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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秘密 ...

  •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巡逻的士兵沿街走动,侦视着每户人家的一举一动。偶有早起的百姓路过,也立即规矩地低头停在路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慕容豫负手走在前方,缓缓地迈着步子,平静地看着习以为常的一切。芳紫随意地东张西望,落落寡欢的神情渐变得凝重,她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压抑,似乎比从前弘殷统治下更甚,又有谁会快乐?

      他似已查知她心中所想,停下了脚步。“弘殷和柔然奸细会混进来的,他们总是无孔不入!”他没有回头,却好像在向她解释什么。她沉默地摇了摇头,快走几步超过了他。

      光线渐渐明亮起来,路边行人多了一些,竟有人认出了她,热情地冲她打招呼:“郡主回来啦!有时间到我家里坐坐?”

      阔别几个月,没想到族人对自己还是这么亲切疼爱,她羞涩地笑着不住点头,只有在故乡她才能找到被许多人无私宠爱的滋味。

      可那人见到跟过来的慕容豫,即刻毕恭毕敬弯下腰行礼:“慕容公子好。”那是刻意地顺从,绝非出自鲜卑人直爽的本性。她笑意凝住,微咬住嘴唇。

      “我在这里一年,却不及你几个月呀……”他的声音里掺杂着感慨、羡慕、和她听不出的嫉妒。她的温柔可亲,正可弥补他的强硬冷血,他们在一起正相般配。

      “这样总不是法子。”她没有说下去,仅仅一个东夷就难住了机敏的慕容豫,治天下又有多难?

      脑海中不由自主便现出景暄故作轻松的神色,他拖着病体,心力交瘁,又总是笑着对她,她从前还是太不理解他的累……

      “芳儿,想谁呢?你的宝宝么?”他的唇从她脸颊旁擦过,轻轻地戳着她的心。

      她心中一凛,冷笑着甩过头躲开他。她早想抹去怀胎生子的记忆,就当作从不曾有过泓儿的存在。

      她被他带着登上高高的城楼。站在城墙上,东夷城内一览无余,城外荒野绵绵,极目远眺,她甚至可以望见远处战场上飘扬的旌旗,闻到沉重的战事气息。

      她还从没有静下心来,将自己的故乡全部收入眼底。而他从没有一天不站在这里,警惕地观察着城里城外的风吹草动。

      经历了太多阴谋,他根本无法发自内心爱自己的子民,只能永远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所有。他何尝不想像芳儿那样讨人喜爱,可单纯的她哪懂得其中尔虞我诈?

      他站在她身后,唇尖轻吻着她随风飘起的发丝,充满磁性的嗓音格外动听:“为了咱们的故乡,不要再逃离了……”

      “不会逃离,可与你还能怎样?”她在心底问他。

      她一直不敢仔细去想,自己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帮助景暄攻打慕容豫,替弘殷收复东夷是否就意味着对族人的背叛?她该如何向殷切友好的族人们交待呢……

      见她对自己的态度似已不像从前那样仇恨,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慕容豫暗自松了口气,眯起眼顺着她视线望去。

      东夷城密密麻麻的街巷里,袅袅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青烟。她没有丝毫地在意,而他眼睛尖,立刻发现这一不寻常,那不是意外,而是别有用心。

      在他治下,东夷家家户户除了生饭之时,从不敢有人燃火生烟,怕被他当作与敌串通的奸细抓入牢狱。

      究竟谁敢公然招摇?慕容豫深邃的眸子罩上了寒意,他一言不发抻着她胳膊走下城楼,向那街巷深处走去。

      ————————————————————————————

      芳紫莫名其妙被他拽着,什么也没有问,全副武装的兵士很快聚拢到他身周,随他钻入一条巷子里,粗暴地闯进一户人家,她听到里面传出了慌张求饶的声音。

      先她一步的慕容豫盛气凌人地喝斥道:“我早就说过违令生火必有重罚,你们不守禁令怪不得我!”

      “慕容公子,小女还不懂规矩,请您饶恕!”她与那低头乞求的老妇人打了个照面,又环视这家受到惊扰的老老少少,不禁愣住。

      “父亲、母亲……”陶家公公婆婆都惊魂未定看着她,她也惊得说不出口。

      “哥哥生日快到了,我给他烧点家用,不行么?”她听到一声清脆的辩解,陶畅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手中捧着“罪证”,盛着纸灰的瓷盆,满不在乎地看着慕容豫。

      她心头百味杂陈:一点欣慰,畅儿终于回到父母身边;几多伤痛,陶哥哥和陶家亲人令她心酸难耐;更有担忧,看到陶家人如此恐惧的神情,她不知慕容豫会做出什么?

      慕容豫没有发作,他的表情看不出怒意,冷冷打量了一番陶畅,鼻子里哼了一声:“陶小姐的故事我听说过!”他又转脸看向芳紫:“念在你先夫情分上,我不会对肇事之人用刑。陶家徭役加重五倍,壮年男丁一律充军,决不能晚于明日”

      他轻描淡写说完,不留一点余地。“娘子,你愿意叙旧便待一会儿,我稍后接你来。”他转而又对她温情地一笑,带着士兵们离去。

      芳紫盯着门外,头脑中飞快思索着眼下发生的一切,又不敢回头直面陶家亲人们。“畅儿,以后一定要小心,我们所有人都躲不开他的眼线……”陶夫人赶紧叮嘱着女儿。“我只是想三哥了。”陶畅只说了一句,难得的不再吭声。

      “父亲。”她听到大嫂哭丧的声音:“咱家男子都去充军,这么重的赋税可怎么办哪?”“慕容豫已经草木皆兵了,每家每户都能被他找出差错来。”公公陶令和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

      “芳儿好孩子,这么久没有音讯,家里人都很挂念你呢。”婆婆搭上她胳膊,慈祥地说道。她低头转过身子,惭愧地说:“我一回来就给咱家带来祸害,他对东夷百姓都这样么?”

      婆婆与公公对视一眼,“当初慕容公子带我们家逃离沧州,我们对公子还是感恩的。”她拍着芳紫手背,和缓地说:“可如今……你能看得到很多不一样。东夷百姓过得日子并不好,徭役比弘殷时还要重,又动不动受到责罚……”

      公公接过话,委婉地继续说道:“其实,弘殷害我全家陷入囹圄,我们并不偏向弘殷。慕容公子常年用兵,缺银少粮,压力也是极大的。可是……这人行事太过偏颇了!”

      她听得出两位老人的善意,心中更是不忍:“请二老把东夷百姓遭受的苦楚都告诉我!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她情急之中,险些就要给二老跪下,被婆婆扶了起来。既然还是他名分上的妻子,夫君的错误她无法补偿,却一定要代他向东夷百姓们道歉。

      “唉,孩子。”端方严肃的陶令和,此时也有些动容:“很多鲜卑人都念着你回来,希望郡主能带来一些改变。”陶槿死后,他心中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他怎么忍心让女儿承受这样大的压力?可他必须得说出来,或许只有她才能改变执迷不悟的慕容豫。

      四周静如止水,她认真地聆听着公公冷静的讲述。虽然早就有所耳闻,可公公和贺兰部婆婆的亲身感受更令她沉重。她早该清楚,他那么残忍对待父亲,又怎会爱护东夷百姓?

      可他能对她这样好,为什么就不能施及于他人呢?不知怎的,宝宝被夺走后,她再见他反而不那么恨他,小时候的温馨在脑中格外地清晰。

      ————————————————————————

      时间匆匆过去,慕容豫派人接回了她。尽管诸多不舍,她还是慕容豫的人质,由不得自己,她甚至没有为陶家求情,没必要惹他疑心给陶家带来更多伤害……

      “芳儿。”他急切地迎向她,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好像与她分别了太久。“景晔的军队正在集结,很快又有战事了……”他细心地拨弄着她的碎发,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甩开他的手,目光聚拢在一起,盯着他幽深的黑眼睛。“你盼着哪一方取胜呢?”他埋下头,鼻尖几乎触到她脸上。

      从景暄和慕容豫口中,已记不清是多少次听到这个问题。“快点结束吧,百姓们都等着战场上的亲人回家呢!”她疲惫地闭了眼,不着痕迹地向后闪了一下。

      慕容豫微翘起唇尖,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吻到她的眼睛;只差一点点,他们当初就能早日重逢;他们总是只差一点点……

      如果不是那咫尺天涯的距离,他可以把心头的重负吐露给她。可他怕她会从此更加瞧不起自己,他已经让她痛恨,就不能让她再鄙夷自己的困境,他不得不把自己伪装得无所不能,给她留下一个稍可挽回的形象。

      他已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迎击弘殷。他冲动地把芳儿劫到自己身边,无疑将刺激战事进一步激化,景暄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接下来的进攻将像潮水一般源源不断,不会给他喘息之机。

      可景暄拥有广阔的疆域,充足的资源,能轻松地将全国各地的战备调运至东夷,他想要的应有尽有。而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徒劳地加重赋税,从东夷百姓身上压榨出最后一点口粮。面对这样的困境,他再有谋略也无从施展啊!

      “芳儿,给我点力量吧。”他勉强对她开口。她睁眼见他面孔微有些红,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吃惊与犹豫。

      当年慕容哥哥总喜欢硬撑着装作大男子汉,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要她安慰,那时她好盼着慕容哥哥能顺从地让自己搂在怀里,亲手给他敷药疗伤。命运就是捉弄她,小女孩的愿望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实现了……

      暗暗地嘲笑着自己,当她终下决心伸出手,想要轻握他的手时,他已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的脸上尽是寂寞伤心。也好,她反倒放松下来,不必再给他更多幻想。

      她望了会儿他的背影,强作镇定地说:“慕容豫,等战争平息,你想没想过如何治理好东夷?”她决定毫无反抗地暂时留在他身边,还是想试图劝说他。最好他能回心转意善待百姓,与弘殷和睦相处,她也就不用太过为难了。

      他禁不住嗤笑出声,回首再看她时,已挥去方才的失态。“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还有景暄向你灌输了不少吧?”他知道她迟早会问这个问题,自负地笑道:“你还是天真得什么都不懂,每一个人都在中伤我、陷害我!没有人理解我的苦处,你却只听信他们的话!”

      他笑着连连叹息几声:“就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我从此就一无是处了。其实我可以做的很好,但你什么都不愿看见,对不对?”

      “我相信你的聪明才智!”她忍下被他挑起的恨意,平静地说:“但愿你能抽出点闲暇,不再去猜忌别人,想想婆婆问你的问题!”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他反感地拧过脸去,不是不愿想,其实他已不敢想太多,不想知道子民们对他有多失望,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不如去思考迫在眉睫的战事,他能从哪里找来军粮应对艰苦的战争?

      忽然,他眸中闪出一道光芒,顿悟出解决困境的办法。“芳儿,你愿意我获胜么?还是巴不得我一败涂地?”他又在纠缠于她不愿回答的问题。

      “我为什么巴不得你一败涂地?”她苦笑着回答,她何尝不希望鲜卑族出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英雄,成为所有鲜卑人的骄傲呢?内心深处,她并不愿让景暄将自己的族人比下去。

      两人之间的恩怨,她永不会原谅他。可对于鲜卑人而言,如果他能改过自新,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的才干,却是莫大的福祉,那也是她所期望的。

      “既然这样,陪我去见一个熟悉的人好么?”他冲她狡黠地笑了笑,想用她赌一把试试。她困惑地看着他,费力地想着那熟悉的人是谁,难不成是当初收留她的鲜卑阿妈?

      ——————————————————————

      草原上疾风劲劲,他把她护在怀里,策马驰骋着。她裹在他的白狐袍中,仍然感到很凉,耳边只有马蹄单调地“得得”声。

      “草原上我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许久,她细微的声音保持着镇静:“是不是柔然的伏莫王子?”东夷故城越来越远,她已察觉得到进入了柔然游牧的领地。

      “为什么啊?”她短促地问了一句,他没有理会她的提问,全神贯注地前行。他与伏莫相互疑忌,并没有真心地合作过。可他确信,伏莫的野心没有随着妻子的死去而消逝,他正在东夷附近作势游牧,静观弘殷与东夷的战况,无疑是在寻找着机会。

      伏莫在柔然汗位的争夺中并不如意,两个都处于困境的人,或许此时更有联合的必要,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得,难道这就叫作同病相怜?带上芳儿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说服伏莫帮助自己,男人也许在女人面前更容易心软。

      她似略微懂得他的心思,早也不问他什么。她已看到不远处柔然人搭建的座座毡房,他胯下骏马的速度却放缓下来,他谨慎地观察着柔然营地里的动静,突然粗重地呼了口气。

      那是汉人的衣饰!他即刻警觉地抱她翻身下马,矮身沿着枯草向营地移近,愤然盯着十数个穿着弘殷战服的男子。

      她渐看得清晰,一个颀长挺拔的弱冠男子,浑身充溢着干练之气,谈笑风生地与伏莫并肩走着,客气之中蕴着不容冒犯的气势,将伏莫诱人的眸子遮挡得黯然无光。

      两年战场上的磨练,他已成长得越来越成熟,她眼中自然地露出了欣赏之色,慕容豫旋即捂住她嘴,怕她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他怒火中烧地盯着那男子,怎么让他抢先了一步?

      他们伏在不易被人察觉的近处,见那男子彬彬有礼地与伏莫聊了半晌,才准备辞别。“伏莫王子是弘殷的女婿,那么就拜托您了!”男子拱起手提高了声音,双目朗朗,闪烁着自信的光辉。伏莫唇角翘起,殷切的微笑里却看不出多少诚意。

      直到那群弘殷人的背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视线之外,慕容豫才小心走回到原处,拉她翻身上马,佯装刚刚赶到的样子。

      “接连来了两位稀客,真令我这里蓬荜生辉。”伏莫匆匆出来迎接他们,他热情地招呼着慕容豫,却对她视而不见。

      慕容豫吟笑着说了几句,转而明知故问:“方才所来稀客是何人?”伏莫双眸含意莫测地漾着笑意,简短地回答:“弘殷六殿下!”

      寒暄的气氛瞬间冷清几分,伏莫在添加谈判的筹码,而他笑眼望向旷野,也在思忖着对策。她有意后退几步,不想卷入男人之间的暗战中。

      半晌,慕容豫漫不经心地笑了:“伏莫王子,我愿以我妻子为人质。”他一口气说出来,没有一点停顿,眼神瞥过芳紫,又确定不疑地看向伏莫。

      其实,在他混沌的心思中,带她前来就已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果不是景晔的缘故,他还不敢承认自己阴暗的心理。可他知道,只有这注筹码才能抵得上景晔的全部承诺,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他别无选择。

      伏莫绿眸狐疑地瞟着他,又转首打量着被交易的她。芳紫没有看伏莫,也没有看慕容豫,宁静的容颜保持不变,稍过一会儿,才浮现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哀伤。

      “慕容公子忍痛割爱,要与我交换什么呢?”伏莫谨慎地问道,显得比她更不愿相信。

      慕容豫轻松流畅地说:“我怎会‘割爱’呢?只是向您表达在下的诚意。妻子是我挚爱,请您务必照顾好她!”他疼惜地目光飘过回避的她:“我想借用草原上的战马,用我妻子作担保!”

      伏莫嘲讽地干笑几声,对他的说辞不屑至极,明明是别人的女人,却一厢情愿地说成自己的妻子。“恐怕我还得征求别人的意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豫一眼,她的决定权根本就不属于他。

      她和他的目光双双投向了他,慕容豫眼神中刻着被羞辱的怨毒,而她的眸子沉静如水。

      “我愿意留下。”她平静的眼神变得灵动起来:“作为交换的条件!恻隐之心就再多一次吧,她不忍见到男人的自尊被彻底践踏。

      伏莫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他早就清醒地做出了抉择。坐视不理,只会造成弘殷一家独大,他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自不愿见到弘殷顺利。

      “慕容夫人如此明事理,我怎好拒绝您呢?”他满面堆笑缓和了气氛,又郑重地说:“伏莫愿与慕容公子合作,为防范弘殷起见,我会暗中调来战马粮草的。”他请慕容豫走入帐中,详细地与他谋划。

      慕容豫精心规划着自己的两全之计,他既可得到柔然援助,又无妨偷偷把芳紫的消息传递给弘殷,将景暄的注意力转移到柔然上,从而减轻东夷防卫的压力。

      芳紫仿佛被置身事外,凉风划过她的脸颊,令她浑身冷战。当她一个人时,她又一次抑制不住思念起宝宝,塞满了所有思绪。她不得不习惯性地咬住手背,用疼痛驱散对宝宝的不舍……

      慕容豫走出毡房时,已是夕阳余晖。他抓起她冰凉的手,与她喁喁话别:“芳儿,芳儿,我想你……”他想念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知何时将会是终止。

      她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眼睛看着远方,嘴角笑意盈然。“那都是错!”她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注视着他无奈地转过身去,一个人心事重重踏上了回城之路……

      ————————————————————

      她是个没有丝毫危险的人质,乖乖地待在伏莫营地里。印象中也曾一语不发与慕容豫在草原上四处迁移,只不过那时有肚中宝宝陪伴,她从不觉寂寞。

      她抱住胳膊在清凉夜色下散步,很快战火又将重燃,安静的月夜即将被打碎。固然恨他出卖自己,可她亦明了,慕容豫面临的困境比她想象得还要艰难。

      她既渴望快点结束战争,又怜悯他的处境,其实,她不过是由他想起了自己,她不想弱者总是注定失败。陷入这怪圈中一时走不出来,她走着走着就绕起了圈子。

      几声冷笑蓄意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她沉着地回首看他,不知他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有多久了。

      两年前他们为着不同的目的走到一起,自那以后他们还从没有单独地相处过,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她总觉得,幼年时那纸可笑的婚约,注定了他们之间纠缠不清。

      “郡主,我又想起了你的秘密。”他颜色各异双眸散发着冷冷的光彩,动人的嗓音没有温度。

      她心内遽然一悚:“有什么必要么?”她面上没什么变化,眼神已不那么从容。

      “关于你毒害一个男人,又勾引他的秘密……”伏莫的声音变得有些诡秘,似笑非笑地逼视着她的眸子,忽令她感到无处遁形。

      那段被她竭力擦去的记忆印痕,已经分不清是真还是幻……

      仿佛很久以前,冥冥中,一个魅惑的声音轻轻挑动着她:“想不想杀了他?”她的心狂跳着,“不……”她勉强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呢?你自己的仇、鲜卑的出路,你想想罢……”声音悠悠绵绵地诱导着她,把他强加给她的痛,为她轻柔地掰开了揉碎了,灌输进她已痛苦不堪的脑中。

      她不由自主地捂住太阳穴,想将这些污浊从脑中抽去,可那动听的声音却不放过她,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她,折磨得她头痛欲裂。她恨那个人,她恨他的无情狠毒,她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如果他死了,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声音点破了她心中曾无数次闪现过的念头。

      苦苦支撑了似乎有许久,她终于扛不住了。“结束吧。”她虚弱地说出口,背后渗出一片冷汗,已经无法意识清自己在说什么。她再也不想被他迫害,她要为族人除掉这个最危险的敌人……

      情咒发挥效用,必须是那身带情咒的人,用最强烈的意念仇恨倾心深爱自己的人。那一刻,她对他的恨钻心剜骨……

      “啊……”芳紫从“噩梦”中惊醒,又回到了草原的黑夜里。她紧抚胸口,冷汗与寒风,好像把她推入了冰窟中。

      伏莫那只碧玉般的眸子,泛着着荧荧的光芒,而黑色的眸子,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郡主,那不是梦!”他冷酷地笑起来,声音变得和她“梦”中一样地迷离:“你忘记了我们曾经的合作么?”

      她的脸色在黑夜中白得没有生气,僵立着不能动弹。当初与他结伴去沧州,那个夜晚,除了在鲜卑人家中停留,还发生了什么?

      那是被她掩埋的秘密,她甚至都已记不清晰。只记得回到宸都后,她怀着深深的恨意,却毫无抗拒地与景暄欢爱。从那时起,情咒就植入了他身体里,一点一点,慢慢侵蚀着他的生命……

      “最毒莫过妇人心,你害他又处心积虑让自己的孩子继承他。只有我知道这秘密,才看得清楚……”伏莫感慨地叹着气,绿眸得意地闪烁着。

      她怜悯生命,总是口口声声地劝人珍惜,自己却冲动地几次亲手置别人于死地。

      杀死宇文和明为报父仇,可陶家牵连其中惨遭抄家流放;诅咒景暄为雪屈辱,可他真的就那么不可饶恕么?她那时没有想过他可以改变,也从没有探究过他的真心……

      等渐渐理解了他的抱负,渐渐接受了他的深情,她仍然在欺骗着自己。

      她以为他那么强健,她以为解药总会有的,她以为一切都难不倒他……她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可那些理由都是无济于事的。

      当他亲口告诉她情咒无药可解时,她心碎伤心之余,决定将真相永远埋进心底。她所能做的,就是为他养育孩子,陪他度过或许并不漫长的岁月,她不想再错过余下的美好。

      她悸动的心情缓缓平复下来,镇定地迎向他,雪白的颊上露出一抹凄苦的笑:“事已至此,都是我一人来承担了,我没什么可后悔的。”既然当初愿意成为他的赌注搏一把鲜卑人的命运,她就要承受命运对自己的惩罚。

      伏莫并没有对她的态度感到失望,而是看似欣赏地点点头:“郡主果然看得开,可是……”他故作神秘地顿了一下:“如果景暄知道了真相呢?我在宸都的手下,会随时准备告诉他这秘密呢!”

      他早就设计好,假如当着她的面,景暄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情咒的真相。如今,他正可利用她离他而去的空隙,有意无意泄露给他这个秘密,让他看清楚他最爱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不期然地知道,情咒是通过什么发挥效力的……”

      “你要我做什么?”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明白他是在要挟,可她害怕刺激到景暄,粉碎两人间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深情。

      她真的不是有意勾引他,情路上的波折缱绻,她全凭自己的一片真心去抉择!

      景暄,你能明白吗?她不知道,身在宸都的他,能不能与自己心意相连,能不能原谅她无可饶恕的过错……

      伏莫眸中收去了笑意:“想不到你这样在乎,是怕失去他的宠爱么?”他一直对景暄与她有着莫名的恨意,恨景暄夺去了娖娖对他的爱,恨她毁约嫁给了别人。所以,他要拆散他们实现自己的目的。

      她下意识地使劲摇头,又突然用力点了点头,暗淡的眸子里淌着晶莹的色彩。

      “那就听好了,郡主。”他欣然说道,绿眸流转间,声音渐渐几不可闻……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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