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午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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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帝后并太后早已启程回宫了，各家也陆续从洛水边离开，杨明秀扶着丫头的手往自家马车上走，“消息可坐实了？”
“午饭后不久，捷报便送到了，陛下龙颜大悦，连着太后对皇后娘娘的脸色都好了许多。”红玉扶着杨明秀的手，在主子耳边轻声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匈奴实乃朝廷在北方的心腹大患，多年来双方多次开战，互有胜负，然而像今次这样的大捷却是多年不曾有了。
“那就是真的了。”杨明秀轻轻嘀咕一句，心情十分不错，二叔打了胜仗太后应该能消停一阵子了。
午后熏风穿过半敞的雕花窗棂，带来一室暗香盈动。正是春困之时，整个韶华院里静悄悄的，不当值的丫头们吃过午饭都回屋歇息去了，正房门前两个穿绿衣裳系胭脂腰带的小丫头对坐了打盹。
西次间里，大丫头碧绦同紫珮在南窗下做针线，两人时不时抬头，透过格栅上的水晶珠帘往里间看上一眼，见没什么动静，便又回头低语起来。
“小姐今日倒是睡的沉。”紫珮挑出两色浅紫丝线，举起对着日光比了比，从颜色略深的那股里抽出一根递给对面的碧绦。
“昨日李家姨老夫人到了，咱们老夫人高兴，鹤年堂里便散的晚了些。”碧绦熟稔的穿针引线，她手里如今做的是件玉色绉纱夏裳，质地轻薄透气，正适合夏日里穿，衣裳的衣缘和下摆处绣了雅致的丁香，看着飘逸灵动。
十日前大军搬师回朝，圣上龙心大悦，当场晋杨二老爷为卫将军。杨老太太久不见次子，如今儿子不仅回来了还加官进爵自要热闹一番。
这几日，来府里送礼攀关系的几乎不曾踩平了门槛，只是杨家门第高，能成为座上宾的也不过是姻亲故旧和这东都排得上号的人家。男人们在前院喝酒看戏，后院的女人也不得闲，杨明秀每日里跟着祖母和母亲应酬往来，用她自个的话说，人都累瘦了一圈。
当然，几日下来有关杨大小姐端丽冠绝，心标淑婉，婉嫕端重的美誉在东都更盛了一层，大家纷纷在私底下猜测，皇帝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明旨，封她为太子妃。
因想着前日里选料子做衣裳时小姐说的话，碧绦对了紫珮说到：“虽说是屋里穿的家常衣裳，并不穿着见客，小姐也说不必弄那些精致繁琐的花样，就是料子都不用捡那顶名贵的，倒是舒服实用些为好。可我想着，这玉色本就寡淡若再不用些心思，姑娘穿着也是不像。咱们不是还有许多粉色的小珠子吗，明日让人挑了好的送出去打眼，攒在花心处到底是个意思。”
紫珮听了点了点：”你说的很是，便是在家里，太简素了别说老夫人，夫人不答应，就是姐妹们见了也不好。“说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回头压低了声音嘀咕到“再过几日就是小姐的生辰了，按着往年皇后娘娘必定是要赏的，我这几日跟着小姐见客听了不少议论，你说事情今年能定下来吗？要我说太子的年岁可不小了……”
“你又胡说，小心胡妈妈听见了罚你。”碧绦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主子的事也是她们能议论的？再有虽说皇后娘娘有这样的心思，可事情到底没过了明路，外头人猜测私下议论几句也就罢了，她们都是小姐身边亲近的人，这样的话若是被人听了去，没的让人笑话小姐轻狂。
紫珮对她的谨慎有些不以为然，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宠冠后宫，只可惜多年来膝下空虚，最疼爱的就是自家小姐这个娘家侄女，时不时便要接进宫小住一番。再说小姐同太子的婚事，那可是连陛下都默许的，只不过前些年小姐年岁实在太小，才一直拖到如今罢了。
“钦铃铃--”内室花梨木月洞门四柱雕花床上悬着的金玲簌簌颤动，发出一串细碎悦耳的轻响。
“小姐可是醒了？”碧绦快步来到床前，停在素色绣花锦外帐躬身轻问了一句，待听得帐内“嗯”的一声，这才上前将一侧的帐帘撩起，挂在了一旁的金玉帐钩之上。
床内坐着个穿牙色卷草纹寝衣的少女，身姿纤细，一头如缎的墨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弧线条精巧的下颚，帐子里的光线微暗，越发显得她肌肤如玉般晶莹，星眸低垂眼里尚带着些将醒未醒的迷蒙。
“什么时辰了？”杨明秀扶着碧绦的手坐在床沿，由着紫珮蹲身替她穿绣鞋。
碧绦见问忙抬眼朝屋角的铜滴漏看了一眼：”小姐，已是未时三刻了。“
杨明秀皱眉，不想这一觉竟然睡了这样久，一连几日戏酒，家里各处且得忙乱归置几日，她两年前开始跟着母亲理事，这会儿正是该帮忙的时候，因说到：”你们怎么不叫起，母亲那里该等急了。“
”小姐且放宽心，您刚睡下不久，夫人屋里的听雨姐姐便来传夫人的话，说您这几日劳累，只管好好歇息就是，家里的事自有底下的妈妈们料理。“紫珮嘴快抢着说到。
杨明秀点头，她一向自律，行动坐卧皆有定时，若不是母亲那里吩咐，想来丫头们也不敢误了她平日的时辰。
珠玉相击之声，红玉同金环带着几个手里捧了面盆，巾栉等物的丫头鱼贯而入，碧绦上前替她掩了前襟，这才就着地上小丫头高举的铜盆替她净面。
趁着这会儿功夫，红玉笑着上前回到：“小姐，针线房的周娘子过来了，小姐生辰当日要穿的衣裳都已经得了，她今日亲自送来，请小姐看过了若有不满意的她这就回去改。“
“知道了，你先带她在外头等着吧。”杨明秀对着镜子点了点头，冲红玉吩咐到。
待红玉出去了，紫珮轻笑一声：“这周娘子仗着手艺历来有些清高，除了老夫人和夫人那里，也只有在小姐跟前才有这份殷勤，奴婢记得上次三小姐想要一件她亲手绣的衣裳还不能呢。“
金环正伺候杨明秀梳头，见紫珮如今越发口无遮拦不由皱眉，低头朝自家小姐看了一眼，见她正把玩一只点翠蝴蝶发簪，像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暗自沉了一口气。
一时妆罢，杨明秀由众人簇拥着往外走，边朝身后吩咐到：“紫珮，你去厨房说一声，晚饭要一道炸鹌鹑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再要个荷叶粥，那鹌鹑得配着粥吃方好，记得祖母和母亲那里别忘了让人送去。“
这话说的几个丫头都笑起来，家中连日摆宴，珍馐美馔自不必提，然而这样的宴席菜偶尔吃一吃也就罢了，连吃几日远不如平日里的饭菜精细合口，到了后两日，每到席上杨明秀也不过略动一动筷子作个样子。
昨日宴上，李家表姑娘说起她在家时让人拿盐腌了鹌鹑再过油炸了，咸津津的配着粥吃，倒把这群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高门贵女们的馋虫勾了起来。
厅里站着个二十多岁身量苗条的女子，穿一身素色衣裳，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梳成纂，并无十分装饰，偏就让人觉得清到极处反透出几分艳来。
“大小姐”见杨明秀出来，周娘子上前行礼，行动间神色淡淡的，并不十分殷勤，她转身让身后跟着的人将衣服呈上来。
周娘子原是南面极有名的刺绣大家，少时家境优渥，于刺绣一道也不过是爱好，曾得名家指点。及至家道中落，原先的爱好成了谋生的手段，不想几年下来倒让她闯出些名堂来。
然而这世道与女子不易，更何况是身世飘零容貌美丽的单身女子，恰恰这女子又还有几分傲气。周娘子在南面呆不下去了，好在她曾经指点过顾家小姐几年绣艺，靠着这层关系顾家荐了她来杨家做绣娘，从南到北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高门大户凡事皆有定例，就比如这衣裳杨家小姐不论嫡庶，十岁之前皆是一季八套，待过了十岁便增到十二套。杨明秀身为大房嫡长女，顾夫人每季又私下另给女儿补贴八套，这便是二十套。当然这还只是见客的大衣裳，皆交由府里针线房的人完成，至于小姐平日里贴身之物，帕子，荷包还有家常穿的衣裳，又都有各自房里擅长针线的丫头来做。
杨家针线房里养着几十个绣娘，然耐不主家里人丁兴旺，秀娘们即便每日手不离针也还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更何况既是技艺便有高低之分，周娘子是其中的佼佼者，紫珮说的倒也没错，即便是主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她亲手绣的衣裳。
杨明秀在一排手捧托盘的丫头跟前走过，随意浏览里头的衣物，衣裳的颜色和样式挑料子的时候都已经定好了，如今她对着上头的绣活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难怪大舅母拼着得罪人也要将人送到东都来。
”一样的东西，经娘子手中绣出来就多了几分灵气，也难怪之前顾家表姐总在信里赞你呢。”杨明秀回身冲她笑了笑，问到”各位妹妹那里可都得了？“
“好告诉大小姐知道，如今正是春夏交节的时候，小姐们的份例衣裳还需两三日方能得，今日送来的这八套，都是大夫人上个月就特意嘱咐过的。”被人称赞，周娘子脸上也没有流露出特别高兴的神色，仍是中规中矩的答到。
杨明秀于针黹女红并无多少兴趣，不过是敬周娘子为人才同她多说了几句，待丫头清点完衣物，也就让红玉送她出去了。
因不用去母亲处理事，杨明秀看看天色左右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干脆起身往位于右稍间的书房练字去了。
杨家不论男女皆习诗书，便是女孩儿也请了名师用心教导。杨明秀自幼聪慧慎敏，于读书一道很有天分，在学里常得老师夸赞，见识不下于诸兄弟。
杨大夫人出生吴郡顾家，嫁入杨家为宗妇多年为人宽厚大度，处事中正平和，为族中上下所称赞。顾氏入杨家多年无孕，后做主替杨大老爷纳了小官之女褚氏为妾，褚氏进门一年，就生下了在家中里排行第三的长房庶长子杨易。之后三年顾氏终于有孕，十月怀胎生下了杨明秀，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顾氏对于这个女儿虽说爱之甚深，然而教导却一直颇为严格，很有些作男孩教养的意思。
杨明秀的书房大气阔朗，内里藏书颇多，装饰并无多少脂粉气，黄花梨嵌云母石大书案上摆着尊尺高的珍珠底花卉梅瓶，瓶内斜插了枝二月兰，算是书房里少有的闺阁意趣。
金环跟着伺候笔墨，见杨明秀凝神静气立于书案前，提笔悬腕笔如游龙，白皙的面容虽犹带稚气，可神态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一气写完一篇《曹全碑》，杨明秀颇觉酣畅淋漓，仔细端详自己写的字，但见笔法遒劲秀逸，随着年纪渐长，手腕力量增强，她的字这一年来算是渐入佳境。
“小姐的字看着又进益不少，明日拿到学里给唐夫子看了，必要受夸奖的。”跟在小姐身边久了，像金环这丫的大丫头也很能看出些好赖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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