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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涯海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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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的夜明珠夜以继日的亮啊亮,温吞的光似乎拖慢了时光,摞在不知书案上的书从高到低,从东到西,宇宙洪荒,三千梵世,周行演替淡淡的埋藏在字里行间。而对于阅历较浅的小豆丁不知而言,一纸千言话尽过往兴衰跟不言不语没什么两样,意识里还是被一片混沌压抑着,无奈至极,焦躁的发慌。
昶简一七日前将他领入藏书阁,小豆丁食欲恹恹,书卷书合,眉展眉舒。讶异他的恬淡自若,消化神速,不出几日,藏书阁几乎被他翻遍。
被一声“大哥”晃了心神,他可以看透人心底所向,看透人的欲望,如同呱呱坠地的婴孩相人一般,脸缘,更像是他在顷刻间爆发的天赋,选取最有利最优秀最适合的。入天机门,天资不逊于常人,自然学力非凡,而他看书的方式却脚踏实地得很,不挑捡,渡了朵云,盘腿一坐,便一书架一书架的看起来,一条目一字句,眉宇间淡然的似春风化雨。
虽是天来子,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那一切终归被束缚在一扇巨大的门扉之后,需要开启,需要释放。彼时听闻师傅携他渡云回来,天雷送子,晓得什么是道法口诀,只是听一遍看一遍就能驾云回山,天资至此,连他也不能置若罔闻,急急断了尘世连夜回山。
终归还是肉体凡胎,一晕竟晕睡了七天,他携天机而来,几近迫不及待的等他醒来。那日只怕再贪睡,他便会强行唤醒他,幸好,小豆丁知趣地醒了,饥肠辘辘的竟然还想把檀弓的机工鸟吃了,一双眸子干净的不可方物,微不可查的竟然还学了相心术,竟还很应景的用到了他身上!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这样一副神态?像天山的雪莲,九天的星辰,半点不惹尘世,犹如遗世芳华!
他竟很喜欢见他一副恬淡的样子吃自己食盒,本是无心却被他说出了一番巧意,或许,聪慧至极便总想讨一个说法,有一个答案。
他总是想找那把钥匙的,他也想他找到,不过此刻,看来那把钥匙,也不在书里,眉宇间似有洞犀觉察,檀口轻启,羽化童音,清灵冷越的声音超凡入耳。
“师兄,不知要找的,似乎不在这。”
“那不知,想不想去别处找找,比如?”
“师傅?”仿佛认命一样念出这两个字,不知实在觉得那个师傅忒不靠谱,忒嘚瑟,忒坏心眼了些……
“不知,觉得师傅这个人如何?”
“……大智若愚。”小不知无奈的闭眼,又摇摇头,一副奚落。
简一满意的挑唇,“至少,他现在知道的比你我多。”
不知遂用一种大悟的神态望向简一,不可置否,望来路,木板竹梯似摇摇欲坠,心下又沉了沉,这帮谪仙贵胄啊,建个房子用不用这么省啊,玄术很飘逸,术士很飘逸,果真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劳什子都是祖宗门下传来的飘逸!
简一将手放到不知的袖边,不知一闪身走到桥前,“简一哥哥,人间历法推演,不知约莫是三四岁了,正是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无法无天混世魔王的年纪,过个桥还需人扶,说出去让人笑话,你就看不知怎么给你。”
长脸两个字还没说到简一面前,一个惊雷,让他脚下一颤,便直直栽下了云海,雷声大作,飞速下坠,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好像要炸开一样。彼时霞光万千的流云像是龇牙咧嘴的鬼魅,在他的七窍四处流窜,耳膜嗡嗡作响,鼻孔好像被堵住一样,小嘴张着,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这速度,同他来时一样。
他要直直的砸向那片云崖了吗?
相生会不会一惊一乍的,“你又回来偷我棒子!”
可为什么,这次,胸腔里如擂鼓一般,这感觉,不似一如既往的平淡,怎么,觉得这么陌生,如果说自己天生体异,温凉如水,那么现在,自己便是一坨冰,而些许熨帖出来的温度被这千嶂云掠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一声惊喝,袍带一带便被带入大哥怀中,什么嘛,原来这是正常反应,大哥的身上也冷飕飕的,胸腔里也有一面鼓,敲得比他的还快!
等简一御风到一处云崖子上,西方早已一片茄紫色,一如简一那张脸。不知裹着他的外袍,小山包一样还在打抖,踌躇半天解释的话碍于牙齿打颤,几句话总是说不利索,寻思半天干脆放弃,单凭身体回暖再说吧。
两只机工盒勤勤恳恳地垒石头,绑木头,小火苗刺刺地舔着火舌,眼见就要擦到其中一只机工盒的边,不知伸手就去去抓。
简一与他隔了一个火堆,伸着手中的长棍,向边一打,机工盒一个局促,所幸未跌下山巅。
“哥哥有气只管向我发,他俩碍着你了。”话一站地,不知自己先是一愣,又局促地解释,“不不,师兄,我不是那个。”之后便是一个大大的怀抱将他裹挟。
“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大哥的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几个字让他念的温暖异常,“不明白?”看着他落寞无解的神情,心中释然,又解释道,“方才你坠,嗯,跳下来玩的时候,没把握好时机,赶上天雷了,本就气血逆行,那几声雷一刺激差点丢了魂。”
“是大哥丢了魂吧!”不知调皮地挤出个脑袋,回望着简一。
“是,是,魂都吓掉了!”简一的心,一直密如擂鼓,唯恐这千难万难的兄弟情,一夕之间付与断壁残垣,本想斥责他唐突逞强,他起身的那一瞬他的心又颤了,经万事,他岂不知唯有这条命才是重中之重,贵中之贵,“先把这个喝了。”
不知自是知足的很,跟着师兄大哥,真是吃喝不愁,这又变出来一碗,嗯,药味?
简一无视那抗议的双眼,一抬手都给他灌了下去,“怕你小小年纪惊惧结心,早生顺开了别埋下病灶。”
不知轻咳了一声,简一又细心的顺他的背,“大哥是说,方才,那是惊惧,是,是害怕?原来,害怕这里会这么难受。”
简一覆在他的手上,温言道,“不知,这是心,是人的心。”
不知慌了神,目若无神地望着他,重复道,“人的心,是人的心……我有名字……恭不知,不知有心,是人。”简一心头一涩,将不知揽入怀。许久,不知突然挣开,摇着他的袖管,“师兄大哥,我懂了,我是人,不知是人,所以应有人的喜怒哀乐,忧愁畏怖,不知害怕一个人,害怕什么都不知道,害怕相生只有烤不熟的棒子,害怕师傅让不知爬天机山,更害怕从云上摔下去,害怕这么高的桥,害怕雷声,害怕小盒子被火烧了,可是师兄大哥来了,不知有了棒子以外的东西吃,有了名字,不知还看了许多书知道了许多事,也知道了害怕,不知,现在,现在!”
“这叫开心。”
“嗯,是开心,心里就像书里写的海,水何澹澹,洪波涌起。”不知闭了眼,想象着交叠的云层,那急速下落的速度,身形一颤,遂又被一双大手稳住。
“不知,想去看海吗?”
神思一提,“想!想看书里的事,不知想身临其境,亲身体会一番!”
“你这身体……”
“没事的,师兄大哥,我很好!”
简一终于忍不住,问道,“明明是师兄,你要叫大哥就随你了,师兄大哥又是什么名堂?”
不知一怔,支支吾吾的解释道,“简一师兄是天机山首徒,不知的大师兄,丰功伟业不胜枚举,于情于理,不知都不该,都不该。”
“怎么,知道我是个厉害的大哥,你就怕了我?不知,床前你也晓得我是个人物,依旧吃了我的食盒,让我在门外等了半柱香,还敢跟我攀关系,现在怎么不敢了。”
“之前,我是荒唐,不知礼法。”
“不知,我让你看礼典不是来对我的。”简一轻轻抵住他的头,“纵横相世,万象皆心,你不悖礼至少不会惹祸上身,人与人之间,是有远近亲疏的,继而礼法也有繁简,你可懂?君子无戏言,我既认了你这个弟弟,沧海桑田,便绝无更改。”
“不知错了。”
“你没错,你心里藏了这么多事,总得有个时间去明白,去历练,无论作为师兄,作为大哥,我都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如若你。”如若你勉强,叫师兄也无妨。
“大哥,简一是不知的大哥,一生一世的大哥,私下叫是为了不知好,无论怎样,大哥的心都是向着不知的。”
“哎。”简一长叹一口气,把不知向怀里抱了抱。
“大哥为何叹气,不知说的不对?”
“对,说得太对,反应太好了,感觉大哥才是那个不懂事的。”
“大哥现在准备抱懂事得不知去看海了吗?”
“是,为了奖励懂事的不知。”
简一设了光罩,挡了风寒,抱着不知轻身上云端坐下,“几天几夜没合眼,又玩了跳崖,现在睡一会,我渡云慢些,到了叫你。”
不出须臾,不知睡沉了,小手下意识的紧紧抓着简一的衣领,简一挑唇,怕是真的吓着了。几天内的反应几乎全是下意识地,无意识的权策滴水不漏,可应对再好,反应再快终究是无意识的,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身份,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无从判断对错,这样的有心又跟无心有何区别,这样的天资才是隐藏炸弹……
师父曾对他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三十三天的天雷,果真劈下来了,他可以坐视不理,这是天意,天要除了这个祸害,可他终究不忍,摔下去的人,不哭不叫,无知的面对死亡,甚至在前一刻他都在学习如何去懂一个人,去成为一个人。
究竟是什么天罚需要把一个人贬下凡,封了他的七情六欲,却还要遭受天雷业火。
灰飞烟灭。
难道他们天界没有别的方法让他灰飞了?!
不知,你身上究竟藏了什么天机,让天来灭你……
元神出窍,两生殿里群烟袅袅。
“师傅。”昶简一倾身行礼。
“如何?”声音里无情无意,宛若冰魄。
“师傅收他,是为了灭他?”
“非也,万事万物自有他的命道。知是天意,不知也是天意。”
他这成器的大弟子,一行一动何曾化作白功,不知,不知,便是在变相的发问。
他若如此,便真应了那天谴。天意,人又如何得知。
“随缘。”
“随缘。”
千里山外,云意妖娆。
“看你那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大哥,麻花是甚!”小星星眼一眨一眨的。
“比不熟的棒子略好吃的东西,听话就给你吃,别折腾啊,又掉下去!”
“那我还是别抱这么大期待的好,大海一点不好看,阴黢黢的。”
“那是怪大哥了,叫你叫晚了。”
“怪大哥,问师傅也没问出来个棒子!”
简一眉色一暗。
“大哥要是一不小心惩罚不知,一不小心松手,不知一不小心可就魂飞魄散了,哇,大哥!”恍若一松,又重坠紧紧的怀抱,“嗯,大哥?”
目似深潭,不知一泠,唇齿微动,遂安稳地伏在简一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