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傅]白驹》闲阶拾花

86、【八十三】

　　皇后一直没有醒，入夜以后更是烧了起来，可却连汤药都灌不进去。皇上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后，他没想到，自己的预感竟是应在了贵儿身上，他是真心喜欢贵儿的，虽然常常拿着贵儿在后宫的地位要挟傅恒，却也只是说说而已，从没想过要伤害她，如今看着她这般摸样，皇上的心都要碎了。直到三更初刻，皇后才悠悠转醒。
　　“贵儿！你终于醒了！”皇上激动的握着皇后的手，皇后气息微弱，看了许久才认出是皇上，她想起身，却连动作也做不出来。
　　“皇上……”皇后轻唤，“臣妾请孝贤为谥……”
　　皇上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皇上……皇上允了臣妾吧。”
　　“好好，朕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你好好养身子。”皇上的声音已经哽咽了，皇后的眼泪也一下子掉了下来，她忽然竟有些后悔，也许这个男人还是爱自己的，也许她不该跳下去，可如今后悔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皇上……不要……为难阿恒……”皇上请你放过阿恒吧，然而这一句她终究没有来得及说，便撒手而去。
　　“贵儿！贵儿！！”皇上抓着皇后的手摇晃，又轻轻拍打皇后的脸颊，可皇后的手却是渐渐冷了，也僵了，“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御医是一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听见声音立即就跑了进来，可根本不用切脉，只看皇后的脸色，他们就知道皇后已经走了。可这话他们不敢说，只能全部跪了下去，一言不发的任皇上怒骂踢打，直到王普去把傅恒叫了进来。
　　“你们去吧。”傅恒轻声说，那几个鼻青脸肿的御医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
　　皇后的手已经僵了，可皇上还舍不得放开，“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想不明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会发生这种事？皇上好后悔，后悔花了太多的心思在傅恒身上，而没有顾及皇后的心情，如今她猝然离去，让皇上毫无心理准备，巨大的缺失冲击得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而傅恒呆呆的看着姐姐遗容，仿佛没有听见皇上的问话。
　　“到底怎么回事？！”直到皇上大吼傅恒才回过神来，撩袍跪了下去。
　　“姐姐她……失足落水……”傅恒闭了闭眼回道，皇后一落水，他就想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了，姐姐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和皇上的事，绝望之下才会寻了短见，可皇上问下来他也只能这样说，姐姐是皇后，她的死因必须光明正大，不能对皇上有任何不利，傅恒知道这也是姐姐什么都不说就跳下去的原因，她也是在为皇上着想。
　　“失足？！”皇上根本不信，“你不是陪在身边么？她怎么会失足？！”
　　“奴才去倒水了。”傅恒低着头，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船板上，摔成无数细碎的水星，带着昏黄烛光飞散开去。
　　皇上紧紧握着拳，“傅恒！”他知道傅恒没有说实话，傅恒从来骗不过的人，除了他的姐姐，就是皇上。
　　皇上忽然想起皇后最后一句话是恳求皇上，不要为难傅恒，皇后为何要这样说？皇上几乎下意识便猜想，是傅恒将皇后推下水去的。可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且不要说傅恒不是这样能随意杀人的人，更何况皇后是他亲姐，便不谈亲情，傅贵儿身为皇后，能够给傅恒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不论从哪里算来，傅恒都完全没有理由谋杀皇后，倘若反过来是傅恒落水，皇上还可以怀疑是皇后知道了他与傅恒的关系，为争宠而背后下手，那傅恒呢？他有什么理由？
　　可如果贵儿最后那句话真的是这个意思，那皇上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恐怕也只有嫉妒，这一年多来，皇上自认确实对傅恒没有那么紧逼了，因为他不希望两个人连见面都尴尬，而且因为永琮一直在生病，后来又夭折，所以皇上对皇后自然是花了许多时间和心思。傅恒会是因为这样怀恨皇后吗？会因为他的冷落而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吗？这种猜测虽然看似荒唐，可在后宫里却一点都不新鲜，尤其是傅恒现在又是这样吞吞吐吐的，皇上自然更加怀疑了。
　　皇上的脑子给愤怒冲得一团乱，已经顾不得其他，只想试探傅恒的反应，于是他俯下身一把将傅恒推倒在地上，低头就去亲吻他，如果他是为了争宠，那皇上给他，他应该很高兴才是。傅恒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如此，惊诧之下一时竟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悲凉和疲惫，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什么分寸，他一把用力推开皇上，皇上的头一下子撞在桌腿上，有点头晕，傅恒看见了，却不想理会，他指着床上皇后的尸体怒道，“皇上，姐姐她尸骨未寒、尚未走远！你……”傅恒清楚，姐姐本就是因此投湖，如今就在姐姐尸骨之前，竟又发生这样的事，他还有什么颜面再面对姐姐？
　　傅恒转头看见悬在床头装饰用的蒙古短刀，他站起来一把抽了出来，皇上这时候才从眩晕中缓了过来，也终于从刚刚的疯狂状态中冷静了下来，一抬头看见傅恒反持匕首，脸上的神情是悲怒交加，“皇上，姐姐她……她本就是因为我才会寻了短的，”说着傅恒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皇上记忆中，自皇后出嫁以后傅恒就再没哭过，看见他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皇上就慌了，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鬼迷心窍做出那样的举动，心知是要不妙，果然傅恒悲凉笑道，“如今就在姐姐面前……”后面半句话他实在难以启齿，“我何颜面对富察家列祖列宗，面对姐姐英灵？”说着他便将那把短刀狠狠向自己心窝刺了下去。
　　“春和！”皇上已经失去一个了，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不成？他也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抓住刀刃，那是把未开刃的装饰刀，刃口颇厚，只有刀尖十分锋利，所以皇上的手虽因用力过猛被割破，伤口却并不深，而傅恒的心口却扎扎实实被刺得相当深，皇上连忙就喊御医，御医们以为皇后已经死透了，没他们什么事了，都在底舱整理皇后近一年来的脉案，没想到这才消停没多一会，就又被侍卫们火急火燎的拖了上来，一进屋就看见傅中堂倒在皇上怀里，皇上用手压着傅中堂的心口，可还有血在不断的冒出来，御医们都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上来接过傅恒，扯开他衣服就给他止血。因为那刀刃口极厚，所以伤口又深又阔，要不是刺进去的时候皇上抓了那一把，只怕是连心脏都一块刺穿了。
　　皇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怎么了，明知道傅恒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却还要如此试探他，难道他的预感不但要应在皇后身上，就连傅恒也……
　　皇上失去了皇后固然悲痛，但还可以承受，然而失去傅恒他却连想都没想过，对他来说，这辈子傅恒就应该一直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去，傅恒就应该在那，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如今看着傅恒就那么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他脑子已经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让他坐立不安。
　　“皇上？”王普看着皇上呆呆的盯着傅恒，已经看了半个时辰，连姿势都没换一个，王普着实是吓坏了，“皇上？”他已经叫了皇上好几声，皇上都没有反应，王普一下子跪下来，抓着皇上的袖子摇晃，带着哭腔叫道，“主子，您醒醒，您、您别吓奴才啊！”
　　皇上给他这么一摇才醒过神来，“傅恒怎么样了？”
　　王普见皇上终于缓过来了，高兴够呛，连忙回道，“六爷的血已经止住了，还好没伤到要害，要是再深一点就回天无力了，六爷是福大命大啊。”
　　“没事了？”皇上听了也总算放下心来。
　　“是，御医说血止住就无妨了，好好养着便是。”王普张了张嘴，想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可看皇上这个样子，他又把嘴闭上了，现在皇上已经乱了方寸，这时候多嘴乱问，小命容易不保，还是等六爷好一点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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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醒过来时躺在自己房间里，他微微转头便看见皇上趴在床边睡着了，记得几年前他受伤醒来时，也是这般情形，可那时姐姐还在，傅恒抬手遮住眼睛，泪水又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他擦了擦脸，慢慢起身绕过皇上走了出去，王普就在门外伺候着，看见傅恒起来了吓了一跳，“六……”
　　傅恒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走到楼上去，傅恒才轻声问王普，“此事皇上是如何说的？”
　　“六爷您是指？”王普看了看皇后房间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傅恒心口仍带着血迹的位置。
　　“皇后。”
　　“皇上说，皇后不慎失足落水。”王普扶着傅恒站在皇后房间门口，船队已经返航，可回京还得好些日子，这个天气，尸体多停几天怕是就要发臭了，想想皇后平素那么爱干净的性子，王普都觉得心疼。
　　傅恒点点头，“那我的伤，皇上是如何说的？”
　　王普摇头，“谁敢问呐。”
　　“嗯，我受伤之事下封口令，船上这些人，谁也不准说出去。”傅恒虽因受伤中气不足，神情却十分严肃，王普明白这其中怕是有不好说的事情，立即躬身领命，“着。”
　　“你去伺候皇上吧，我……陪陪姐姐。”傅恒抬手推开皇后房间大门，一眼就看见床上已经用白色锈绢整个盖起来的人。王普轻轻把门关好，叹息一声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