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唯君相守》乜*兔

54、【炎城篇】章五十四

　　大漠东北的尽头，有一处深谷，庞如巨兽之口，进出只由一条陡峭的狭道。淌过流滑的沙坡，踏入谷底深处，廓然又是一片诡寂隐秘之境，其间偶尔有阵阵痴笑狂吼的声响传出，悚骨刺耳。
　　穿过怪石嶙峋的沙廊，又见有一座红岩雕砌的石垒耸立于前方，这座石垒浅露于地表，不过一层之高，四面无孔无缝，唯有一扇沉重并紧锁着的大门。
　　神秘的绝密禁域，仿佛隔绝着一切尘世之物，究竟不知是通向何方的入口……
　　此处便是血衣魔鬼城，为红衣教崛起西域，侵入中原之初，设于龙门的据地，亦是荻花宫的首个据地，亡魂血祭仪式的起源……
　　古老的岩穴建筑已在沙砾侵蚀下渐渐风化，留下一道又一道斑驳的痕迹，刻烙着岁月变幻。
　　然而，看似萧索苍凉的绝谷，却并非廖无人烟的荒地。相反，当穿过蜿蜒崎岖的怪石沙廊后，迎面所至，便是享誉盛名的血衣迷阵！
　　空旷的大祭坛中央高耸着圣火令碑，红衣圣火熊熊燃烧于穹顶，刺目的焰光照遍了万丈渊谷，似是朝引着无数亡魂之路，昼夜不熄。
　　圣火碑后方，是一座高墙林立，千纵交横的巨大迷宫，是为血衣迷阵！
　　而在这个机关满布，守卫森严的迷阵之中，正就藏着最神秘的血衣圣火令……
　　至于这个圣火令到底是什么，又是作何用？常人甚少过问，只道取过后将之交予一个名为‘李复’的男人，以换得更加实用的情报。
　　总之，这就是个大家都在拼命取，却又不知为何物的玩意。但即使如此，依旧江湖规矩，不得不干。
　　通过间错于高墙的入口，走进迷阵之内，挥开眼前迷蒙的黄沙，叶致茗望向前方，不禁又再感叹：
　　啊……今天的血衣迷阵依啊，热闹如昔啊！
　　九曲十八弯的迷阵，困住了一班初踏江湖的小侠士，大家在此围聚成团，不是被汹汹的红衣祭祀追着砍，就是窝在角落里，绞尽脑汁的破解谜题，还有几个已乏得睡着了觉，或者眼见走投无路，干脆彼此聊起家常……满目望去，一派热热闹闹，日日如是。
　　叶致茗见着叹下一气，有点小后悔把那钥匙送了给林照辰，然而一想到这小徒弟落寞的眼神，心里又发软。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里再取一把。”李展走过来拍拍他肩膀。
　　叶致茗瞥他一眼，腹诽：这男人真的他想什么都知道！？
　　“当然，谁叫我的茗儿长得如此玲珑剔透！”
　　闻言，小少爷差点咬到舌头，细眉轻蹙，“将军，看得太透也会惹人厌。”
　　“我没军务在身，你唤我名也可。”李展笑着，跟他身后走。
　　三步不前，二步不离，规规矩矩的四尺之隔，让叶致茗小觉紧张，“李展？”
　　“嗯？”
　　“唤个名而已，没什么……”
　　“嗯。”
　　背后传来男人隐晦的笑声，叶致茗脸上一红，甩把头继续往前走。
　　迷阵的路线他还记得清楚，每一道机关的破解方法也都知晓，追来的红衣守卫亦不是他的对手。毕竟并非初来乍到的新人，这里于他畅通无阻，除了……
　　行云的步伐止于一扇狭壁前，这里与前面走过的路很不相似，过道明显窄了不少，而狭壁两边各有一处浮石突出，石缝边沿都焦黑的痕迹。
　　叶致茗稍稍退了半步，扔了颗石子过去，不出所料，只见‘轰隆’一声，猛烈的毒火从石缝间喷出，瞬间把那石子烧成灰烬！
　　“嗯，应该是在这里……”叶致茗自喃着，推开边上一块石板，发现到五个木格子。
　　五个格子横向排列，每个格上均有不同数目的凸点，分别是一，二，三，四，五。然而这些格子的顺序是错乱，很明显就是要将之归位后，才能解开这道火障的机关。
　　“规则是只能移动三步……”
　　因为每次归位后的排序都不会一样，这里但凭经验就没法快速通过了，幸好这道谜题对叶致茗来说不算太难，他耐心尝试过几遍后，便摸索出来了窍门。
　　而就在这不知不觉中，他身后除李展外，竟还渐渐聚来一大群少侠。
　　“噢啊，就是他了吗？”
　　“就是他，刚才一直走过的路都没事，所以蹭着他准对！”
　　“不愧老练行家，几下就破解了这困咱们半日的机关！”
　　“这位金衣公子的相貌长得真好，但就是有点脸熟……”
　　“嗯……好像在枫华谷滚打的时候见过……”
　　“倒也好像是在江湖八卦逸闻录里听过……那啥，千军万马焚烧枫华？？”
　　“不对，应该是愤辞旧欢，囚辱为魔，因爱成恨！”
　　“怎么只记得是男扮女装，不戴抹胸？”
　　叶少爷的额头，在抽筋！！！
　　然而，世人离真正的真相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
　　跟在后头蹭经验的游手闲人越来越多，你言我语的八卦越谈越投契，传入某小少爷的耳中，是越来越那个的抓狂！
　　原以为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大荒漠就可以避过那些无厘头的是非八卦，不想到头来还是得挨受。但更可恶的是，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李展，那家伙居然还敢窝在人堆里憋笑！
　　这表情，那模样，实在太欠揍！
　　忍无可忍，叶致茗咬着牙，手脚麻利的排顺了木格的位置，解开了火障机关。一班少侠见通道终于被打开了，纷纷穿涌过去，至于刚才大家还聊着什么来？等记得时再说吧！
　　人潮哇啦哇啦的欢快走了，叶致茗看着那些搓动在扬尘里的背景，半额汗颜……
　　李展笑着走回叶致茗身旁，轻轻拍了下他，“嗯，人怕出名猪怕壮。”
　　“你才是猪！”叶致茗拨开他的手，愤愤不平。
　　李展触景有感似的遥了遥头，“人来人往，陌路匆匆，或许江湖就如此吧……”
　　心里那鼓气未释怀，叶致茗挑眉瞟他一眼，“将军懂江湖？”
　　李展含笑，握过他的手，“茗儿，你可唤我李展。”
　　“李展懂江湖？”小少爷撇撇嘴，觉得这话不咋溜嘴了。
　　“每人心中都有不一样的江湖。”李展牵着那小闷气中的小少爷，继续漫步于危机四伏的血衣迷阵之中，竟宛如享受着一场美好的时光。
　　“我李展的江湖，就是个金衣青锋的小少爷……”
　　叶致茗微微一愕，转头望见李展嘴角含了一道柔和的暖笑。
　　“说来这江湖啊，生而任性倔强，偏偏怀了颗如水化软的心肠。喜欢为祸作乱，但时而又懂事乖巧。自问风流倜傥，用情却是至深至切，还潇洒得糊里糊涂……”
　　昏火映照着古老的石道，两人渐渐走入了一处秘寂无迹的地带。叶致茗紧了紧李展握来的手，颔首低头，目光盯注着幽暗的地面，男人徐和的声音传来耳畔，令人安心……
　　“还有呢？”小少爷浅声低语的问。
　　“还有啊，这个江湖很喜欢吃糖，无论何时，腰间总要挂着一包满的心情才好。还喜欢饮一味甘苦与同的茶，然后边听武侠书说，边想象他日亦能威风如此。”
　　不知是否被逗笑了，小少爷肩膀稳稳的闷抖了几下，让李展含在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温柔。
　　“这江湖的心思啊，也像极了西湖的水，澄清剔透，任谁见了都赏心悦目。然而当真要伸手去抓时，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留不下……”话及此处，李展忽尔驻步执起叶致茗的手，轻问，“茗儿你说，这江湖我是懂呢，还是不懂？”
　　叶致茗瞥向他，浅浅一笑，“那我也问了，将军到底喜欢这江湖呢，还是不喜欢？”
　　“茗儿……”
　　“嗯？”
　　“唤我李展。”
　　“李展。”
　　“乖。”
　　小腹被人以手肘用力的捶了下，李展弯腰捂住，嘴上笑意依旧深浓。待嬉笑过片刻，他蹲身在叶致茗跟前，捧上他白皙的脸颊，俊逸的容颜风姿君谦，犹不是梦里深处的红衣故人……
　　“茗儿，我们既已走到这里，就不要再为那事耿耿于怀了……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从他话里听到恳求的语气……
　　这样会使他心软的，叶致茗想别过脸，却被男人硬的扳回，与他四目以对。
　　“我真的像她？”叶致茗轻声对李展问道。
　　“是长得有点像……”李展指腹细细描过他秀雅的轮廓，粗糙的茧子刮过柔细的肌肤，有点酥酥的痒……“尤其是这双眼睛，与她一样的清澈明亮。”
　　推心置腹的坦白，倒是够坦白，却叫小少爷听得不悦，“你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李展一笑道，“在洛阳与你初见时，我亦很惊讶。心里忽然就来了股很强烈的思念，却弄不清也道不明……”
　　“是我让你想到了她？”
　　叶致茗撇开的脸，很快又被李展扳了回来，“是他让我想到了你……”
　　“哼！”
　　叶致茗更加不爽的扭过身，李展摁住他的肩膀不让，两人就这么较起劲来。
　　“放开我！”小少爷恼了。
　　李展于是依他放开了手，叶致茗愤愤的继续往前走，李展浅笑跟在他身后，接着道，“后来我渐渐弄清了这种感觉的原由，才发现竟是把人给搞错了。”
　　“你明知道自己搞错了，还能继续……继续做！”叶致茗涨红了脸道。
　　世道岂容这等不要脸的一个人！
　　正气上头来时，面前忽然袭来炽热的烘温。仰目望去，是一片注满熔岩的方池。不知不觉地，他们已走到了血衣迷阵最深处的尽头，圣火熔池。
　　滚烫的岩浆轰烈翻滚，炎浪腾升，冒出阵阵炽灼的热气。方池划分了八八六十四格，二十八格为实，三十六格为虚，踏在实格可驻固三刻而再进一步，而踏上在虚格则瞬间坠入熔池，化为焦土……
　　红衣教居然想出了这种玩意来作弄人。
　　环池四面，可见不少尘骸碎骨散布，那些估计已早早做了荻花的血祭亡魂。
　　叶致茗伫立的石阶边沿，看着一池沸腾的熔浆不语。熔池的另一端岸，是一桩圣火图腾，而他们所需取的圣火令密匙，就被藏于图腾之内。
　　李展走了过来，与叶致茗道，“虽然是认错了，但我并没有混淆。”
　　“什么？”叶致茗听得愣了个。
　　“再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恨她入骨。”李展从行囊里掏出两块木板，把其中一块铺在熔池的一格上，“没有她，师兄就不会与红衣教缠上关系，更不会发生之后的悲剧。”
　　“你这是！！”
　　叶致茗只见李展把手中的两块木板交互铺于池格之上，一步步的走进火炎中，试探虚实。
　　若置虚格，木块会被很快烧掉，但即使置于实格，以熔池沸腾高温，亦只可驻步三刻，不能久停。所以每步只有一次机会，无论探出的是虚或实，都必须立刻作出下一步的判断，否则坠入火海。
　　“你再别说了，还是专心点铺路吧……”叶致茗盯着李展脚下的每一步，心惊胆跳……
　　那人一脸若有所思似的，边互置着手里木板，边望向池中翻滚的熔炎，徐徐道，“茗儿你说，这世上是否真有魂魄一说？”
　　“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见李展脚下那木板要燃烧起来了，叶致茗急的喊叫，“快踩左边那一格！”
　　左左左左后后左左前前前右右……叶致茗在脑海里努力重组着记忆中的那条路线，可李展那家伙就是偏要来说些这样那样的打乱他！
　　“当得知他已逝去的事实，我难以接受，整个人像了失了心似的，只想在世间寻得一丝有他存在的痕迹作依伴，于是才决定用荻花血祭的方式来继纳他的魂身……”
　　“你别说了，给我看好这路走！”
　　叶致茗看着他脚下踩过的火焰，还有那两块越烧越薄的木板，整个又是惊又是慌，更加心烦意乱了。
　　可恶，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小少爷心里闷气，却无法在这种时候发作，只能咽着听男人一句句的说下去……
　　“自那以后，我时而会见到他，意识中总有些重叠又迷糊的印象与记忆，但就像梦境那样，很快便忘记了。”
　　“啊！”
　　叶致茗突然一声惊叫，因为见到李展脚下的两块木板在火炎中燃烬了！
　　在没入岩浆前的一霎，李展脚尖点过木板边沿，借力一跳，腾身跃到了圣火图腾上。叶致茗见着，才松了口气。
　　可是……两块木板都烧没了，要怎么走回来！？
　　思及此处，叶致茗猛地抬头望向李展，神情焦急。然而那另一端的人却不甚紧张的样子，李展从图腾中取出圣火密匙，使劲一扔，抛进了叶致茗手中。
　　“那你怎么办？”叶致茗着急道。
　　李展笑着道，“这就让我觉得更加奇怪了……”
　　“什么？”叶致茗蹙眉，不明所意。
　　“就是剖开了身躯，亦只有我的血肉，又哪来魂魄呢？”
　　叶致茗一听，当场想吐，“这种时候，亏你还有心情在说！”
　　李展笑看他被气急了的活泼模样，“但茗儿你就不一样了。”
　　“拜托，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就不能先给自己想想办法！？”
　　“茗儿……你是活生生的，”李展深深看着他抓狂激动的样子，“会笑会哭还会生气，你才是真正活于世间的人，与你一切记忆都是清晰鲜明。”
　　柔柔的声音，带了别样的深情，叶致茗愣地望着他，不禁动容，“即使如此，那个林晟还是在你那的里面……”
　　心的里面……
　　李展闻罢，低头细思，“嗯，让我来看看现在该怎么办……”
　　！！！！
　　一串根突的小井井在叶小少爷的额头上绽开！
　　叫他认真时不认真，真跟他认真了竟然又来岔话题！！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混账啊！！
　　“啊啊，你又想做什么啊！”
　　叶致茗见李展作势要跳入熔岩火海之中，随即惊声叫起！
　　“放心吧，我知道这道下面有路，可以通去圣火坛的地宫。”李展轻笑道。
　　……这办法会不会太过于冒险了？？
　　“这，这你确定？”叶致茗愣愣望着他脚底下那一池沸热熔炎，心里极半信半疑的，他这身真的可以肆火不侵？
　　然而回想到枫华谷那夜，林照辰被压在熊燃巨木下也熬得过去，这跳个火坑，或许……可能……大概……会没事吧……
　　“你用这钥匙回去解岩垒的锁，我们在地宫会合。”
　　“哦……”叶致茗愣的应了下，只见李展真的就这么跳进熔池里，‘扑’的声，刹那没了踪迹！
　　那钥匙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叶致茗站于熔池旁，待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