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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孤女与妖 ...

  •   你是妖,我是孤女。

      你是孤女,我是妖。

      不,她是神。

      秋君后自十年前见到那个孩子后,就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只是,一晃十年过去了,秋君后还是没有丁点儿头绪。

      “秋后,阿爹带妹妹来见你了。”

      那日,秋君后冷清的床板前站立着一个和她年岁看起来相差不大的女娃,小女娃生得粉雕玉琢,肤无瑕疵,那张面若粉桃的脸颊,一看就晓得,以后长大了铁定该会是个美人胚子。

      “爹,你带她回来作甚?”刚费劲儿地说出一句话来,秋君后就又开始猛咳了。只见她半伏在床榻边沿,耷拉着眼皮,孱弱瘦削的身形,看似再无半分力气可使。彼时君后的心拔凉拔凉地,内在仅存绝望:娘死了,现在该轮到她了。

      “你能救她么?”秋后她爹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小女娃身上,忧愁焦虑地发问。

      那孩子点头,一对滑溜静冷的黑眼珠似能望眼欲穿,洞察一切。

      “换。”一个单字从她细喉间缥缈而出,秋构先是一愣,随即顿悟。他躬身上前,拉扯住那女娃的一段衣袖,呐喊道:“换!换什么,我这当爹的都愿意,只要这孩子从今往后能够活得好,活得好哇......”说到最后,秋后爹已是泪流满面。

      只有秋构知道,那天的自己是喜极而泣。

      —— 一年前·三月中 ——

      七岁的秋君后刚脱下孝衣,几天后,她又着了一身素衣重返秋氏的祠堂里,日日例行着生母东苏雪生前卧病时期的孝事。

      这日,小君后在秋祠堂屋里抄完族戒吃了斋饭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到主园去,而是来到了她母亲过世前一直居住的幼绿园。

      秋君后的生母东苏雪在八年前嫁入秋门官家,一年后,生下秋氏嫡女,那也是秋家这代至今唯一的血脉。

      君后的父亲秋构与她母亲东苏雪,夫妇恩爱和睦,相持走过七年,最终因东苏雪质弱多病,在去年初春时节身体再难熬住,已于半年多前逝世。

      小君后进到园中,看着那生了七年的竹子已经长成,鼻子酸了。据秋构爹爹说,母亲东苏雪在七年前怀着她的时候,便开始在这园中栽种竹子,希望有朝一日里面能够苍翠蓬勃,自己的孩儿也能像这里成长的竹子般正直挺拔。

      这座园子原先并不叫幼绿园,那时这园地还与墙外面的桃芙林相连。

      秋构要娶妻时,秋官家老母为了自家排场,决意扩建祖宅。之后逢东西察看后,选中了东面的这半张地皮,之后便跟原来的地主谈好价钱买了回来,不久就在中间劈了道路,盖了围墙,与外面的林子间隔开来。

      听说外面林子种的皆是桃树,而这园子里原先也是种着此类树,却在几年前全部被连根拔起了。

      秋后眼瞅着东面的围墙,暗暗思忖着桃树究竟是怎样的树?是绿色的么?这般一直想着,她的脚步已经移到了墙根儿前。君后伸出小手摸摸那硬冷的墙面,之后她的脖颈越仰越高,这时倒是希望自己的一双眼睛具有穿透力。

      因着刚下完雨,地面上现今处处是滩泥,秋后的裙边与鞋沿早已被抹上了团团污迹。秋构来寻她时,一眼就瞧见秋君后脏兮兮的鞋子,他本现惊慌的脸上此时显出无奈。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秋构抱起女儿,大步朝外面走。

      “爹,想去外面。”

      秋后爹不假思索地哄说:“君后乖,外面坏人多,爹爹不见了,他们就会欺负你这个好孩子......”纵然这般唬着,秋君后仍目露渴望地盯着那堵墙看。

      身处云荒的孩子,倒不是不能足不出户的,倘若秋君后她不是秋家的女儿,纵然每日想外出,那也多半会被家人带出去溜达。可惜她是君后,秋君后。

      正如她的名字,君后,君之后。仿佛这个称呼,便能注定她的一生。

      《云荒古史》上写,最初的云荒,本是一块完整的陆地。很久以前,陆块遭到海内冲击,致使东西陆地从中部分裂,星移斗转,受水力冲击,裂隙变得越来越大。此后,东西二陆分隔越来越远。因着地貌演变,后来整块大陆自然被划分成两块儿界,合东西陆地界。

      东界因宽海与西界并立,且它被夹在中间的细峡分割成为上下两陆,之后整个东界的陆海面积占据了云荒1/3的地域;西界至今仍是一半完整的大陆,加上周边的阔海,它总占据整个世界2/3的地域。

      东界上陆自中古时期就被奉为整个云荒大陆的中心。那里曾经,聚合着整个云荒最浓郁的灵气,以致那个时代每年皆会吸引界内大批各门各路、各家各派的奇能异士前来探寻此境。多年的访客,其后有一半以上都在东境上北一带安了家。

      有灵生聚集的地方便能够创造奇迹,何况那些多属能工巧匠,地灵人杰,久而久之,云荒人自然公认东陆北上为中央地区,简名中州。强盛时期的中州,传说曾有天神下界掌权造座,遂云荒历经千秋万代后,“神座区域”变成了陆上各兵主世家相争之地。

      近古时期,东陆上与东陆下逐渐被人为分割成七国十二郡,此后郡国名称再未有过变更。然到了今日,经历史演变,历朝代更迭,这些国中郡内的王主们早已失了实权,而凌驾在他们之上的,就是那一直居于上洲羽都城内的敕令一君了,他与他的氏族现今统管着整个东界。

      而秋君后,说的就是此君未来的王后了。

      秋构家,家族近世代都居在东界的东郡里。但凡只要有谁提起下洲秋氏,那一定说的就是东郡秋家。至于有名气,是因这秋氏一族与那羽氏羽族有着莫大联系——秋家自几代前起便跟随羽氏一族四处征战,后来羽族能够统合东界,秋家先祖功不可没。

      业成后,秋门自请离开都城去为羽氏看守下洲,并发下誓愿——秋氏族若留一日,皆要为羽王守界。第一代羽王听后甚是触动,遂写下文书:秋氏一门男儿有志便成将,女儿天生入羽家。后在秋大将离城迁徙之际,王还亲自将文书与敕王牌令一同交于秋氏。

      此后,说来也怪,秋氏自秋大将后,族里男儿皆不善武,文臣里倒还出了几个品阶高的,而女儿家,能成王后者皆在少数。即便一代中真生出了那么一两个女孩儿,莫不是那秋家女儿孱弱不能胜任君后一职,便是那君主年份上与秋家女相差太大,即便入了朝都,最后也是孤独终老的命。

      世人都说这忠臣秋家,君恩厚,却无福享,无禄受。而要那些自家先人曾遭遇过秋氏祖宗屠戮的氏族后代们看去,却碎道:是那秋氏家祖杀业太重,若再世代享尽荣华,才遭报应。

      无论如何,这段日子,下洲的人谈的都是这个秋君后,大家都是想瞧瞧这个秋家——目前仅剩的唯一女孙,可是当真会比那些过去的秋氏女子们守得住本命?

      然不过一年时间,自打秋君后的娘死后,原本一个健康活泼的小丫头,这近半年来也开始侧卧病榻。

      不久外界便议论开来,都说那秋君后是个苦命的主儿,更苦的许应是东郡秋家,往后怕是要断代了。这些传话被十里八街的媒姑们听了去,都纷纷找上秋门来,说是要为那家的男主人秋构做媒。

      外人都想这秋家前几年刚去了个老太太,去年又走了位夫人,这时候,儿女却又这般,最后孤苦的就只剩下秋构了。

      郡里人是好心,只是这秋官儿死活不接受。他更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比他走得早,因此之后谁再说出这样的闲话,他就要跟那人急,也是搞到最后,秋家那些原本就爱闲言碎语的丫头仆从们全被他赶了出门。

      到了这年底,家中就只剩了一位管家,一个马夫,与几个看门的侍卫。而那弱女秋君后,也由他将辞官文书呈上后,亲自呆在家里照顾了。

      不久前,秋构找到了一年前为他夫人吊命的名医相铭士,并将自家女儿生的一线希望全寄托在了这位医士身上,却不想,那相铭士来看诊后,反复摇头说:“怕令爱的病,我今生也医治不下。”

      “怎么可能呐?相铭士你可是神医啊。”

      相铭士摇头,心里苦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医士,又不是什么阴路判官。但他想起,多半年前秋家夫人才刚过世,要是不久后再走个黑发人,依秋构的性子,恐怕到时候秋家就真的没人了。这样一来,相铭士犹豫着念叨:“我救不了,不定你家君后便无救。”

      “谁能?”秋构总算听见一句还有希望的话来,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相铭士瞧着眼前这个身形瘦骨的男人,重作一叹息,“据说大陆上很久以前就存在着一支隐族,该族行迹秘密,会多种术,族内有少许生来就具备神性......”

      “还有这种神族?”秋构疑惑,脸上大显惊异。

      “如若不是偶然巧遇,我也只当那是个传说。”

      根据相铭士所见,秋构当日就找来了画师,照他的描述,画下了一隐族人的模样,之后便派人四处寻找。

      云荒大陆上,因着东西二界间隔宽海,即便陆上造有大船,两界之间也少有往来。东界人因千百年来受到中洲名号的影响,称高倨傲,一直视西界为荒僻半陆,西界人亦为穷乡野人。甚至在东界中时有流传:西方文明落后,陆民都居住在山洞里,多数西陆人野蛮凶狠,又因穷困,西陆男人娶不起女子,于是常习惯去抢,多数新娘都是强抢而得,并且有时他们也会偷跑到东界来,掳走一些美丽的女子。

      为此说法,东界人很少与西界联系。但这次,秋构为了找到能够帮助女儿看病的神医,在遍寻了整个东界无果后,他只好将目光又投靠到西界去,并花下重金雇到了几个胆大的人前往西陆去打听。

      然而,在整个云荒大陆找了大约三四个月后,大家心里几近绝望了。这时竟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那是秋夫人去世后刚满一年,秋君后病栖在床已有八月之久。

      某日,秋家的侍卫们突然跑到主园中去,敲打秋构的屋门,“老主子,幼绿园,绿园那边有......情况。”听罢,秋构一路疾奔到幼绿园里,只见一粉衣裳人,双脚顶在墙沿上,身高不长,秋构定睛一看,判断仍是个孩子。他连忙展开揣在怀里的画,边看边上前去仔细打量那个女娃,霎时大吃一惊。

      这个女娃,和画布上的模样,神似。

      那孩子感受到了秋后爹的诧异,直直盯住他,“我长高了。”秋构听到她的话,疑惑不解,却又大吃一惊,他刚刚,一直看她,分明未见她的嘴巴有动。

      “你是谁?”秋构正欲问,却被那孩子再来的动作给惊诧到,在还未看清她的身影时,那娃娃已经坐到了地上,此时她正一手揉着屁股嚷闹:“好痛”,那表情甚是难过不满。

      秋构瞧着那孩子,静下心来,继而面上呈现慈爱,却反被那小孩子看到之后叫了声:“爹”。

      稚嫩的嗓音,令秋构很是吃惊,却又在看见那娃娃清亮的眸子时,透露出真诚,他像对待自家女儿般拍拍那孩子的额头,那女娃竟开心地笑了。

      ————

      “你要我爹换什么?”床榻上的秋君后听到跟前二人的对话后忽又睁开了双眼,那眸子里此时充盈着紧张与焦灼,身体积攒的力气也突然有了。

      “命换.....命。”

      “不。爹,不能答应。”秋君后虽小,却也是听懂了,随即便把目光从她爹身上挪到一旁的娃娃身上,“你别胡说八道。”

      这一定睛,秋君后似是看清了眼前这个看似不大的孩子。

      “我们去年这时候是在哪里见过。”

      去年三月,秋后记起,那是她唯一一次被允许出门的日子。那日她母亲的骨灰入土埋葬,去到的地方旁边有一片树林,里面的树上全是粉红色的。后来大人们都去做事时,她偷偷跑进了那片林子里,然后就被那不知名的花树给吸引了。

      那之后,她遇到了从林子深处里出来的妖。

      “你是谁?”秋君后看着眼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粉娃娃,心里感叹,她真好看。

      “妖。”只听那女娃发出一个单音。

      “妖?”君后皱眉,“你是妖?”

      “神。”又是一个单音。

      “神?妖是神?”

      那孩子摇头。

      秋君后发出颤微的童声,“难道你是孤女?没有名字吗......那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来给你取个吧。”

      那丫头直看着她不说话,秋君后就当她是应允了。

      秋君后想起她母亲过去跟她说过,幼绿园外面有个桃芙林,那里的树春日里也很好看。虽然秋后未曾见过,但是瞧着主园里开着的那些芙蓉花,便觉十分好看。那芙字一定是代表美丽的意思吧。

      “不如就叫粉芙妖。你这张娃娃脸,粉嫩嫩的,比我还水灵。”

      “你快要病了,秋君后。”那丫头说了第一句长话。

      秋君后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她。她立刻扭头去看,再回转头时,刚才的女孩儿已经不见了。秋后神色慌乱地四处张望着,却被已经过来她面前的大人给领走了。

      这是秋君后第一次见着粉芙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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