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病中惊坐起》士卜

12、章·拾壹

　　一通七拐八绕，距离最开始从暗门离开已经过去将近半小时，之后又通过了三个暗门，站在墓道里，他开始仔细观察这里的土石结构。

　　结合一路上的位置推算，这应该就是他最开始下来的那一条路没错了。

　　相比没头苍蝇一样的找没有标注的主墓室，他更愿意先去看看嫌疑极大的祭台。

　　按照拓片上的记录，上面对于墓室里的祭台着墨远超墓室，甚至对于主墓室的记载都十分模糊，却着重标明祭台的方位忌讳等，想让人不在意都难。

　　又在迴廊里走了将近十分钟，走过一个转角，虽然灯光微弱，但一眼便可确认，这里空间不小。

　　'不太对劲……'吸了吸鼻子，比起墓道里淡淡的冰冷腥气，这里的空气中还混杂了浓郁的腥甜味，似乎给这沉寂千年的墓室都染上了一层暖色。

　　顺着味道寻去，绕过那把他视线挡得结实的巨大石棺，果然看见了一具新鲜尸体，还有掉在一旁碎成几瓣的棺材盖。

　　'这盗墓贼都什么素质，不晓得轻拿轻放，用完复原吗'看那棺盖已经拼不回去的样子，他无奈上前，打算先看看那具尸体。

　　一番打量，发现那竟然还是个熟人，不过现在它原本是脸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凹洞，黑红色的血块下隐约可见乳白色的脑花，腔内的骨骼断面都很平整，但位置全都乱七八糟，明显是在那前半个头被强行分离时压断掉了。

　　再搬起那软趴趴的脖子，上面还留有清晰的五指印，里面的组织大概都被压成了糊状。小心地揉捏，透过血管破裂后变成紫黑色的皮肤，他发现椎骨已经找不出任何比手指还大的残片，不由一阵咋舌，这手劲可真不小。

　　随后仰起尸体的下巴，仔细观察下颌骨的断口，从边缘的切口和整体平面的弧度来说，这人的整张脸是被一口啃下来的。

　　据此判断，那东西手臂极其有力，可能有灵活的指关节，有一张大嘴，咬合力惊人，然后……牙齿锋利度也很可观，又比对过下颌和舌根的断面位置，他逐渐完善对这个可能是粽子的东西的信息。

　　他这几年摸过不少遗迹或陵墓的祭坛，各种各样的守卫力量也见识了很多，毒气阵法植物机关都是基础中的基础，活尸和粽子也有不少，甚至碰见过养成的魃，这些东西致死手段也是千奇百怪，但这种简单粗暴如野兽的袭击法，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唯一的疑点，那个生物只使用了单手扑食。

　　自然界中，所有生物捕食体型相当的猎物时，全都会下意识地使用双前肢，而眼前的这个，要不捕食者具有极高的智慧且对自身高度自信，要不就是另一只手抓在了其他地方，只是淤伤被衣服挡住了。他又打量了一下尸体那沾满泥土血液，皱地如同咸菜叶的衣服，并不想动手。

　　大致搞清楚了危险源的战斗力，他按照习惯先观察四周，确认除了那一条通道，墙壁后没有暗门，只有一个新鲜盗洞。

　　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他回身一个借力，翻进了那只高他一大截的鼎里。

　　一通翻找，除了一些破碎的普通玉石青铜，再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他只好摸出大功率的工作灯，站在鼎上照向旁边没了盖的棺材里。

　　那棺材实在太高，他站在地面上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要是一个没看清，上去就对上一张能啃掉半个头的嘴，那找谁说理去。

　　但出乎预料，那个棺材里竟然盛满了液体，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不详的暗红色，檐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手印，只有出没有进，这么看里面大概率是空的。

　　灯光照射下，他才发现了不少之前没留意到的痕迹，比如棺材边有不少飞溅出的暗红色液体，之前因为看起来很粘稠，所以想当然的以为，来源是倒在一旁的是尸体。

　　还有一些不甚清晰的血脚印，被尸体流出的血遮盖了不少，剩下的几个也快要干透的样子，所以之前没被他留意到。

　　跳下鼎，他在棺材边蹲下，比对了一下那些脚印。

　　看起来像是个人类。

　　那东西似乎还真是个粽子。

　　就是这个粽子的五官……比较奇特。

　　借力跳上棺材，他小心地蹲在檐上，没碰到里面的液体，抖开一条甩棍，比划了一下，就把棍身伸进去开始搅和。

　　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有。

　　直接把甩棍丢进棺材里，他打算去别处看看，正要跳下去时，猛地浑身一震。

　　甩棍溅起的那一滴液体正粘在了他的手背上。

　　阴冷，暴虐，绝望，憎恨，强劲的负面情绪夹杂在灼人的尸毒中悄然蔓延。

　　但这些都被他无视掉，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在其中感受到了微弱到几近于无的舒适感。

　　和在“卵”中极其相似的感觉。

　　顾不得多想，他回身调整位置，一手撑在棺材的另一侧，一手已经探入了棺材中的液体。

　　这些毒对他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之前只是用甩棍大致探索一番，现在确是要直接下手，一寸寸地摸过去了。

　　结果让人失望，棺底空空如也，平整干净。

　　'既然不是棺材里有东西，那么……'或是数年东奔西走却一无所谓带来的压力，他并未察觉，比起普通看到希望的兴奋，他的心里萌发出现一些从未出现的情绪，焦躁，急切，他要马上找到那个粽子。

　　他抗过了尸毒，但其中夹杂的负面情绪，却是确确实实地侵蚀了他的理智。

　　再不理会其他，他一个起跳落入墓道，准备把所有能找到的路全都翻一遍。

　　不信他还找不到一个跑丢的粽子。

　　同时间，一个墓道口处，一胖一瘦两个人看着坑洞内逃命般退走的虫潮目瞪口呆。

　　下方，刚刚从上层越下的人顾不得浑身流血的伤口，扛起地上半死不活的同伴冲向洞口，等上方的两人成功把重伤员拖上去，便直接借力翻了上去，随后带着三人冲向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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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甩开了血尸，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停在了这处机关松动的墙边，等他们处理好潘子的伤口，也只休息了几分钟，古怪的咯咯声就已经可以隐约听到。

　　本想等那血尸再往前走，等它到了合适的位置便破坏这处松动的牵引，到时候不管前面是直接坍塌还是机关触发，都能再多困住它一会儿。但眼见没能成功蒙混过去，张起灵也只能改变计划，在墙上一个借力，狠狠踏下机关的同时，踢地血尸后退一步。

　　随后，远远听见了那边几人踏空后的惊呼，他也不多理会，冲向了之前来时的方向。

　　反正之后还是要甩开其他人单独行动，现在不过是早些实施，当下要考虑的，是具体该利用哪处地形作为战场，这血尸着实不好对付，他自己的体力也还没怎么恢复，情况实在……

　　“轰隆——”

　　前方不远，墓顶的暗门突然打开，一个矮小的身影轻盈落地，还没站稳便看向了他的身后，眼睛亮地宛如看到绝世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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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了数条墓道，他现在越发暴躁，每条墓道都有数个通向上下左右不同方向的暗门，他即使找遍每一个角落，也可能错过要找的尸体。

　　但根本没有其他办法，糟糕的情绪也只是让他的搜索越发没有章法。

　　或许是某种神秘的等价交换，在他即将失去理智，打算破坏墓道围堵尸体时，他听到了不远处的暗门下，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奇怪的咯咯声。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那一刻他的激动，落地后丝毫没有停留，猛一蹬地，带着凌厉的风冲向了那头血尸。

　　在场的活人被他彻底无视，或者说，他眼里现在除了那具尸体，再容不下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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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炮弹般迎面冲来的……小孩子？

　　张起灵冷静地持刀戒备，没有攻击。

　　然后事实证明他判断无误，那个孩子手里拿着什么晶亮的东西，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直接和他错身而过，冲向了后面的血尸。

　　然后他回身的瞬间，只看见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交击声，血尸那连黑金刀也奈何不得的手臂便被直接斩下。

　　而那个孩子只是甩了甩手，便又兴奋地冲向了似乎还没搞清状况的血尸。

　　这下子张起灵也开始迟疑，这个……是墓里的东西还是同行？

　　眼前这个形象，幼童，环刀，身手好，很符合近年道上异军突起的一个人的形象，但他同样还有其他特点，比如话少，感情稀少，表情也稀少。

　　再看看这两个打成一团，却宛如两只缠斗的猛兽，没一个感觉像人的情况，他不由再后退几步，不管怎样，他需要恢复体力，也正好仔细观察一下，后面来的到底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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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冲上去的瞬间，之前心中的谜团解开，这具尸体掐断人的脖子只用单手，原因很简单，它只有一只手，另一条手臂齐肘而断。

　　'另一只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现在脑子里除了干掉这具尸体，然后……然后？然后该？干掉？

　　一个跳斩，切下血尸仅剩的手臂，被那些几乎纯黑色的血液喷了一脸，他的思维越发混乱，所有的思想全部集中在清醒时最后执的“棺材里的粽子”身上，无法思考的大脑给出的指令也只有最原始的负面情绪，杀死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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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孩子自最开始干净利落的一刀后，动作显得越发野蛮，也越发没有章法，血尸的身体上已经多出了大量创口，肋骨几乎都被砍成了数节，但由于缺乏致命伤，现在依旧可以勉强站立，并不时张嘴试图攻击。

　　他在一旁看得清楚，那些尸血真是一点没浪费，这样劈头盖脸从头到脚地沾一身尸毒，普通人基本上没救了，但这个小孩虽然失去理智，战斗力确是越发凶残。

　　他本来准备直接离开，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但心底莫名的声音告诉他，不能走。

　　意识到这可能是和那些丢失的记忆有关的人，他便只是又站远一些，思考等血尸被切碎后，他要如何安抚住那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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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

　　每一击都用尽全力，他也不清楚除了劈砍还需要做什么，但经过剧烈的运动，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直到后来仿佛要烧起来，高温中他似乎找回了一点理智，随之产生了一丝丝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似乎……和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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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小孩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停下来低头发呆，张起灵不再犹豫，冲上前踹开只能摇晃站立，却仍锲而不舍地张嘴想咬人的血尸，一个发力，刀就顺着胸口的一个破洞贯入，把它直直钉在了地上，回头小心观察那个一动不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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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再回过神，他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没什么真实感，但又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回想起那些七零八落的攻击，他不由捂住了脸，这是丢人丢给了尸体看……唔好像……之前还看到过一个活人來著？

　　猛抬起头，视线越过像翻盖乌龟一样缓慢蠕动的血尸，正对上了同时望向他的一双眼。

　　那个人靠墙坐着，有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那双眼里没什么情绪，只微微带有一点审视，仿佛在估计他是不是还会继续发疯。

　　这就……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