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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石花谷(十)昭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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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小雨洗净了一方天空,日落后的夜幕一片深蓝,连带着幕布上流淌的星河都分外耀眼清晰。
虞亦嫣一袭宽大青衫,长发松松绾起,沐浴一身月华,背着手在谷中踱步。
今日午夜便是祛除反噬之时,虽听花见月说及此事时语气轻松,似乎无甚难度,但需要提前做的准备倒也丝毫不能马虎,姜灵筠和其他人都被花见月唤走了,虞亦嫣本想同去,却被喝令留下休息,养足气力,是以此刻身边寂寂,独留她一人左右无事。
虞亦嫣有些心绪不宁,她又默默走了约一炷香,回过神来时,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瞭月台脚下。
虞亦嫣放眼去看,百级石阶高不见尽头,在隐隐月色的照耀下泛着石头的青灰色,虞亦嫣一脚踏上石阶,眼中滑过一丝犹豫,只一瞬便消散了,她定了定心神,心中自嘲道:虞亦嫣,你怕什么?
虞亦嫣登完最后一级石阶,抬眸,见瞭月台已有人在。
寒星背对着她,披着一件玄色星斗大氅,端坐于坐台之上,身姿笔挺,三千青丝随风微扬,那只浑身雪白的孔雀正安静的卧在寒星身边,月光洒下,似将那羽翼照耀的愈发夺目。
寒星听到动静,微微侧脸,声音清柔,“你来早了。”
虞亦嫣回过神,走到寒星身边,轻唤:“寒星姑姑”。
寒星抬头看她,清冷绝尘的脸上扬起一抹淡笑,道:“过来坐”。
虞亦嫣点头,落座于寒星身旁的蒲团上。
夜很安静,似乎能听到星河流淌的声音,虞亦嫣抬眸看着夜空,由衷叹道:“真美”。
寒星嘴角擒着一丝笑,抬手指着北方一处,道:“那里有一颗紫星,看到了吗?”
虞亦嫣顺着寒星所指看去,那紫星并不难找,它紫光闪烁,锋芒毕露,其他星辰在它旁边倒显得黯然失色,虞亦嫣点头,奇道:“此星这般独特,我从前竟没注意过,寒星姑姑,这是何星?”
“此星应运而生,至今无名”,寒星神色中莫名多了些怅然,她望着那颗紫星,悠悠道:“曾经在那个位置的,并不是这颗紫星,而是一颗白星,那白星纯净无瑕,光华清透,很是漂亮,胜过这夜空所有的星辰”。寒星说话时神色柔和,言顿之后,却添郁色,“可是十八年前的某一天,白星陨了……”
“陨了?”虞亦嫣吃惊。
寒星点点头,“陨了,化作一道极美的流星,燃烧尽最后的华光,坠落天边”,寒星偏头看向虞亦嫣,轻声道:“同一天,这颗紫星便悄然显现,代替白星,继续照耀那片夜空,至今十八年有余”。
虞亦嫣听得怔怔,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这颗星显现至今十八年,说来……你今年也正十八年华。”寒星语调清透,如珠落玉盘。
虞亦嫣怔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寒星姑姑,你这是何意?”
寒星深深望了眼虞亦嫣,淡淡一笑,“这十八年来,我夜夜观测此星。玉承二十一年腊月初七,你是否生过一场重病,命悬一线?”
虞亦嫣吃了一惊,回忆道:“我年幼时确实发过一次高烧,烧了七天七夜,几欲丧命,正是腊月初七那几天,您怎会知道?”
“也是猜测罢了,那日紫星异常暗淡,几近堙灭”,说着,寒星垂眸,“你为故人之子,这十八年来,你经历颇多,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嗔痴,我都只能坐在这,眼睁睁看着那紫星明暗,却无计可施,真是枉听你唤一声姑姑”。
“您莫要这么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幼时有肖鹞庇佑,曲苓陪伴,后又遇到了筠儿,甚至与小姨相认,还有你和见月姑姑,包括唐犬、花狸……”,虞亦嫣细细数着,心中柔软一片,“这十八年来,劳您一直这般关注牵挂嫣儿,嫣儿很感激也很知足”。
寒星望着虞亦嫣扬着轻笑的脸,柔和纯粹,不由抬起手摸了摸虞亦嫣的脑袋,淡笑道:“嫣儿,你和你的娘亲,很像”。
“寒星姑姑……”顿了许久,虞亦嫣轻唤。
“嗯?”
“我娘亲,是什么样的人?”虞亦嫣问道,她语气很轻,捏着衣角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苍她……”寒星略一停顿,转眸见虞亦嫣一脸紧张,不由好笑,“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虞亦嫣摇摇头,“我尚在襁褓时她就去世了,我脑海中唯一关于她的记忆,是她怀抱着我时的感觉,我当时很小,被她抱在怀里,她的双臂柔软温暖,她似乎对我说着什么,声音温柔,可我就是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清她的声音……”虞亦嫣垂眸盯着双手,神色黯淡,她道:“越长大,她在我记忆中的轮廓便越淡,淡到我几乎都要忘了她”。
“嫣儿……”寒星抬手轻轻落在虞亦嫣肩头,顿了片刻,视线遥望出去,嘴角微微上扬,悠悠道:“小的时候,我还未见过苍时,最讨厌的人,便是她”。
虞亦嫣闻言身子一绷,“为何?”
“幼时人人都称我为‘神童’,我从小听到最多的便是众人吹捧夸赞之词,小孩子心性不稳,不免恃才傲物,骄傲自大,可恶的是,那些人每次恭维之后必定会接下一句:‘但比起雪女苍兮还是差一点’。”说到这,寒星像是想到什么可笑之事,笑了起来,“这些话听得多了,久而久之,心底便对苍生出了厌恶之情。”
虞亦嫣心跳加快,手指紧攥,端坐着一言不发,等了片刻听寒星继续道:“我与苍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璞凉王廷举办的国宴上,雪女族和天师宫受邀参加,那年我十二岁,苍九岁。苍入厅门时,原本喧闹的宴厅霎时安静,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那时的她瘦瘦小小,身高还不及我鼻尖,冰天雪地之季却不着鞋履,纯白衣裙下赤着一双小脚,虽年幼稚嫩,却已显露出濯濯风度,出尘脱俗。”
“苍很快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和话题中心,而我当时坐在一旁心里却是百般不屑”,寒星笑着摇摇头,“说来也是天意所致,那次国宴结束后,众人散去,天师宫和雪女族同行离开,不料在半路遭遇长毛族,长毛族生性残暴,见人便伤,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门生族人死伤无数,我吓傻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怔忪之际,苍一阵风般冲了过来,拉住我开始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我回过神来时见手腕被苍拉着,心里不由一阵反感,猛地甩开,却因为力道过大重心不稳,一脚踏空滑下雪坡,苍扑上来想要拉住我,可她到底年岁小力气也小,僵持了一会儿两人一同滚了下去”。
“然后呢?”虞亦嫣手心捏了把汗,忍不住问道。
“我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右腿,无法行动,苍便半搀半背着我,吃力地继续走……她自己分明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也摔了一身伤,嘴上还不停的安慰着我……”,寒星梗住,垂眸稳了稳情绪,接着道:“我们就近找了一个山洞躲起来,等着救援来寻,可这一等便是七天……”
“到第二天时,我早已饥肠辘辘,又冷又累,实在扛不住昏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周遭竟十分温暖,不知何时,洞内生起了一堆火,当时天寒地冻,干枯的枝木极其难寻,我心底涩然,正想说话,苍便从远处扔过来几个青色的小果子,我问她从哪里来的?她只语气轻松,说从洞外不远处的树上摘的。”寒星说着,语调有些微颤,笑中掺杂了几缕苦涩哀思,“那果子的味道又酸又涩又干又苦,当真难吃极了……”
“七日之后,救援姗姗来迟,我被门生背出山洞,特意四处寻了一番那救命的果树,最后在一公里外的悬崖陡壁上寻到了,那树从嶙峋的峭壁岩缝中长出,地势极险,要想摘得果实须得徒手攀上悬崖,一不留神便会跌个粉身碎骨,我当时心底五味杂陈,回去找苍,她已被雪女族大长老牵着准备返回灵域,那一刻她像是有所感应,回头看到我,扬起笑来,冲我挥手告别”。
寒星说到这便没有再往下说,她不说话虞亦嫣也不开口,两人各有所思,像是陷入某种情绪当中。
半晌,寒星从袖口摸出一个锦袋,交到虞亦嫣手里,“这是当初我与见月成婚时苍赠予我的,现在送给你”。
虞亦嫣疑惑着松开袋口,小心翼翼倒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坠。
玉坠成云雾形状,质地冰凉滑腻,通体雪白,内里藏着一片冰蓝色的雪花,在夜幕下流转着柔淡的光华,“这是?”虞亦嫣瞪大眼惊奇道。
“昭雪”,寒星道,“这里面的雪花是由苍的精血化成,用苍的话说:此物具有神效。”寒星笑了一下,“可是具体有何神效,我还没有参透,便留给你探索一二吧”。
“可是,这是娘亲送给你的成婚贺礼……”虞亦嫣满脸纠结,手里攥着“昭雪”不松手,明明想要的不得了,于理却又觉得不合。
寒星笑,“苍留下的东西不多,你是她的女儿,‘昭雪’理应由你保管”。
“那……多谢寒星姑姑”,虞亦嫣不再推辞,捧着“昭雪”笑逐颜开。
见虞亦嫣乐得合不拢嘴,对“昭雪”爱不释手,寒星心中又欣慰又酸涩,忍不住多言几句,“这‘昭雪’本是挂坠,戴在脖子上最合适,只可惜我一直未找到搭配的串绳,只能这样光秃秃的给你了”。
虞亦嫣摇头,笑道:“有这坠子,嫣儿便心满意足了!”
寒星也笑,抬手摸了摸虞亦嫣的头。
“何事让你二人这般开心?”花见月带着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虞亦嫣回头,花见月正领着姜灵筠一行人登上最后几层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