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茶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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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成仁元年元月，云州凤羽郡。
今年春神仿佛格外性急，过了上元节，才下了一场雨，就觉得暖气熏熏，过了日中多少让人有点犯困。
晓芳苑内室中，几个女孩儿或坐或立，围青玉案几边，临墙一侧，头梳双团髻，着芽绿上襦、茜色四瓣散朵花纱裙的女童偏头看着案上的茶盏。一只葱管般细长的手指在滚烫的茶汤上点了三下，“——起云楼！”
话音刚落，先前寥寥几片水汽彭然鼓胀成一大团水云，然后从中突出一缕，自上错落而下，所到之处云气渐渐凝实，凤形宝顶、菱瓦、垂脊、仙人、戗脊、走兽……直至月台、出陛，才模糊不见。
“一、二、三……八、九！九层！九层云楼！阿姊，阿姊！”女童点完数，惊呼道。
先前围成半圆的女孩子们也回过神来，纷纷惊叹，更有甚者，抚掌欢呼起来，“真是神乎其技！”
“值不当什么，诸位姊妹生长于祖宅，作云戏肯定远胜于我。” 坐在案后的少女抿嘴一笑，往茶盏中添了点热汤，轻呵道：“散！”。倏忽之间，云楼尽散。
“三娘太过谦逊了，凤羽不比京州，神官众多，典籍收藏齐全。咒歌都散轶了，这个妹妹们都不曾做过。”辛棠点了一下案几，“不如三娘来教教大家。”
“起云楼耗费心神，阿姊才成了一次，再要教人可太为难了！”女童撅起嘴巴。
“可别急着心疼三娘，我这儿也有要请教五娘的呢。”正说着，一个穿卷云纹半壁的小姑娘贴过来，搂住辛密的胳膊，指着案脚边的白玉小筒问，“这个、这个，叫做什么？五娘使了什么咒法？没怎么使劲，那茶叶就变成了香雪粉似的末子。”
“这是燕州进贡的神机茶磨，那里都是蛮人，怎么会用神咒。里面是齿轮，只要先拧了弦——”说到这里，辛密顿时觉得有些脸热。为了让姐姐的云戏好看，她先就给神机上了弦。这样姐姐要她碨茶的时候，她只要轻轻推一下转子，茶磨就会碨出茶磨来。好在其他人都被莹白的茶磨吸引了，没注意到小姑娘这点取巧的心思，辛密马上又有了神气，大方地将磨传递给女孩儿们摆弄。
年龄稍长的少女们则辛完的点茶功夫更有兴趣，凤羽郡多是煮茶，便是有些从京里传出来的点茶技艺传出来，也不过是三两点花草，远不及辛完刚刚那一手，在茶汤上点画出高楼来。
“是外祖母请了从宫中出来的大家来交，学了两三年，才堪堪入门。要教给姐妹们却是不敢，师父晓得怕饶不了我呢！”
“什么大家？这么威风！”辛四娘有些恼道，“二叔可是朝中命官，宫中的宫女不过一女婢！”
“辛竹，慎言！”辛棠斥了一句，辛四娘立刻缩了起来，“是，阿姊。”又转过头来，对辛完说，“我错了，三娘别往心里去。”
变脸速度之快，辛完心里都有些咂舌。听说这个离婚归家的辛大娘在家里说一不二，没想到连看都没看庶妹，就把人吓成这样。
此时，辛棠转过来，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辛竹，笑盈盈地说，“都是姐妹，相互指点一二，谈不上教不教的。外面春光正好，我们也去园子里玩玩。二叔一家这次回来本就是参加祭典，三娘、五娘，且与我等一起舞雩。”
辛密听到这话，慌忙道，“舞雩？舞……舞我不会啊。哎哎，别、别拉我，六娘。”
“这个可容易了，五娘且来，我们先到堂厅学好了再去。”六娘辛芝笑嘻嘻地拉着堂姐的衣袖，又招了侍女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辛密拽了出去。
论跳舞，辛完足有底气。早在京州，父亲就请了凤羽旁支出身的妇人教两姐妹跳舞。那样的舞，与京州奢华柔媚的风格全然不同，摆头、扭胯、踏步、折腰、掷袖，一笔一划，柔中带刚。说是战舞，怕也是会有人信。妹妹年纪小，练起来尤为吃力，再加上母亲与那教舞的妇人不和，没过一年她就走了。走之前，妇人对她说，“娘子是二房长女，必要支撑门户。辛氏一族，不会‘大雩’是上不了族谱的。”言毕，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辛完向阿耶询问此事，阿耶却说不上族谱也没有关系，“你总归是我辛德的女儿。”他摸着辛完的头说，“辛师说的事情莫要让你阿娘知道，她本就喜欢多想。”
“那这舞我还要练吗？”她又问。
“辛师说你跳得如何？”父亲没回答她，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辛完难得沮丧地说，“辛师说女儿的雩舞虚有其表，毫无神韵。”
父亲笑了起来，“阿完无需如此，凡人跳雩舞本就如此。你若喜欢就自己多练练。至于阿密，且由她去吧。看着都费劲。”
是了，辛师要求非常严格，有一两次，阿密被她呵斥得直抹眼泪，向阿娘诉苦。这也是宋夫人不喜欢这位老师的原因之一。
此后家里再也没有人提过雩舞——至到这次，阿耶决定举家回凤羽祭祖。临行之前，阿耶向兄妹三人交待凤羽祖宅的规矩。最后，似是突然想起，加了一句，“雩舞你们且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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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嗣承神国。
两百多年前一场大变故，天州三岛顷刻之间坠入漠海，天河泛滥，生灵涂炭。
夏历二月二日，新兴亭侯高逊在洛邑自封为王，国号周，登神天台以自身血脉祭祀天地。据传说记载，当时就有雷电撕裂黑云，被天幕遮蔽三个月之久的夏陆得以重现光明，各方神官归附，百姓携家带口求神王庇护。之后，大周各处征战，终于在立国十九年后一统天下，改洛邑为洛京，高逊称帝，史称周太祖。
辛完第一次听到正经周史，心里多少有点嘲讽。她生来比别人多点过往，晓得历史是个小姑娘，好赖全看人打扮。什么血脉献祭，这地方感个冒就要人命，能出个血流光活到八十二的矫健大爷，搁谁谁能信！然后，她就见到了起云楼——手指在水面一点就出来个缩小模型。
“黑——嘿！太神奇了！”辛完咬了一下舌头才压住“科技”两个字。
她哥哥头一回见这个老成妹妹惊慌失措，不禁乐出声来，“作云戏是我们辛氏一门秘技，其他的云神血脉都做不出来。”
“作云戏？这不是叫起云楼吗？”
“起云楼只是云戏一种，哎哎，我只会这个。”辛其行看到妹妹期待的眼神，赶紧解释。
“其他云神血脉是什么？”
“云中三家，刘、辛、木方呀，你不是上了初学堂，这都不知道？”这下换辛其行惊讶了，旬日父亲考究学问，他每次都要被这个小他三岁的妹妹按在地上碾压。难不成这丫头有什么作弊妙招？
“先生光说些神行、神迹，我又不曾见过。啊，这么一说，有个叫木方真的，跑来说什么下一任云中君肯定是他，叫我别痴心妄想。我当然知道阿耶是云中中郎将，那难道不是个爵位？他还是司隶大夫呢！每日要去秋官府应卯的那种！”辛完多少有些生气，既为自己，也为这个朝代，又是神官又是民官，乱七八糟！
辛其行向来吃硬不吃软，见着妹妹气恼，瞬间柔和下来。“好阿完，是哥哥错怪你。神官的事，现在朝廷不许多传，外人更加不知道。这不，阿耶就让我来教你了嘛。你好好学，学好了哥哥给你去朝晖楼买珠花戴。”
“谁稀罕珠花，我都十三了，要戴臂钏了！”
“臂钏、臂钏，最新的花样子。快学吧，小祖宗……”
一年特训下来，辛完觉得自己眼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神官，这个帝国最不可接近的部分在缓缓向她敞开。其中等级最高的乃是天子，又称人神。周太祖流血不死是真可能存在的，甚至他天生神力，可以徒手对抗千军都是史实。天子以下，有东君、云中君、天河君、大司命四大神殿。
神殿主职官员由具有神裔血脉的家族推选出任。东君多出于皇室；河君出自吕氏、稚氏；大司命多来自黎氏、莫氏、有空氏家族。除了云中殿，其他殿具体有什么能力，哥哥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云中刘氏可以御风、木方氏善于祈雨、辛氏能制造幻境。
“‘起云楼’不过雕虫小技。‘织云境’可以瞬息布置出千万般场景，阿耶听老人说起，人间的海市蜃楼就是当年破损的“云境”。阿完，这次祭祖你且多向姊妹们打听，谁能有这般神通。”离开京州之前，阿耶这样吩咐辛完，郑重万分。
正因如此，二房才在祖宅安顿下来，辛完就借熟悉姐妹作由头，张罗了这次茶会，还哄着妹妹拿了神机器物作辅助。原本想着，十来岁的女孩子谁还不争强好胜，再加上阿密矜骄自傲的派头，少不得一番比试，届时自然能看出谁能有竞争云中君的本事。结果，两姐妹跟着跳了一下午土著广场舞。辛完到底年纪大些，尚能支撑；辛密才用完夕食就嚷嚷着浑身酸痛，被侍女搀扶着回屋睡觉去了。叫宋夫人好一阵心疼，揪着辛完叨叨半天，才放人离开。
半个时辰后，辛完正准备躺下。二房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辛完、辛密，见过辛师。”
灯枝旁，妇人半边脸犹如被利刃切开再缝上一般纠结扭曲，另外一半却光滑如玉，在烛火映照中，尤为可怖。
“两位小娘子请起。听闻二位要参加二月祭，老夫人特命我来教授雩舞。”
“呀！”辛密听到这个噩耗惊得眼泪都出来了。
辛氏扯起嘴角，仿佛要笑，脸上的刀痕扭曲得更为骇人。辛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扑到姐姐怀里大哭起来。
“哼，老妇负责祭舞，不单只你姐妹二人。”辛氏嗓音粗糙沙哑，辛密曾在背后嘲笑说类恶鬼锯木，此时听到这话不啻于有闻仙乐，顿时不哭了。只是一下子收得太狠，憋得她响亮地吐出了一个字：“嗝——”
“李氏乃是我的弟子，这段时间她会住在二房。”辛氏并没有注意辛密的窘态，径自说。
“李栎拜见小娘子。” 辛氏身侧的女人叉手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茶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