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神迹》素浣

4、第三章

　　第三章

　　金碧辉煌的圆顶建筑，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璀目眩烂的珐琅彩绘和栩栩如生的大理石浮雕，阳光透过圆顶上的一方雕花玻璃投下来，落下一地斑驳摇曳的光影，而那光影之外，数百人围绕着列坐其次。台下几近坐满，唯有光影中央一副桌椅孤零零地立着。

　　而很明显，那个位置就是留给她的。

　　“德沃尔公爵，5.24黑洞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尤菲米娅.切尔西带到。”

　　秦简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士兵话中的深意，她只是睁大双眼惊慌地望着周围陌生的人脸，从穿着上看，他们的年龄、职业、阶层各异，分区而坐，但随便拎出一个，都绝对不是市井街民般的简单角色。

　　人们在窃窃私语。

　　教士区首位的神父抬起头来，看见秦简，竟然激动得站起了身来，想要说话，却被身后一个女子阻拦，坐回了原位。

　　秦简被带到了桌前，她的正前方，德沃尔公爵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眯眼看了看她，又收回目光，皱着眉头继续翻阅着案上的文书，他的头上，手持正义之剑的大天使雕像微笑着张开翅膀，像是即将降临。

　　此时此刻，秦简终于意识到，她，不，尤菲米娅，一定是摊上大事了！

　　这架势，哪里是召见，分明，就是审判！

　　现场议论声渐起，德沃尔公爵却依然一言不发地翻阅着文书，秦简不知所措地站立在桌前，众人探寻的目光如芒刺在背，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与无助。

　　秦简忽然觉得悲哀，这里满堂座无虚席，但却没有一处可以让她眼神交汇。

　　砰！——

　　门板重重撞上墙壁的响声在大堂里猛然响起，所有人都转过头去。

　　黑靴踩在地板上清脆有声，肇事者淡然的面容却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他依旧双手抱臂，从容地从铺着地毯的过道里一步步缓缓走下，径直地穿越过中央的空地，在德沃尔公爵身旁的第三个空席翘腿坐下，这么一连串动作里，他都连带着秦简的目光，一一无视过去。

　　秦简却几乎失笑，这家伙的耍帅能力，也是不容小觑啊。

　　德沃尔公爵看了克里斯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咳了咳，待全场恢复平静后，他才将目光放到了秦简身上，开始发问：

　　“你就是尤菲米娅.切尔西？”

　　“是。”秦简点头，这一点，是她唯一可以确认的。

　　“那么，切尔西小姐，我们直入主题吧。”德沃尔公爵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桌面，锐利的眼神紧密地注视着她，“我们查明，这次灾难的制造者，隐藏在最新一批的言灵者与护送其进都的公职人员之中。而你，作为这批言灵者中的唯一幸存者，在与其他人前往王都的路上，是否发生了异样的事端？有谁有可疑的举动？你又可记得，五月二十四日，是谁打开黑洞，引出毒蜂，制造了旷日的灾难？”

　　在这一连串的发问之中，秦简整个呆住了。她虽然对这些问题的答案一无所知，但是光从其中能够读出来的信息量就足以将她的大脑搅成一锅粥！

　　尤菲米娅.切尔西是言灵者？！而且，她竟然直面了灾难的发生？！……

　　此刻的大堂里一片静，人们像是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秦简的答案。

　　秦简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无措地环顾着四周密切注视着她的人们，最后停留在克里斯的身上。

　　克里斯乌眸微敛，眼底晦暗不明，但他也在等待着一个真相。他或许读到了她眼底的无措，但他无动于衷。

　　迟迟没有回应，公爵忍不住提醒：“切尔西小姐？”

　　秦简咬唇，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吐出了那几个字：“我不知道。”

　　身后观众顿时哗然！

　　“搞什么？！”

　　“简直天大的玩笑！”

　　“这是在浪费时间！”

　　人群变得愤怒和不耐，他们等了那么久，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等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回答？！

　　“肃静！肃静！”德沃尔公爵拍案维持大堂的秩序，待人们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攥着手中的文件，蹙眉看向秦简，“切尔西小姐，你作为唯一幸存的当事人，你……竟然不知道？”

　　秦简颔首，这个时候，她竟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德沃尔公爵，其实，准确地来说，我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外，一无所知。”

　　“什么？！”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德沃尔公爵却无暇维持秩序，追问道：“你是说，你失忆了？”

　　秦简不敢去看克里斯的眼神，头皮僵硬地点了点头：“是的。从某一天醒来，我就丧失了所有的记忆，而那一天，若不是克里斯少将救了我，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德沃尔公爵久久地注视着她，像是再考虑她话语的可信度，最终，他转移了目光，看向克里斯：“克里斯少将，她的话语可是真实？”

　　“我确实救了她。”克里斯嗓音低沉清冷，“可是，我并不知道她失忆。”他话音顿住，就在别人以为他不会再继续时，他忽然又低低地开了口，“现在想来，当时她所为的一系列愚蠢得令人费解的行为，忽然都可以解释了。”

　　“愚蠢”二字，还一字字故意咬合得特别清晰。

　　秦简闻言立即怒目。虽然是实话，但是有必要这么损人吗？！

　　德沃尔公爵归纳道：“那么，少将的意思是，她的确是失忆了？”

　　话音还没落，教士区那位神父再也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挥臂大叫道：“英明的公爵！你不能相信她！看见她那一头红发了吗？！那是恶魔之源！她才是灾难的源头！”

　　“恶魔之源？！”

　　现场顿时哄闹起来，人们指指点点地看着秦简那头红发，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克里斯搭着的腿放了下来，望着秦简的眼神变得深邃。

　　红发，什么时候成了灾难的象征？秦简颤抖地抓住自己胸前的一缕红发，双眼死死盯着那位神父想要一个解释，可那位神父只是万分厌弃地撇过头去，仿佛她是肮脏无比的秽物。

　　“肃静肃静！”德沃尔公爵大声地制止了台下的纷论，衰老得有些混浊的眼睛里满是不悦，他皱着花白的眉毛，咳嗽一阵，才郑重地开口问道：“亚伦神父，何出此言？”

　　“德沃尔公爵。”亚伦神父福身，进一步解释道，“昨日教界内拥有预言能力的言灵者进行了预言仪式，他在仪式之中，看见一位红发少女打开了天边的黑洞，造成了无尽的灾难！”他伸手指向秦简，语气陡然升高变得尖锐，“而公爵，眼前就有一位红发少女，您不觉得她非常可疑吗？这么多的言灵者，为何只有她幸存了下来？而且，分明最近距离地直面了灾难，可却偏偏失忆了？”

　　“太可疑了！”台下有人叫喊，“我们不能相信她！”

　　有了支持的声音，亚伦神父显然增添了信心，他继续说道：“德沃尔公爵，在下以为，这位切尔西小姐满嘴谎言！她心怀不轨，制造了灾难，回到王都，是想要破坏人类这最后的阵地！”

　　“你胡说！”秦简终于忍不住，颤声责问，“你……你这样污蔑我又有什么证据？！你现在所说的，也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还想抵赖！”亚伦神父愤怒地甩袖，“神谕已经说明了一切！”

　　“神谕？！”被人如此污蔑，秦简气得直发抖，她颤抖着双唇很想狠狠地反驳那个愚昧的神父，可愤怒甚至让她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一个神谕居然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性命？！可笑！

　　秦简指着神父，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是迷信！”

　　可这话一出，秦简就知道自己惹麻烦了，这个地方，坐着的不少都是神论者，他们立即怒不可遏。

　　“这家伙侮辱神明！”

　　“不可饶恕！”

　　“我们要求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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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有些失控，甚至有人将手中的纸笔扔向秦简。

　　“不、不、不……”秦简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们，极力想要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德沃尔公爵手中的板子都快敲断，最后不得不以惩罚为威胁，大堂才渐渐平静下来。

　　公爵摘下眼镜，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场审判耗去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疲乏地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又戴上了老花镜，看向秦简：“切尔西小姐，对此，你有什么辩白？”

　　秦简已经被吓坏了，只知道摇头：“不知道，公爵大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你相信我……”

　　公爵无奈地摇摇头，年迈的身躯疲惫地往后靠在椅背上，露出了棘手的神情。

　　就在此时，一个文官蓦然上前，在公爵耳边耳语几句，递上一份文件。公爵却是忽然来了精神，立即坐正翻阅文件，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内容，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意味不明地朝秦简看了一眼，看得秦简心头一阵忐忑。

　　终于，公爵翻阅完毕，慢慢地合上文件，略略沉默之后，他朝秦简举起了手中的文件：“切尔西小姐，我的文官刚刚找到了这份由你所在的小镇镇长寄出的文书，这份文书要求撤销你在王都受训的学员身份，你可知为何？”

　　秦简茫然地摇头。

　　“好，那我告诉你。”德沃尔公爵将文书用力拍在案上，声音有些讥讽，“因为，你在一个月前，失手杀了你的父亲，而你的母亲，为了帮你开脱，□□了我们的公职人员。这些，你都不记得吗？切尔西小姐。”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们惊呼着立即骚动起来。

　　“天哪！太恐怖了！”

　　“多么人面兽心啊！”

　　“她不止是个骗子！还是个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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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锐无情的指责仿若利箭从四面八方扫射来，人们厌恶唾弃的面容像是鬼魅，在秦简眼前冷笑着闪闪晃晃，耳边的声音嘈杂着搅成一团最后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猛烈地贯穿头顶，书本和纸笔砸落在她的身上，秦简却浑然不觉，她呆呆地垂下眼眸，看着她——不，这他妈不是她的手——她怎么会杀了自己的父亲！

　　她不是尤菲米娅！她是秦简！是来自21世纪的秦简！

　　她不是杀人犯！

　　可是，这又有谁会相信呢？她就在尤菲米娅的身体里……

　　秦简痛苦地捂住双耳，蜷缩着蹲在地上，浑身颤抖。

　　德沃尔公爵在竭力维持秩序，可场面早已失控，人们怒气滔天地往秦简身上砸东西，每到这个时候，他们总能化身为充满正义和同情感的战士。

　　可秦简早已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死死地捂住耳朵，整个身子最大限度地缩在一起，外界与她唯一的联系，恐怕就是那接近涣散的狭小目光内，渐渐靠近的一团黑影。

　　她眯眼，才看清，那是一双铮亮的黑靴。

　　那双黑靴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前，刀锋摩擦刀鞘的冰冷声响缓缓在她耳边响起，仿若死神的声息，秦简迟钝地抬起头来，便看见眼前亮光一闪，一道银光从她头顶呼啸而去，落在对面缀满彩绘的巨大落地窗上，啪啦一阵脆响，玻璃在阳光下华丽剥落。

　　瞬间，满堂鸦雀无声。

　　于是，克里斯终得以淡淡地开了口：

　　“我说，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