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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满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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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昨夜的事情,最终还是流传了出去,毕竟殿内声响那么大,值守的内侍们不可能听不见。就算内宫之事严令随意讨论,也挡不住众人私下七嘴八舌,所以我端坐在主坐上,接受着下首诸位嫔妃时不时对我的偷偷打量,仿佛我是个异类。
如今后位空悬,我是左昭仪,仅次于皇后。內命妇虽不用对我晨昏定省,但我入宫的第一天,依礼她们还是要来拜会我。
奚铮刚刚继位,还没时间扩充后宫,有名份的嫔妃大约也就十数位,我册封的那日徽音殿里她们都有在场,只不过那时我完全没有心情去观察她们。
其实,现在我也没有心情。我跟奚铮都不打算和睦相处,又哪里关心这些女人要不要跟我和睦相处,于是一一跟她们见过礼后,我就坐在围屏中径自发呆,也不说话。
只不过我不找人说话,有些人倒是很喜欢自说自话。
“昨日在徽音殿里看不真切,今日再见昭仪,真是位柔弱无骨的娇人,与我等俱都不同,难怪能得陛下青眼,特地从南朝娶来……”
说话的女子长相颇为艳丽,尤其双目媚眼如丝,又穿件桃红绣花袄,内里一身金丝的莹白长袍,衬得她肤色白皙,胭脂红润,美的有些刺眼。
她跪坐于诸人之前,隐隐有为首的样子,见我朝她看去,便掩嘴一笑,“不过虽然看着娇弱,却人不可貌相,春宵一刻仞的激烈,昨晚陛下的脸上身上……啧啧。”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透漏出来的信息却不少。原来奚铮离开后去了她那,难怪她今天满面春风、话里有话,大约是觉得我这种初*夜都留不住人的女人,实在是丢人之极。
我无声地笑了笑,忽然问她,“这位娘子是何人?”
媚眼美人脸色顿时一阵青白,大概没想到才刚刚自我介绍,我就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瞟了我一眼,她有些恨恨道:“妾身卢氏,乃是陛下贵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是二皇子和大公主之母。”
我不是不记得她,她叫卢双妙,在我来之前,她是这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人。范阳卢氏是北朝大族,或许她便是出自此族。生有一子一女,也确实有些本钱,不过我只是哦了一声,“原来是二皇子生母,我还以为是太子生母呢。既然是二皇子,那不知大皇子之母又是哪位美人?”
我这么说只是想怄一下卢双妙,没料到话刚问完,底下还真有人回答。只见一个文雅闲静的女子小心翼翼道:“妾身于氏,忝为陛下淑仪,得陛下垂怜,育有一子。”
她要是不说话,还不太起眼。这位于氏相貌也就中上之姿,年纪似乎也不年轻,穿着件素绒袄子,不说卢双妙,在座的许多女子都比她出挑,能封为淑仪,恐怕还是看在诞育皇子的面子上。
不过对我来说,显然于氏更顺眼一点,而且是我挑的话头连累到她,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淑仪既有皇子,何必这么自谦,看你花信年华,想必是宫中老人,我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日后少不得要向淑仪讨教了。”
于氏头更低了,连称不敢,“妾在昭仪面前,何敢托大,讨教更不敢当,只是服侍陛下多年罢了,昭仪称妾于娘即可。”
我点了点头,“好……于娘。”
就这样一问一答,把卢双妙晾在了一边,看她脸色,已经气得不轻。其实要说脾气,倒是卢双妙跟我比较相近,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虽然锋芒毕露,但也容易看穿。于氏虽然看起来低眉顺眼,可她生有长子,难道没一点点争宠之心?就算我是昭仪,说到底大家都是妾室,所生皆为庶子,我也比她们特殊不到哪去。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愣,昨天才与奚铮撕破脸皮,今天反而想到子嗣了,还真是可笑。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不让这孩子死于腹中,也必定会时时在他面前描述奚铮的丑恶嘴脸,让他们骨肉离心。
这之后室内又是很长时间无话可说,诸人大概也看出来我对她们毫无亲近之意,便纷纷告辞,只有于氏走在最后面,对我张望了几眼,似乎欲言又止。
“于娘还有什么事?”我不禁问道。
她踌躇了一会,终于又回到我面前,重新施了一礼,“刚才昭仪说要向妾讨教,虽是客气话,但妾在宫中多年,确实有些话想对昭仪说,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我俩非亲非故,第一次见面,我有些好奇她想对我说什么,便让她直言。
“昭仪身份特殊,大家都心知肚明,昭仪是如何入宫的,大家也……有所耳闻。”她说的十分委婉,“但事已至此,昭仪疏远众人孤立自己又有何意义?昭仪出身尊贵、风姿绰约,人生还长,大好年华难道就在怨恨中度过吗?”
看来,于氏也听说了昨晚的事情,我不动声色地问她,“那于娘的意思呢?”
她沉默了一会,大概在组织措辞,“陛下……是性情中人,虽然……有时乖张,但好时也会极好,昭仪何不试着亲近一些?”
感情这于氏居然是替奚铮来做说客的?我吃惊又好笑地看着她,该是怎样异想天开的想法,才能出言劝我跟奚铮亲近亲近?
“于娘很喜欢奚铮吗?”
于氏猛地抬起头来,或许是惊讶我直呼皇帝姓名,又或许羞于我问的这么直接,可她泛红的脸颊已经表明了答案,“妾本是……供东宫临御的宫人,如今一切皆是陛下所赐,妾岂有资格谈喜爱与否,惟愿结草衔环,以报陛下恩情。”
原来她是教导奚铮性*事的宫女,怪不得看着比奚铮还年长一些。这种宫女往往一夜风流后就会主人抛之脑后,孤老于深宫之中,于氏能有今天的地位,确实十分幸运,可她不该愚昧的认为所有女人都要像她一样,对奚铮的垂青感恩戴德,要是我告诉她我昨晚还在咒奚铮断子绝孙亡国灭种的话,不知她更要如何惊讶了。
我觉得我跟于氏在这件事上,属于对牛弹琴,就不想多说,“我与奚铮之事,不需外人置评,于娘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与其劝我回心转意,不如好好劝劝奚铮,不要自找晦气。”说罢我让清奴送于氏出殿,明白地下了逐客令。
于氏一脸惋惜,还是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过了一会,清奴去而复返,却又通报我田义宪在宣光殿求见于我,要与我辞别。作为主使,他此次除了送亲之外,还要负责与北朝议许多和谈事项,应该会在洛阳滞留一段时间,不过后宫之中,他与我应该是后会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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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有负陛下所托,有负公主,惭愧。”田义宪亲眼看着我从和谈时许诺的皇后变成了昭仪,见到我时分外尴尬。他自知无论怎样安慰的话都说不过去,便也不再提什么“以大局为重”,只说了些让我保重身体、不要过于思念家乡亲人之类的官面话。
我本来与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看他一张脸萎靡不振,还是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道:“田大人,你现在还觉得北朝会与我们永修同好,不再兵戈相向吗?”
田义宪懦弱,却也不至于傻,神情沮丧道:“狼子野心,怎甘心与我们划江而治。”
“大人能这么说,也不枉我被北朝侮辱这一番。”我的视线越过他,望向窗外,望向南边,“田大人日后回朝,请替我转告父皇:送我以身饲虎,保不了大齐一世,万望父皇能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励精图治、选贤用能,哪怕日后能多斩北朝一兵一卒,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告别了田义宪,我站在宣光殿的台阶上,目送着这个我与故国最后的联系越走越远。转回身来,忽然看见不远处另一座宫殿的屋檐下,一列内侍正簇拥着一个人,定定地望着我。隔着空地上浅薄的一层白雪,他一身肃穆朝服,我一身花团锦簇,犹如大江两案的倔强顽石,相对而立,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