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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飞 48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深深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五湖放?真好名字,难道做这首曲子的人,本意寄调在江湖吗?”
我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当初我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忘记问她什么含义了,不过有人曾经给这曲子填了一首词,我可以念给你听。”
婀娜轻轻的点点头。
我缓慢而清晰的把词念出来,“漫腰回廊,美人忙梳妆,金屋栖鸟,困卧北窗凉。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一夕九回肠。夜雨泛江,舟头舞尽张狂,抒尽胸中臆,平生畅。歌挽秋气爽,解颐人,堪寻访。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
这首词的前半阕是姐姐填的,后半阕我前几天刚刚写上,要到今天我才明白姐姐眉宇间的落寞,大抵,她是希望能五湖放歌,钟情一人白头到老,我也一样。可惜,这天底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婀娜轻轻的念了两句,“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好词,好句,好意境。小凤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婀娜便转了回来,手中轻轻拿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耀州窑的如意连心斝,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凤公子可曾听说维岳以西百里处有一座名山,唤作玉墀山的?”
我点头,“总听人说‘林泉净霁烟,千嶂碧透天。人间灵秀地,维岳玉墀山’,可惜凤飞到维岳时日尚短,还未曾亲去玉墀山看过。”
婀娜又问:“但公子可知为何玉墀山如此出名?”
我答道:“想来因其景色绝秀,故此成为名胜之地。”
婀娜摇头,“玉墀山风景固佳,可它真正出名却不再其景致,公子不妨猜猜那诗中所说的‘碧透天’是什么?”
是什么,不就是景色吗,我傻傻的摇头。
婀娜笑说,“‘碧透天’不是普通的景致描写,它其实指的是一棵茶树,已经三百余年,全维岳顶尖的好茶都出自碧透天,剩下的才能轮到周围的茶园茶树,可一株茶树上早春抽芽的茶叶能有多少?培制后一共也不过那么三五斤,除了贡进宫里的,市面上流动的,可就不多见了,因此这出自碧透天本株的茶叶通常是天价而售,素有‘一两黄金一钱茶’之称。”
我盯着眼前的连心斝,轻轻问:“难道姑娘杯中沏的就是‘碧透天’吗?”
婀娜却笑了,“也不完全是。这里面还有一重典故。因为碧透天的珍稀,故此对每年早春采摘下的春芽就分外精心,由积年的老茶工上手,非要三十年以上的成手不可,等闲人碰它不得,这门规矩也立了有近百年。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茶王秦家也和这碧透天一样,根深种少,五代过后,满族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接下茶王秦春引的衣钵,旁的制茶师傅巴不得自己也能在碧透天里分一杯羹,可惜,十年下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在制出绝顶的碧透天来。而秦家后人又死守着那份制茶的秘方不放,任穷的当了裤子,这份秘方就是不外传。树还是那棵树,可惜制茶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每年天朝都成的斗茶会上碧透天都败北而归,所以近十年来,世人只知道‘黄团’、‘蕲门’,而不知道碧透天。昔日名动天下的碧透天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渐渐被人遗忘。”
我惊讶望着婀娜,“难怪我从未听说过碧透天的大名。那么又是什么人重新掌握制作碧透天的绝技了呢?”
婀娜说:“小凤公子果然聪慧。说来也巧,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这碧透天的制法由秦家后人的口中漏了出来,被人听了去。偏听了这个秘方的人有心,记了下来,经过三载的精心配置,不但培制出和当年一样精致的碧透天,还更新了工艺技法,比原来的基础更上层楼,在今年帝都的斗茶会上一举夺魁。让天下人重识碧透天。”
我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杯子,“原来如此。”
婀娜笑着把如意连心斝从托盘中取出放在我面前,“小凤公子面前的这杯茶呢,就是改良后的碧透天。从开始杀青的时候就在炉火中兑上上等的各色花苞,这茶从摘采到制成竟要烧掉上千斤的花瓣来配它。故此外观油润光亮,绿中稍带金黄,色似象牙,形似弯月。冲泡时清澈明亮,香气持久似兰如蕙,沁人心脾,回味甘甜,余香持久,而且每道冲泡的味道各有不同,就是在茶凉之后,也仍有余香在口,人称‘冷香余韵’。细品之下,共有九泡八十一香之说,所以又得了一个名字,唤作‘万艳同杯’,素有千两黄金一杯茶的说法。”
我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笑说:“万艳同杯,真好名字。茶好,名也美。可惜凤飞一无长物,这千两一杯,凤飞不敢问津,今日得缘一见,已经是福缘不浅。”
婀娜说道:“千两黄金一杯茶是说那些红尘浊物的,公子岂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公子可知是何人再制这万艳同杯?”
我略一忖度便答:“是婀娜姑娘吧!”
婀娜的眼中爆出一抹欣赏,“正是。小凤公子,婀娜这万艳同杯虽然号称千两一杯,但对知音知己,却不偿一文。‘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公子的曲、公子的词,让婀娜感同身受,难道公子能用一曲酬婀娜,婀娜就不能用万艳同杯答谢公子么?”
“万艳同杯”,“万艳同悲”。这世上伤心事各有不同,又怎能在一杯茶香中,说个明白。婀娜,你和姐姐都是绝顶聪明的女孩,可为什么又都看不清、看不破这红尘的真真假假。
我轻轻把连心斝放回到婀娜的托盘中,“同杯不同悲,伤心人别有怀抱,婀娜姑娘,凤飞不谙诗酒茶歌久已,今日姑娘盛情,凤飞心领了。”
婀娜静静的看着我,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阵狂放的笑声响起,声震四壁,余声不绝,“……哈哈,好,好。想当年我万两黄金使出,不过换来婀娜姑娘素手一杯茶。今日凤飞公子仅凭一词一曲,就让婀娜姑娘视为知己,如此人物,怎能不见?!婀娜,拉起帘子,让我看看小凤公子的丰姿。”
怎么,难道这屋子中一直还有旁人在么?!!
婀娜站起来,轻巧的把垂在屋中的帷幕拢起,我转过头去。
帘子后面放了一个贵妃榻,上面躺着一个人,胸口上放了一个白玉杯,杯中满满的装了一杯碧绿的杯莫停。身上胡乱套了一件白衫,头发乱七八糟的披下来,在脑后用一个金环挽住。这人正歪着头看我,见我看他,呲起细碎的白牙冲我一笑,“久违了,凤大夫,唐情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