是否需要休息?我进来时,看到有几人才刚刚出去。”刚刚回来的燕归还并不清楚七日前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昨晚的那两场对话。但是,她察觉到了苍虞的反常。
五官端正、气质清朗的年轻太子稍稍坐直了身子,“论辛苦,我可比不上你,从百罹岛到苍京,阿归来回奔波,定然很疲惫,不如今日早些回去休息。百罹岛的事,明日再说也可。”
“可是,太子……”
“阿归,回去吧。我想现在进宫,去面见父皇。”
燕归很少听到苍虞说话如此严肃坚决,也很少见到他如此凝重沉寒的样子,心下当即一凛,果断地一揖,转身退了出去。走出书房,燕归没有立即离开太子府,而是去了太子专门为其幕僚议事辟出的一处小院,着人唤来了曾跟随她一同去过西缈岛的那个幕僚。
“太子昨日回苍京后,去了哪里?”
那幕僚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去了皇宫,然后连夜去了明王府。”
燕归眉头深深皱起,转念一想,又问:“七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官,”那幕僚声音更低了些,“太子昨日回来后,就下了命令,不准再提那日发生的事,也不让我们私下调查了。”
联想到事情发生前后,明王病重,文贤公主被囚,燕归暗自揣测着事情的大概,却听那幕僚继续说道:“听闻,太子与明王世子一前一后进的京。因文贤长公主被囚,夜将军也正在赶回来,夜统领还在大瀚。除此之外,宫内再没有别的旨意传出。”
先是百罹岛,接着是明王和公主府,这两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联?以宫内那位的性子,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一场瞒天过海的局?燕归陷入了沉思中。
忽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女官,太子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