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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入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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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北京的第一天晚上,吃到了自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饭。
我和小老虎挨着坐,在那家到处金灿灿的饭店里,看的眼睛都转不动,连屁股底下的软椅和棉靠背,都比在家里的床还舒服,我想当时所有小孩和我的想法都一样吧,起码大家心里都是隐隐带着小激动和小兴奋。
我看见旁边小老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果然他趁着周围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抬起屁股小小的在座子上颠了两下,那个触感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看到小老虎眼睛都亮了,嘴巴还想裂开又怕别人发现,然后他就开始一下两下三下不停的颠屁股,那个神奇的座子再把他弹回来,我就这么看着他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次,后来牛大叔的一记眼刀吓得小老虎不敢动了,我也偷偷放下刚要颠起来的屁股。
我那个时候是羡慕小老虎的,因为最后我也没尝试到那是什么感觉,而之后也再没机会尝试。
在车站接我们的那两男一女,牛大叔一一告诉了我们都要叫什么,大铜眼男人是李叔,小眼睛男人是刘叔,黑瘦女人是李婶,李叔和李婶是夫妻俩。
牛大叔弯腰撑笑的嘴脸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他一边对李叔这样笑,一边转头对我们假瞪眼的说道:“我告诉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李叔可是你们最大的恩人,记住了啊,这里边李叔最大,他说啥你们就得干啥,就连今天你们吃的饭都是李叔花的钱,听见没有?”
我们在椅子上坐的绷直,纷纷点头,同时几个小孩包括我在内都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朝着李叔看去,眼神中满满的是高兴和崇拜,我觉得能让这么多人一起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吃饭,就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李叔好像很满意的点点头,还朝着牛大叔说道:“这几个孩子不错,老牛这次干的挺好的。”
牛大叔忙不迭的摆手说不算啥,随后他们几个大人又聊起了别的,俨然是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事,而我们几个的心思,也全都被桌子上的菜吸引过去了。
大大的方桌上铺着雪白丝滑的桌布,桌子上还摆放着几根蜡烛,我从进来就很奇怪为什么这么亮的地方还要摆蜡烛,难道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多眼睛不好用的吗,我想了想,还偷瞧了下李叔的大铜眼,然后猜想着是蜡烛瞎还是李叔瞎。
然而我的答案还没有得出解释,旁边小老虎的作为又让我决定不思考那么有难度的问题,因为小老虎正在用两只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手来回玩着雪白的桌布,直到他那一角的桌布颜色彻底变黑才罢休,我默默的,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挪动了座椅,不想让他污染到我这边,虽然我的手也不比他的干净,椅子也因为我的挪动在那张白色花纹的布面上显现出了两个黑手印。
我看着自己的手印顿时心情低落,好像是破坏了完美的东西一样,但我内心仍然坚持这是小老虎的错,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挪椅子。
当然小老虎根本不知道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我内心就已经上演了一场自导自演的天人之战,他还乐呵呵的朝我靠了过来,偷偷凑到我身边说道:“蛋子,你知道什么是西餐厅吗?”
在进门之前,我们就听李婶他们谈话说要去吃西餐厅,西餐厅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没说话,诚实的摇摇头。
“餐厅就是饭店,西边的饭店,就和我家在你家西边一个意思。”
小老虎这次的解释我觉得还算条理清晰,连比喻句都说出来了,可信度一定比北极那个高一些,我就想象着北京一定所有西边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让我们没再纠结桌布蜡烛和西餐厅含义的原因是,那些不知名却好看的菜上来了。
大大的盘子和大大的碗,中间盛着小小的汤和小小的菜,形状还都摆成了不同的模样,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盘子却只放那么点的菜,几道菜加起来还不够村里鸡窝的鸡食量大,人不如鸡么。
这一顿饭,我们几个小孩吃的小心翼翼细嚼慢咽,生怕吃的快了还没尝出味就咽了进去,而那个凉拌菜和烤肉的味道也一直留在口中让我回味无穷,直到一顿饭吃完,嘴巴都还在吧唧着味,舌头来回的扫荡着口腔的残留,一个渣子都不肯放过。
我是没吃饱的,我转头看了一眼小老虎,发现他也在吧唧嘴,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没吃饱的。
看着面前一个个空空如也的盘子,我立刻改观了之前的想法——原来北京西边的饭店,都是很抠的。
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我的脑袋还有些飘飘忽忽,感觉这顿饭是刚刚吃出哈喇子以外的味道就已经结束了,然后满满的舍不得和还想吃永久的留在了脑海里。
李叔他们领着我们一群孩子坐上了一辆面包车,从车窗往外能看到,夜晚的北京是亮闪闪的,到处灯火辉煌,到处车辆拥挤,到处穿着漂亮的人们。
难得晚上坐车的时候小老虎没有和我说话,其实我也知道原因,这个时候谁也舍不得张开嘴,车厢内安安静静的,因为一张嘴好像就会把刚刚吃到的美味放跑,我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做好了三天不漱口的准备。
看了一路的高楼大厦和亮晶晶的霓虹灯,梦幻般的景象慢慢在我的心里成了形,从坐火车到吃西餐,来北京好像变成了一场奇妙之旅,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好看的好吃的等着我们,我第一次庆幸自己长得瘦小而因此离开村子来到了北京,心里有了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幻想。
我看着和我坐在同一个车厢内的几个小孩,连同小老虎在内也都出了神的朝着车窗外看去,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都被外面的灯光照耀的一片绚烂,不断闪烁着亮光的眼神像是藏着说不清的期许,期待着明天更好的日子,期待着明天更好吃的饭菜,期待着将来的自己也会变成外面走在马路上那些光鲜亮丽的人。
只是这些美好的期待,在第二天无情又彻底的被打碎,碎的让人想拾却拾不起来,想粘却粘连不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是不想挨着小老虎的,因为他今天两三下摸黑一块白色桌布的事儿给我留下了阴影,看着眼前干净的被褥,我只想拖着自己的东西找一个角落安静的睡。
可是小老虎这只狗皮膏药怎么也不肯从我身边离开,我只能尽可能的把自己的被褥与他隔开些距离,见他没有越逾过来,才放心的闭了眼。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安静的,因为兴奋还一直潜藏在心底,地板上睡成一排的小孩几乎都是闭着眼睛却脑袋清醒。
“蛋子。”
“嗯。”
“你想家吗?”
漆黑寂静的时候,小老虎突然说话问我。
我睁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的心里是矛盾的,我又想家,又想待在北京。
“我想家了,还有我家门口的大黄。”
我愣了愣,小老虎家的看门狗大黄我也认识,每次回家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大黄都会冲着我汪汪叫两下,我也汪汪对着它吼回去,它就不敢再叫了。
“可是我觉得北京好像比咱们村要好,等赚了好多钱回家,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在村里经常吃到好东西了?以后我们也买个大汽车吧,北京路上那么多肯定很好买得到,长大了就可以开了,你说外面那些亮晶晶的灯挂在大楼上是怎么做的?咱们也可以买好多这样的灯挂在村里房顶上吧?还有大楼上居然可以挂电视……”
小老虎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响个不停,我也没有打断他,而是慢慢伴随着他的声音睡着了,睡梦中我隐约听到屋子里有人小声的哭,我知道这绝不是小老虎,那五个比我和小老虎都要小的孩子,肯定要比我们更想回家吧。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憋气憋醒的,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小老虎早就已经不是昨晚那个姿势了,他四肢全都张开,一只腿压在了我的肚子上,一只胳膊压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把他扒拉开后,黑着脸看到自己原本干净的被褥被污染的一点也不亚于昨天那块桌布,刚想回头报复一下小老虎,就看到他的被褥已经黑成了另一个款式,根本也看不出原有的样子,比自己的不知道惨了多少倍,心里终于平衡了。
李婶和刘叔一早来带我们吃了早饭,只是简单的馒头咸菜和粥,让我们心里不免小小的有了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等着看今天要怎么赚钱。
天还不算大亮的时候,房子里又进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有男有女,但看那副样子好像都在听李婶和刘叔的话,然后紧接着,五个比我和小老虎年龄小的孩子都被分到了他们的手中,一人手里牵着一个。
最后刘叔说道:“嫂子,你要的那个漂亮的还归你,这个病秧子说好了还得给我。”
李婶黑瘦的脸上带着笑,表情很满意,她拉过我的一只手,回头冲刘叔说道:“行,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可别跟我抢。”
另一边刘叔牵走了小老虎,我跟着李婶又去了旁边的房间。
这还是我出来后第一次和他们分开单独与大人在一起,心里有点紧张和害怕,还是忍着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安静听李婶的话,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很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大人,都喜欢听话的孩子,而我向来扮演听话装乖比较拿手,因为这样会让我得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
李婶拿出一个大袋子,里面满满都是破破烂烂的衣服,她拿出几件来,让我换上,又拿出几件,她自己也很是利索的换了起来,脱下了自己身上闪着亮片的干净短袖,穿上了一身破旧的衣服。
我的听话和不乱闹好像让她特别满意,看到我换好衣服还夸了一句说道:“长得是挺好,穿这个也好看。”
说完她又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每一个都打开,然后对着镜子开始拿刷子和手在脸上抹抹蹭蹭,一张原本黑瘦的脸,更显得黑黑黄黄满是褶皱,还有些脏兮兮的样子。
她低下身来,也在我的脸上画了几道,我个子矮看不到镜面,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画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不会好到哪去就是了,但是这些我都觉得没什么,心里还有些新奇。
李婶散下头发,最后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喇叭和一个小书包,把喇叭别在了腰间,把空荡荡的书包让我背着,做完这些事情后,李婶看了看时间就不再耽搁的拉着我走出了房子。
走的时候,我也没有见到小老虎他们,只是听到了李婶好像在给刘叔打电话,她对着电话说道:“还是老规矩,你们四五六七八自己选,我还是二号线,老李已经去了一号线,都抓紧点,晚上回来集合。”
她撂了电话,我也没有听懂李婶说了些什么,那些1234的变成线我就不明白了。
李婶领着我走在路上,她脚步极快,我要一路小跑才能赶得上,道路东拐西拐,然后还下到了地下,我紧紧跟着李婶的步伐,生怕走丢。
“你叫什么?”
“季祥。”
“你知道要管我叫什么吗?”
“李婶。”
“不对,以后只要出来,你就要叫我妈,回去后才可以叫李婶,明白吗?”
“嗯。”
“一会到了地方,不许随便说话,我让你说你再说。”
“嗯。”
“也不许笑,渴了饿了都先忍着。”
“嗯。”
“别人问你什么,你只管摇头。”
“嗯。”
李婶在路上和我说了很多,每一句话好像都是我必须要这么做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的,我知道我问了也不会有结果,我心中有着预感,这个时候就是要时刻的听话,不管让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先答应下来。
而那个时候,我也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事,对北京的期待,已经让十岁的我脑袋里想不了别的了,那灯红柳绿的夜晚盛景,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