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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春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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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案上放着一只鹰骨笛,笛身光滑,入手冰凉。顾茗澜食指点在鹰骨笛上,抬眼看着对面正喝着热茶的人,淡淡道:“你不谈条件?”
墨敛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瞥了一眼顾茗澜,笑道:“亡国之臣,有何条件可谈?”
“真没什么想谈的?”顾茗澜继续问,他笃定墨敛之这个商人肯定有所求。
墨敛之见顾茗澜紧追不舍,低低地叹了口气,指着案几上的鹰骨笛,声音也淡淡的:“那就麻烦将军把这笛子还给墨某。”
“……”顾茗澜把鹰骨笛丢给墨敛之,墨敛之一把接住,这是他亲手打制的笛子,墨家的打制器物之法鲜少展露于人,墨敛之自从继承了墨家,就再没亲手做出些什么东西,所以他格外看重手中这个自己打制的鹰骨笛。
“顾某以为墨先生会要北漠商会。”顾茗澜站起身,侧头望着还坐在凳子上,手里反复摩挲着鹰骨笛的男人。
墨敛之笑了笑,眼中锐利的光芒散去,一派闲散。顾茗澜剑眉轻抬,他觉得墨敛之越来越像一个人。
“墨氏如今还怎么在北漠立足?”墨敛之把鹰骨笛收起,洒然笑道,“连瀚海王都败了。”
仲春将至,荒莽原上暖风盈盈,好月下,有早开的忘忧花在躲避了寒冬后从地底挣扎着钻了出来,艳红的花朵随风摆动,尽情地舞动摇曳曼妙的身姿。顾茗澜望着随风而动的忘忧花,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墨敬之淡定从容的笑意,与现在正对着他笑的墨敛之一模一样。顾茗澜脸彻底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川”字,墨敛之是故意的,然而顾茗澜却无法从这个人身上再挪开眼,放开心。
手握了松,松了握,良久后,顾茗澜说:“如果,沙扬刃继续做北漠的瀚海王呢?”
“笑话说一次就够了。”墨敛之收起了脸上散漫的笑容,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没开玩笑。”顾茗澜丢下这句话,直接抬脚走出了营帐外。蓝紫色的天空一望无穷,晚归的苍鹰高扬羽翼与天相搏,顾茗澜望着天空,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就快了……
被紫色光芒围绕的人不可置信地瞪着渐渐压下来的人,沙扬刃周身散发出紫色的光芒,他的腰间闪耀着一抹碧色,然而天鸾对上的脸不再是那张熟悉的面容,一张清俊的脸上有着悲悯与压抑,他痛苦地看着被制在怀中的男人,声音喑哑干涩,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一个名字:“曜舜。”
曜舜?不!天鸾伸手按在沙扬刃的肩膀上,手腕聚力,欲要推开不断压下的人。“沙扬刃!看清楚孤是谁!”在北漠十年,天鸾每日早起练武,手中力气不弱,然而他此刻却控制不住失去了理智的沙扬刃。
“你是曜舜。”沙扬刃毫不犹豫地回道。
“疯子!”天鸾撤回双手,用力刮在沙扬刃脸上,突兀的巴掌声响起,依然徒劳无功。
沙扬刃似乎连痛觉也消失了,他双手死死地扼住天鸾的肩膀,天鸾从沙扬刃湛蓝色的眼眸里能看得清楚自己此刻的情状:纯白色的光芒上缠绕着一缕黑色暗淡的光芒,随着沙扬刃的逐渐靠近,黑色的光芒愈加清晰起来,好似要阻挡沙扬刃的逼近,而沙扬刃眼中的这张脸,怎会不是他自己的?这张脸仔细看并不对称,右边的脸温暖而和煦,如初升的朝阳;左边的脸则冷酷而残忍,如冰封的幽井,好似会从中爬出修罗鬼魅。
天鸾怔怔地望着沙扬刃眼中左右两张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湛蓝色眼眸里倒映着天鸾的动作,一只手贴上了左边那张脸,逐渐往上移,触碰到了眼眸边,就在这一瞬间,那眼眸眨了一下,接着一声低沉的声音传入了天鸾的耳中:“杀了他!”
杀了谁?天鸾恍然,那个声音似乎能感受到天鸾的想法,从地底再次传来:“杀了紫篁!快杀了他!”
紫篁是谁,你又是谁?天鸾恍惚,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散,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怒意要传遍他的全身。紫篁?他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是千年前那个亲手斩杀了人皇曜舜最后登临世乐宝座的人。
“你想起来了?”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天鸾觉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他的意识尚存,但手中的动作却不是他想要做的,他看见自己抬起了手,一团黑色光芒在白色光芒的照耀下越来越清晰,他的手逐渐靠近沙扬刃的后脑,只要一掌落下,沙扬刃瞬间毙命!
不!他不能死!天鸾拼命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一切却是徒劳。“你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你!”那个声音冰冷无情,恨意深沉。
天鸾闭上眼睛,他勉力定住心神,不想再受那个声音的影响。沙扬刃绝对不会杀他,他也绝对不会杀了沙扬刃!
“愚蠢!在你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任何人都无法阻拦你的么?”
是,他已经做了选择,可他……不愿意杀死沙扬刃!
“就这样,你还想做天下之主么?”那个声音完全看透了天鸾,不屑地冷笑。
“踩上累累白骨,留下一条血路,这样的人真能做天下之主么?”忽然,虚空中又响起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好似轻柔地扶开了天地氤氲,让黑暗中迷茫的人寻到了一片光明。
“又是你!”冰冷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颤音,天鸾感觉到遍布浑身的恨意里多了一抹寒冷。
“是我。”温和的声音淡淡的,好似没有波澜,“千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执着?”
“执着?真是可笑啊!仁慈的你不去谴责弑君夺位的紫篁,而是要来劝我放下么?伏眷!几千年过去,你还是要像当年一样,操控着这个新的承天袭云者么?!”
伏眷?天鸾终于知道周身耀眼的白光是属于何人的,阿提萨说他身负曜舜与伏眷双灵,原来是真的。
“我从未操纵过任何人。”伏眷仍旧波澜不惊,“天缗也不是。”
“胡说!”曜舜暴戾地大吼一声,天鸾觉得自己刚纾解的恨意又一次袭遍全身。
“当年你将一半灵识藏于天缗体内,让他驱逐巫相,你敢说这不是你所为?”
“巫相乱政,司命院控制世乐皇室,巫相人心尽失,天缗登高一呼,群集响应,顺应民心,我并未做过任何。”
“那你为何要藏灵于天缗体内,你难道不是想控制于他?”
“大哥,这是地母的意思。”
“什么?!”
伏眷轻叹一声,一字字道来:“当年我灵识飘散于天地之间,地母收得我一半灵识,却无法与另一半融合,便铸造一个容器呈纳我的一半灵识,这个容器就是……”
“天缗?!”曜舜立刻明白了伏眷所说的容器是谁。
“正是。地母原是为了容纳我的灵识才创造出了天缗,然而那时祖洲分崩,世乐内乱,地母便将神力注入天缗体内,天缗的确是承天袭云而来。”说道此处,伏眷顿了下,又叹了一声道,“地母神力损耗大半,携我另一半灵识又自封于天壤之中,只是地母不曾料到,你的灵识并未消散,而是徘徊在巫相身上,待天缗驱赶巫相,你又不甘心,羁縻于司命院内,直到天芙公主误打误撞进入了司命院。”
“天下战火皆始于你的私心,大哥,我不能让你再扰乱诸神还有地母耗尽神力守护的祖洲!”
“就凭你?!”曜舜暴怒一声,黑色光芒陡然乍起,所携之力将控制住天鸾身体的沙扬刃震退数步,沙扬刃周身紫色光华愈加耀眼,天鸾从地上站起身,黑色光芒与白色光芒纠缠于一起。巫玄驾马而来,所见的就是这骇人的一幕。
“全部退出十里之外,三个时辰后若我还未出现,你们再过来!”巫玄勒紧马缰,骏马嘶昂一声,前蹄高扬,似乎被那三道盛大耀眼的光芒慑住了。
巫玄身后十名影月军立即掉转马头,按照巫玄的命令回奔数十里。巫玄策马停在沙扬刃与天鸾不远处,他感觉到马鞍上的行囊里,装着三色光芒的盒子正在不安地跳动。巫玄眉头紧锁,对面三股光芒此刻光华璀璨,然而并非出手的绝佳时机。
“难道大司命算错了?”巫玄暗自沉吟,忽然间,紫色光芒中一抹碧色光芒跃入巫玄眼中,巫玄讶然,那一抹碧色不同于他从泽白月身上夺取的碧色灵力那般通透,而是泛着深青色。“漠神?”巫玄心中更加惊疑,月牙泉边,上古诸神灵力再现,就连一直避世的漠神都参与其中。
巫玄将装有三个琉璃盒的行囊从马鞍上解下,凝神望着不远处对峙的两人,紫、白、黑三色光芒愈加强烈,那一抹藏在紫色光芒中的碧色显得分外突兀,但是还少一个灵识,为什么地母的灵识还未出现?
巫远一人负手立在司命院正殿内,颀长的身形被黑色长袍罩住,原本清冷的人看上去更加阴沉,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寒意,逼得领命前来的人不敢上前逼近一步。
坐在重华宫的人双目微瞑,听得来人禀报,青沂缓缓地睁开眼,声音沉了几分:“不敢进?”
“是,大司命说大司命的封撤都要由司命院自己决定,就算是皇室也不得干预。”跪在地上的人背后一阵冷汗,他也是无奈,这边是军权、政权在握的四王,那边又是不受皇权和政权管辖的司命院,两边都有理,两边又都不能得罪。
青沂眯起了眼,冷笑道:“那就围着他们,等国主回来。”
“卑职遵命。”跪在地上的人连忙应声,躬身退了出去,直到走出了重华宫他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要命的差事何时是个头,就算国主回来了,也拿司命院无法吧。
青沂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嘴边冷笑消失,他脸渐渐沉到底,寂静的重华宫内,没有一丁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