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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梦 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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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梁砚青的祖父被任命为端溪县令,带着一家老小赶赴端溪上任,那时的梁砚青约莫四五岁,从此一家人竟在端溪定居下来。因为梁砚青的父亲没有跟随上一代的脚步踏入官场,而是介入了端溪县的砚台产业成为赫赫有名的商人。
年幼的梁砚青与端溪大族莫氏的少爷莫盛君结为莫逆,莫盛君之子莫秀川出生后数月,梁砚青的妻子也诞下了一个女儿梁御竹。莫秀川小的时候,父亲常常着下人带他到梁家玩耍,起先与梁御竹吵吵闹闹,后来竟难舍难分。在两家的长辈看来,这无疑是一桩天作之合,在两家深厚的友谊以血统融合的方式延续下去。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能无风无浪地走入婚姻、白头偕老,除了莫秀川的母亲——盘荻。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她不愿意。荻娘素来任性而且霸道,偏偏莫盛君对她千依百顺、莫秀川对她逆来顺受,两个孩子的婚事一拖再拖,莫盛君绝不敢在荻娘松口之前向梁家提亲。
逐渐成熟长大的莫秀川仍然不明白,荻娘那样坚决地反对这桩婚事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他并不愿与梁御竹分开。私奔,这是十七岁时的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是独子,相信只要向母亲表明他的决心,荻娘最终一定会低下头来。
十七岁的莫秀川带着十六岁的梁御竹,辗转在周边几个县躲避家族的追寻,但他们并不打算走远。就在他们停留在四会县城的期间,梁御竹染上风寒,虽有大夫开了药吃,风寒却一直不见好转,直至风寒入肺,渐入沉疴。拖了一月有余,眼看盘缠将尽,莫秀川知道不管荻娘是否改变了主意,他们已经等待不起。莫秀川将患病的梁御竹拜托给客店老板,急速赶回端溪。
“我们没有吵过架,御竹一直都听从我的安排。她的病情虽重,大夫说只要好好调养,慢慢就会恢复过来。客店老板说,那两日里御竹丝毫没有异常,直到那日清早……老板娘清早起来去给御竹送药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他们出门寻找,方才直到有人跳河,路人描述了那个少女的形貌衣着,无疑就是御竹。”
莫秀川搭在椅子上的手青筋暴起,暗淡的目光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好不容易掩盖起来的伤疤,被再次狠狠撕裂。列莹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所以,你也不知道梁御竹究竟为何寻死。”
梁御兰的表情也温柔起来,递过去一方丝帕给泫然欲泣的莫秀川:“我就说吧,一定不是秀川哥哥。”
“但是,在你们赶往四会之前,还有谁知道梁御竹的下落?”
莫秀川接过梁御兰的丝帕,擦拭了一下几乎涌出眼眶的泪水。听见列莹的提问,抬头冷漠地看着她:“莫家的人,都知道。我从四会回来,先回了莫家,然后去的梁家。前后耽搁不到半个时辰,绝无可能有人赶在我们前头,在清晨时分到达四会杀害御竹。”他在为自己的母亲争辩。
“但若不是人呢?”列莹一语,令莫秀川无可反驳,“你们从端溪到四会,用了多久?”
莫秀川思索了一下:“那时我们比平日走得都快,星夜从端溪出发,午后到达四会,约莫三个时辰。”
列莹认真地凝视着他:“那我,最多只需要一个半时辰。”
莫秀川倒吸一口气。梁御兰以为他是不信,为列莹申辩说:“是真的,秀川哥哥,方才列莹姐姐带着我一路跑过来,像飞一样。”
莫秀川沉默了半晌,终于苦笑一声:“列姑娘,我请求让我加入你们。”列莹惊讶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们针对我娘设计了一个局,我身在你们的局中,却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请让我加入你们,我也想知道御竹、御梅为何而死,想还她们一个公道,想还我娘一个公道。”
列莹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如果调查的结果——”荻娘真的是凶手呢?
“不会的。”莫秀川丝毫没有犹豫,“一定不会。”
列莹微笑了一下,甚是勉强:“我不能答应你,毕竟你也知道,你是我们调查的对象之一。如果你真想还她们一个公道,最好配合我们,好好与御兰成亲——假装成亲。”列莹补充解释了一句,她可不想像个人贩子一样把梁御兰卖出去。
莫秀川思考了良久,站起来自列莹面前走过:“我不能娶御兰,但若只是你说的那样——好。”这话无疑让梁御兰感到自己被嫌弃了,她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却低下头保持沉默。莫秀川瞥见她的表现,深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又对列莹说:“既然御兰可能有危险,还请列姑娘妥善保护。”
梁御兰抬头默默瞥了他一眼,并无欣喜的神色,悄然移动到列莹身边。列莹向莫秀川确认:“那你不会逃婚了?”
莫秀川摇头:“不会。但是,这件事之后……我会亲自向干爹谢罪。”莫秀川半蹲下来,与梁御兰视线平齐,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御兰,你还太小,秀川哥哥不能耽误了你。”梁御兰看着他的眼睛,不情不愿但最终是点了一下头。
列莹按着梁御兰的肩膀轻声说:“该回去了。”
从屋顶上翻出莫宅的时候,才发觉早已经没了敖尨的踪影。然而他的气息还在,应该是回去监视荻娘去了。列莹总有一些担心,那莫秀川纵然不曾陷害两位未婚妻,会不会为了维护他娘而干扰他们?这一点,却是信誓旦旦莫秀川绝不是凶手的梁砚青也不敢说的。为了将动静搞得更大些,次日梁砚青亲自登门,去找莫秀川商量婚礼细节了。
荻娘起得不早,待她梳妆打扮完,婢女端上来早餐。荻娘一边吃着桂圆莲子粥一边问:“少爷应当已经出门了吧?昨日他说要到广州去,避避梁家父女。”莫秀川并不接受这门婚事,令荻娘心里开心不少。
婢女答道:“没呢,少爷还没出门,梁老爷就来了。他们现在正在大堂商议婚礼的事。”荻娘摔下手里的汤匙,撞开婢女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梁砚青!”老远就听见荻娘气急败坏的喊声,梁砚青皱起了眉头,莫秀川尴尬地给他添茶。不多时荻娘就出现在了客厅外面,直冲到梁砚青面前指着他道:“我儿子说过不娶你女儿了,你们梁家能别这么不要脸吗?”
莫秀川拉住她的衣袖为难地喊着:“娘。”
梁砚青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哦,是吗?秀川你说过不娶我的女儿吗?”
莫秀川不吭声。荻娘怒气冲冲地瞪着儿子,半晌,知道这个儿子已经指望不上,对梁砚青道:“我可怜你三个女儿死了两个,才对你说这些话。我们秀川对你家的女儿没有半点兴趣,别腆着脸来倒贴了。不想想你那两个薄命女儿,是个什么下场?”荻娘一边说,一边靠近梁砚青,手指戳着他的心口警告。
梁砚青嫌恶地退了一步:“毒妇,你在威胁我?”
荻娘冷笑一声:“威胁?梁大老爷言重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能有什么本事威胁梁大老爷?”
“我定下这门婚事,是遵守与盛君的约定。不管你这毒妇如何作怪,秀川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婚礼马上就要举行,就在下个月初,赶在御梅的丧期开始之前。你这毒妇休要作怪,我的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没完!”梁砚青也气急败坏了,指着荻娘就骂起来,藏身在屋檐下的敖尨摇头不已。
荻娘追着梁砚青的背影到屋檐下,嚷嚷:“你休想!休想你和那恶妇生的小贱人进我莫家的门!”
莫秀川再也听不下去,硬拉荻娘回到屋里:“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侮辱人家姑娘?”
荻娘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肩头,冷冷看着他道:“不许娶梁砚青的女儿,除非我死了。”莫秀川不言不语,更干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