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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浮游4 ...

  •   不久大公主果真写信与二公主了。薰大将见了,颇觉手笔优秀,心中甚是欣喜,竟后悔未能早些促成他们通信,错过了欣赏手笔的机会!明石皇后亦将众多上等图画赠与二公主。而薰大将亦暗暗弄到了好些精品,遣人送与大公主。其中有幅《芹川大将物语》中的情景:远君恋慕大公主,秋后一黄昏,难耐相思之苦,便走进大公主室中。画笔极为美妙。薰大将看后,颇觉远君便是自己的写照,便想:“我那大公主若能如画中的大公主那般爱我,有多好啊!”不由感慨自己命苦,一时感慨万千,赋诗道:
      “芦获凝露秋风拂,只恨苍苍长募苦。”她本想在那幅美妙的画上题写此诗一并送与大公主,却又顾虑若有吐露,必将惹来诸多麻烦,还是将种种欲念封存心中为好。一番柔肠寸断,思虑彷徨之后,凄然怀念起死去的宇治大公子,想道:“倘他仍活着,我断然不会对别的男子有半点非份之想,即便皇上下旨以公主相赐,我也决不应允。况且皇上是明达之人,闻知我已另有钟爱,绝不会嫁公主于我的。哎!还是这宇治桥姬,害得我何等忧伤烦恼!”这般愁思苦想后,又想想那匂亲王夫人,不禁爱恨交加。自己真是愚蠢透顶,当初竟让给了她!后悔已晚矣。如此痛悔一番,眼前又浮现出突然死去的浮舟,觉得他极为幼稚无知,不晓世事,轻率丧生,也实在愚笨。但忆起右近描述浮舟忧愁苦闷的情形,及闻知大将变志后又愧疚不已,时常悲伤饮泣的模样,又甚是怜悯。心想:“我原本就无意正式娶他为夫的,只将他当作忠贞可爱的情人而已。如今看来,怨不得匂亲王,亦怪不得浮舟,而是我办事不周所致。”她时时这般冥思苦想自缠自绕。
      薰大将惯常气度安闲,举止端详,但对于恋爱之事,也时常身心交困。何况那轻薄之人匂亲王,自浮舟死后,整目哀怨,无人慰藉。也没有一人可以当作浮舟的遗念而诉说哀情。惟其夫人二公子,偶尔叹息一声“浮舟可怜”。然而他与浮舟是异父兄弟,最近才见面相识,并非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感情不甚深。那匂亲王也不便在夫君面前随意说浮舟如何美丽可爱可怜。再说自宇治山庄的侍从们确认浮舟投水自尽后,便相继离散归家了,最后眷恋旧情留守在那里的,只有乳父及右近、侍从三人。侍从与浮舟不甚亲近,但也暂且留下陪伴乳父和右近。先前,在这偏僻之处,惟有宇治川的水声可以带来一点希望,聊以□□,而如今这水,竟也让人觉得凄凉可怕了。最后侍从也离开宇治,住在京都一颇为简陋的地方。匂亲王思念死去的浮舟,便打算接待从到二条院,遣人找到她道:“你到二条院来当差,如何?”然这侍从顾虑二条院与旧主人浮舟的复杂关系,为免非议传耳,便婉言谢绝了匂亲王的好意,表示愿去明石皇后那边作侍从。匂亲王道:“这样也好。你在那边,私下我也可差使你。”侍从思想进入宫中,便不再孤独寂寞了,遂找人说情,当了明石皇后的宫人。别的宫人虽觉侍从出身低微,但见其相貌周正,人品亦好,自然不再鄙视他,相处和睦。薰大将也常来这里,每每见到,侍从便无限感伤。他曾听人说,皇后那边有许多高贵的千金公子,就像小说中描写的一样。如今他留心察看,愈发觉得没有哪一个比得上旧主人浮舟。
      话说式部卿亲王的前夫留下个儿子。亲王今春一死,现在的亲王夫人因是后父,对这儿子便极感厌恶。这后父有个叫右马头的姐姐,此人不足挂齿,却私下看中了这个儿子。这荒唐的后父竞委屈儿子,硬将他嫁与其姐。明石皇后闻之,也甚为惋惜,说道:“这男子真命苦呵!昔日他母亲何等疼爱他,如今却落得任人糟蹋的地步。”这儿子日夜愁叹作诗!姐姐便道:“皇后既然如此怜惜……”最近已送弟弟进宫,与大公主作伴尤为合适。因此众人皆很尊敬他。但身份另有规定,便为他取名宫君,但除一条侍从用的短裙外,不穿侍从服饰,实甚委屈于他。匂亲王闻知后,心想:“眼下相貌可与浮舟相比的,怕是只有这宫君了。他毕竟是八亲王姐妹之子。”于是爱慕之心又生,时刻都想看见他。薰大将闻知宫君作了宫人,想道:“真是岂有此理!前不久他母亲曾想让他成为太子君,也曾表示欲嫁与我,世事难料啊!遭遇意外,为免受讥评,倒是投身水底为好。”甚是同情宫君。
      明石皇后居于六条院之后,与宫中相比,众侍从均认为更加敞亮,更富情趣,甚是舒适。因此跟来许多侍从,往日的空房也住满了人,连回廊与厨房等处,也挤得满满的,倒也十分快活自在。夕雾左大臣的威势与当年源氏相比,毫不逊色,万事皆至善至美,以接待皇后。源氏家族较先前更为繁荣,排场也愈加阔绰新颖。若是匂亲王依然风流好色,则皇后居住六条院期间,恐怕会惹出诸多风月之事来,幸而近期她颇为安分,以致众人均以为她改掉劣习。孰料自看上宫君,她那老毛病便又犯了,又不安分起来。
      秋日渐凉,明石皇后打算回宫。年轻侍从们却依恋不舍,纷纷向皇后请求:“正值迷人金秋。红叶正艳,不可错过呢!”于是日日临水赏月,管弦妙曲绕耳,那场面热闹非凡,胜似往常。匂亲王最擅长音乐,便时时弹奏几曲。其容貌佚丽,虽朝夕见惯,仍觉若初开之花。薰大将则来往甚少,因其仪表威严。众侍从望而生畏。两人同来参见皇后之时,侍从由屏后窥望,心想:“这两人,都为我家公子所爱慕。倘公子在世,该享受多好的荣福啊!却突然之间寻了短见,真是太可惜了!”他绝口不提宇治发生的事,装作不知,心里却痛惜不已。匂亲王要向父后禀告官中之事,薰大将便告退。侍从想道:“切勿让她发现我。公子周年忌辰尚未满,我却离开了宇治,她定会怪罪的。”遂躲避起来。
      在东面的走廊边,薰大将看见许多侍从正在开着的门口低声谈话。便对他们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是最可亲近之人。我虽为女子,却比男人值得信赖,也能教与你们须知之事。我的心情,你们定会慢慢知晓的,所以我很高兴。”众侍从皆缄默不语。就中有一侍从名叫牟哥,年事较长,颇话世故,答道:“对于并不亲密之人,总是不便亲近的。不过并非都是如此,比如我,便不是那可以随意见你的亲近之人。但我们这些身为侍从的,若装着怕羞躲避你,未免太可笑了吧!”薰大将道:“你如此断言,在我面前不怕羞,我倒觉得真是遗憾了。”她向里面望望,但见一旁堆着脱下的唐装,想必正纵情弄笔。砚台盖里盛着些琐碎的小花枝,看来是供玩耍的。帷屏后面躲着几个侍从,还有几个转过身往门外张望,尽皆发髻高盘,乌黑美丽。薰大将顺手移过笔墨,题诗一首:
      “灿烂女郎花,宿卧花阴下。冰心如玉洁,不留好色名。为何如此担心呢?”便递给了纸隔扇后面坐着的那个侍从,他是背向着她的,并不转过身来,便从容不迫地振笔疾书道:
      “名艳女郎花,坚贞守情志。不似寻常草,任由染露迹。”其手笔虽不甚工整,却自有一番趣味,颇有可观之处。她不认识此人,料想是正欲上皇后殿,被她挡了路,暂时躲避于此的。牟哥也看了薰大将的诗,说道:“这口气像老婆子,可谓斩钉截铁,没有趣味!”便赠诗道:
      “艳艳女郎花,适值茂盛开。试宿花阴下,君情移不移?之后便可确定好色与否。”薰大将答诗道:
      “承君留我宿,一夜自当伴。即是闲花草,此志亦不变。”牟哥看罢道:“何故侮辱我们?我是说在别的荒郊原野吉野宿,并非我们欲留你。”薰只好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侍从们倒希望她再往下说。然她准备离去,说道:“我这般挡住你们,未免征性。你们走吧,我不再拦你们了。看你们今日躲躲闪闪的,想必另有缘由吧。”说罢起身告辞。有几个侍从想道:“她以为我们都与牟哥一样不怕羞,真正冤枉人了!”
      薰大将倚着东面的栏杆眺望庭院,欣赏夕阳中次第竞芳的秋花,心中却甚是伤感,不由低声吟咏白居易的诗句来:
      “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忽闻有男子衣衫曳动之声,显见是刚才背身吟诗之人。他穿过正殿,向前走去。其时匂亲王走过来,问侍从们:“适才过去那人是谁?”一侍从答道:“是大公主的侍从中将君。”薰大将想道:“这侍从亦太贸然了,岂能随意告诉心存非份之念的女子!”她深感遗憾。但见侍从皆亲近于匂亲王,又顿生妒意。心想:“许是匂亲王神情威严,那些侍从才不得不如此。我多晦气,为匂亲王狂恋,只有暗自妒恨,吃尽苦头。这些侍从中,定有她所倾心爱恋的品貌出众的男子。我何不设法诱惑此子,夺取过来,让她也尝尝我现在的滋味?我敢断定,真正聪慧的男子,决不会拒绝我的。但这种侍从又有几人呢?只有想想那二公子了。他常嫌匂亲王的行为不合本分,又担心我和他的恋情被世人知晓枉加讥评,只能隐秘,然而始终不曾放弃对我的爱恋。能有如此见识,堪称世所罕见的贤子。然而这些侍从,与我向来生疏,能否有这种人是无从得知了。近日寂寞无聊,夜不能寐。何不也干一些风流韵事呢?”她这想法,亦有失身份。
      于是薰大将又如前日愉窥一样,特意去了大公主的西廊,这纯属无聊。晚上大公主到明石皇后那里去了,侍从们皆随意聚在廊前,闲谈观月,甚是惬意。中有一侍从正在弹筝,琴技谙熟,爪音悦耳。薰大将悄然无声地走近,竟无人知晓,但闻:“为何‘故故’状奏得如此美妙?”众人大为诧异,来不及将揭起的帘子放下,一人起身答道:“气调’相似的姐妹不在此地。”辨其声音,知此人便是中将君。薰大将亦引用《游仙窟》中典故戏答道:“我是‘容貌’相似的父姑呢!”得知大公主不在,她已毫无兴致。问道:“公主总是常去那边,这归省期间他还做何事呢?”侍从答道:“公主无论在何地都毋需做事,惟寻常度日罢了。”薰大将想到大公主那高贵的身份,止不住一声叹息。为免被人怪诧,只得强忍情绪,接过侍从的和琴,未及调弦,便一阵弹拨。倒也合律合调,琴声与这秋天的景象甚为相宜,真是绝妙动人。忽然琴声嘎然而止,沉迷其间的侍从皆大为叹息。此刻薰大将心事沉重,正寻思道:“我父亲与大公主的身分相当,唯一不同乃大公主为皇后所生。但受母皇的宠爱却完全一样。为何大公主尤为优越呢?许是皇后出生之地明石浦乃风水宝地吧!”又想:“我能娶得二公主为夫,已是莫大幸运,然若兼得大公主,那真是完满之至!”这亦未免太狂妄了。
      再说那已故式部卿亲王之子宫君,在公主西殿那里也有他自己的房间,其时诸多年轻侍从皆在那里赏月。薰大将叹道:“唉,可怜!此人与大公主同是皇家血统呢。”回想当年式部卿亲王曾有心将此子许配与他,或许有些缘份,遂向那里走去。只见两三个身着值宿制服,相貌姣好的童子在外面闲步。一见薰大将过来,忙避退室内,其娇羞之态甚为可爱。但薰大将却不以为然。她向南行至一角,有意咳嗽几声,便走出一年事稍长的侍从来。薰大将说道:“宫君的遭遇实令人同情,我欲向他表达,却又怕这些常用之言给人虚假应酬之感,所以正在努力‘另外觅新词’呢。”那侍从并无去通报宫君之意,自作聪明道:“我家公子虽遭此不幸,然想起亲王生前的宠爱,又蒙大人的深切同情,他将不胜欣慰。”薰大将听罢这泛泛的应酬,甚为扫兴,心中顿生厌感,说道:“宫君与我也算姐弟,具有同族之谊,如今遭此曲折,我理应关怀备至。今后无论何事,但请嘱咐,定当乐为效劳。若像今日叫人传言,避舍三分,岂不是有意推却我么?”侍从也觉得有些失礼,便竭力劝说宫君接待。宫君于阶内答道:“如今我孤苦无依,‘苍松亦已非故人’了。承蒙念惜往日情谊,不胜感激。”此为亲口对答,非侍从传言,其声甚是娇嫩,极蕴优雅之趣。薰大将想道:“他若为此处一普通宫人,倒是很有趣味。可惜身为亲王家的公子,今境遇改变,不得已而与人直接通话。”颇生怜惜之情。又猜想他定然美貌无比,很想见上一面。忽念匂亲王为此子苦思劳心,暗中好笑。却又感叹世间称心如意的男实甚罕见。她想:“身份高贵优越的亲王,培育出品貌优秀的大家闺秀,不算稀奇。最稀奇的,还是成长于宇治山乡八亲王之家的美人。此处荒凉偏僻,且家道枯寂如高僧。连那众人皆视为命苦志弱的浮舟,与其面晤时,亦觉优雅清丽,可爱无比。”由此显见她时刻牵挂着宇治一族。不觉暮色苍茫,他们的不幸因缘历历浮现眼前,令她伤感万分。忽见诸多蜉蝣忽明忽暗地东飞西窜,便赋诗道:
      “眼见蜉蝣不能取。忽显忽逝去不知。世事亦皆如这蜉蝣一般‘似有亦如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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