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凝花.尼陀那》怜子清如水

1、第 1 章

　　赤脚踏着裸露岩石的感觉，自有一番不得为人道的妙不可言。

　　晟敏穿过阴阴绿林，面无表情。今天遇见的人，弄脏了他纤尘不染的洁白衣裳，不是他的手法不够完美，只是这个人，在遇到他前，已经碎了心肝。
　　“奎贤。”
　　晟敏将那个叫奎贤的人揽入怀中，他的怀抱，是微微的凉的，一如他一身雪的白色，仿佛吐出的气息，也丝丝寒扣。
　　“旭……历旭……”奎贤用全身的力气抓住晟敏，指尖嵌进了他柔软的手掌。
　　“睡吧……”晟敏生涩的面庞，竟浮现一抹笑意，这个人，叫他为他心痛，叫他忍不住疼惜。
　　“旭……”一口滚热的血，冲口而出，洒在晟敏极珍爱的白色上，点点滴滴，相思到天明。晟敏愣了片刻，那些血点，印着白色，极其强烈。自己的衣服上，奎贤的衣服上，奎贤的唇上，“傻孩子呀！”晟敏低下头，温柔舔去他唇边的红色，腥甜的，让人厌恶却无法戒掉的滋味。
　　很快，他便再不用这样痛苦。遗忘，是痛苦的大敌，而死亡，恰是最彻底的遗忘。

　　走过黑岩和青苔，晟敏感到脚下，柔软的逗弄，叫他起了玩心。他应该去看看他唯一的朋友银赫，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带着一身的血，很失礼，还会被他嘲笑。于是他很难得很早地回家。

　　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希澈。
　　希澈的房间很让人崩溃，里里外外，一水的鲜红。仿佛有什么喜事将至，但其实，主人也只是再可悲不过罢了。
　　晟敏轻轻在希澈床边坐下，床上躺着的，便是那个曾经美得天下无双的妖孽，若不是那场大劫，摧残了他的容颜。他依旧美貌，只是年华老去，而晟敏的美丽，却一日张扬似一日。
　　“澈，我回来了。”朦胧中听见晟敏的声音，希澈睁开眼睛。晟敏俯下身，希澈的吻，炽热而贪婪。
　　希澈已经很久不自己捕食了，可他也从不触碰其他妖孽的进贡，惟有晟敏，他是他唯一倾进心血的调教，自然有义务送他终老。
　　希澈能摄取的元神越来越少，他不需要过多滋养，因为他，早已放弃了自己的美貌。
　　“我走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言语可说，希澈教会他如何生存，却没有教他如何关心别人。
　　在门口遇见始源，那个被希澈养在家里的猎物——是希澈的猎物。
　　晟敏没有看他一眼，完全忽略他很友善的问候。他只知道，这个人，他早晚会吃了他。

　　晟敏是一个妖孽，食人气。
　　他的嘴很刁，这大概多少遗传了他的师傅希澈，希澈对于质量参差不齐的猎物向来不屑一故，因为那配不上他的美貌。
　　晟敏并不喜欢血腥味，所以他从不咬破猎物的皮肤，他的方式，是没有人能够抗拒的微凉的怀抱，和让人沉溺，再不能逃出的吻。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遇到一些痛苦的灵魂，那些人，等待着他去解脱。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他，强仁。

　　准确地说，晟敏并没有看上这个人，因为他的身上，怎样也找不到一丝痛苦的影子——晟敏从不以幸福人为食，他不愿背负破坏幸福之名。而这回，竟是强仁主动缠住了他。
　　强仁是个强壮的小伙子，这点便和他以前的猎物很不一样，这样的人，太过刚硬，晟敏白怒爱招惹。可是强仁却似乎铁了心的纠缠，晟敏冷笑，登徒浪子，可不都爱纠缠于他的美貌？这样的人，他见的不多，却也不少。
　　凭良心说，强仁算得一个美男子，高大挺拔，眉眼的轮廓清晰，特别是他的眼睛，笑时，弯弯的，似碎星般闪烁不定，摄人心神。若不知他是人，他该比晟敏更适合做一个妖孽，致命性感的诱惑，浑然天成。
　　晟敏想无所谓，既然他自己找死。

　　不过很快，他发现他错了。

　　“你好凉，所有的妖都似你这般凉么？”当晟敏被强仁拥进怀里时，他漫不经心地在他耳边呢喃。
　　晟敏此时方知，自己有多么不小心。
　　“难道左右的食妖人，也都如你这般温暖么？”晟敏反问。
　　“小东西，其实你很害怕吧？”强仁戏弄地笑，修长的手指，抚过晟敏渐渐晶莹红润的脸颊，高傲优美的脖颈，停在他心跳有些凌乱的胸口。
　　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姿势，被人小心地拥在怀里，任他指引，任他摆布。
　　晟敏闭上眼睛，他知道下一刻要发生的是什么，一场旖旎无边的肉搏，一场再绚丽不过的送葬。

　　“怨不得那么多人甘心死在你手里，你果然叫人着迷。”
　　晟敏笑了，这个强仁，和他一样不懂事，一个不懂事的妖孽，和一个不懂事的食妖人，总会做出一些让世人吐血的事情的。
　　“你笑起来也很美，怎么办，我不忍心吃你了。”强仁的嗓音，沙哑而轻浮。一瞬间，晟敏竟错以为自己，天真得纯粹。于是，睁着迷茫的大眼睛，企图捕捉强仁迷离的目光，“你不吃我，就让我吃了你吧。”
　　强仁抿着嘴唇，看他的含义，暧昧不明。
　　“休想。”霸道的吻，暴风骤雨地袭来，晟敏感到自己的力气和意识被一点一点剥离，那种感觉，他为它起名，绝望……

　　“晟敏啊！晟敏？醒醒……”再醒来时，是银赫抓着他的脸肆意蹂躏。
　　“干什么呀，好烦！”不知为何，竟莫名的心烦，不是应该死了么？那个食妖人，明明已经对自己下了手。
　　“你烦什么呀？大白天躲在这睡觉，我还当你出事了，早知道你火气这么大，不管你了。”从小到大，银赫没少经历晟敏无缘无故的责备。
　　“银赫我难受。”忽然软下来，晟敏吃力得抓住银赫的衣袖，难受是真的，头晕，全身疼，没有一点力气。“真没有，当妖精还会生病。”银赫多嘴地唠叨，背起了晟敏。

　　“叮叮……”清脆的银铃声引起银赫的注意，“哪弄来的脚环，挺好看的。”
　　“唔……？”晟敏瞥了一眼自己白玉似的脚踝，那银色的一串铃铛，借着阳光耀眼，“前天从一个被我吃了的人身上得的。”
　　“啊！这么好啊？我也要找个这样的。”银赫盘算着，笑出了声。
　　晟敏真想掐死这个见色忘义的臭猴子，此刻他一定又在盘算怎么弄一个银镯子去讨好他的小相好，那个柔弱的人类男孩，叫东海的。
　　“你什么时候才吃他？”晟敏趴在银赫背上，问得有气无力。
　　“谁啊？”装傻！
　　“东海啊。”
　　“我还没玩够哪，那小子可好玩了，哈哈！”银赫笑得一脸灿烂，傻猴子！
　　“真让人不齿！”晟敏一拳砸在银赫的后脑勺上，“要吃人家，还欺骗人家。”
　　“哪有呀！”银赫委屈地揉揉被砸疼了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妖呀，怎么还帮着人的？我还是你打小一块长大的呢！”
　　“你还知道啊，每天见不着你影子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
　　“呀！呀！你再罗嗦！不管你了！！”银赫又开始叫嚷，晟敏才不怕，抱紧了银赫的脖子，笑着在他红扑的面颊上啄了一口，惹得那傻猴子又是一阵郁闷，“讨厌，又调戏我！”

　　晟敏本来想，叫银赫悄悄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间，只是身子还没沾到床边，希澈已经派小妖来找他。
　　银赫要背他去，晟敏推辞了。

　　挣扎着走到希澈面前，希澈显然不曾料到会见到这样苍白病态的晟敏，“你出什么事了？”
　　晟敏摇摇头，没有回答。怎么说呢？说他不小心落在了食妖人的手里，说他差点不能来见他，还是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站在他面前？
　　希澈不再追问，沉默着，朝晟敏伸出手。晟敏愣了片刻，希澈忽然亲近的举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仍然顺从地牵上他的手，希澈的手，他不陌生，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是这只手，牵着他，带他走过许多地方。只是……这枯瘦的骨感。已经不再是当年柔软多情的手了吧？
　　顺着希澈，晟敏乖乖地伏在他胸前，听着他依旧鲜活的心跳。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互依靠着了，虽然谁都知，他是希澈唯一最爱的徒儿和弟弟。

　　“你的身上有人味儿了，”希澈抚着他的黑发，“我以为……你不会……”
　　“像我这样的妖孽，又怎么会不走到这一步。”晟敏笑得不屑一顾，脸色却泛起了微红。
　　希澈亦笑，“定然，那是个很优秀的人，否则你也断不肯放轻了自己，这点我尚是了解你的。”
　　晟敏撇撇嘴，强仁碎星的眸子又在他眼前闪现，有些讨厌，把那个人丢在一边，蹭进希澈的怀里，希澈也很凉，却能给他温暖。

　　希澈尚且记得小时候的晟敏，柔柔弱弱的，极其怕生，极其敏感。周遭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害怕得躲在自己身后，那双黑曜石的眸子，警惕而不安。
　　这样的性格，作为妖孽，自然无法生存下去，何况他惊为天人的容貌，已经有迹可寻。
　　有一段时间，希澈对他很严厉，教他怎样不露声色，教他怎样含情脉脉，教他将红尘男女玩弄掌中，教他将大千世界一并看破。希澈不曾想，晟敏是如此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敏敏，现在即使离了我，你也不会害怕了吧？”
　　“恩。”晟敏的回答，有些不确定，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早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希澈。
　　“你走吧，离开我，你可以自己生活了。”
　　“不。”
　　晟敏忽然抱紧了希澈的腰□□样的力，仿佛宣泄怒意。
　　“为什么不走？你不想要自由么？”
　　“自由，我有；你，我也不会丢。”
　　希澈，无奈地摇头，“你呀，好贪心！”
　　“呵呵……”纯净地傻笑，扬起脸等待希澈亲吻他的额头，没有贪婪的心，又怎么能成为一个妖孽。
　　“我累，想睡觉，澈哄我睡觉吧。”
　　多灾多难的一天，早点过去，现在他只想像小时侯那样，蜷在希澈怀里。无忧无虑，睡得昏天黑地。

　　你怎么了？
　　难受。
　　哪里？
　　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