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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十五章 神医神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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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
醒时约掌灯时分,无月,星光尚好。
晚风送爽,清新得从未那么沁人心脾过,隐隐夹着一股药香。
想坐起来,稍微动一下便觉胸口有些异样。
小心翼翼探手摸去——针?五六枚针?
把银针捻下来他还是会的,取下了针,方坐起四望。
借洒进房舍的星星微光,见屋中只有自己一人,忙下床,出门。
正对门的一片田野不知种了何物,似有清香传来。身后一排小屋,自己所在乃东起第三间,最东头一小间灯火隐现。再往西看去,正中屋子灯光明亮,但余下偏西的几间房依然暗着。
——这是哪里?
不加思索,直奔正中而去,忙忙的忘记查看脚下,不小心就是一滑,“噗嗵”跌倒在地,忍不住“唉哟”一声。
还没爬起来,正屋里有人察觉,一个箭步就冲出来,喝道:“是谁!”
虽然这句话问得很不客气。
虽然对方冲到他跟前就亮出了剑。
但这声音已经让他觉得十分亲切、可爱,一颗心踏踏实实落下来。
“翠……翠姑娘?”
翠羽儿收了剑,也松口气,盈盈笑道:“辛此,你终于醒过来了——跌得不重吧?快进来,我给你引见,这就是神医秦仲华。”
——吓!?
屋子中央有张圆桌,桌旁端端正正坐着个三旬上下,短髯,眉心处隐隐拧成“川”字的黄衣人,神色严肃,见辛此进来,只点了下头:“算计你也该醒了,银针还我——坐吧。”说着伸出手掌,好像对辛此自行取针之事并不在意。
——这个人就是当世神医?
辛此连忙将针递上,秦仲华一把接过,盯了辛此手掌一眼,又抬头盯他眼睛。
辛此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秦神医,我、我……”
秦仲华一挥手:“没什么。”将针对着桌上烛焰逐枚烤过,收好。
辛此刚刚坐下,屋外又进来个人,端着只大托盘:“秦神医,翠姑娘,久等——辛此?你醒了就好,来,一起吃晚饭。”——竟是徐伯人!
秦仲华望了望水钟:“徐,你们自便,我有事出去,这里东西别乱动,也别四处乱跑。”话毕,人已走到屋外。
翠羽儿望着徐伯人手里:“徐大哥,你真会做饭!”
徐伯人笑笑:“献丑。”——切菜要用刀,凡跟“刀”有关系的活计,他都比较感兴趣。
虽是山蔬野菜简单烹煮,却也滋味十足,更多了分鲜美。
不过辛此心神不在吃食,问道:“徐少侠,西瓜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不过已经在针灸了。”
“我能去看看吗?”辛此不放心。
“秦神医脾气有些古怪,西瓜未醒前,都不许我们探望。不过,现下他应该是去了。”徐伯人笑笑。
“咦?你怎么知道?”翠羽儿插嘴。
“我看见他出屋后,先去东面隔壁——就是那间药庐——打一转,便向西面去,西边住的只有西瓜一个人。”徐伯人解释。
辛此这才放下心来,又问:“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翠羽儿接口:“你是不是闻到一股香气,然后人事不省?”
“没错。”辛此点头。
“那是‘迷藤’的味道。我们晕过去后,跌到‘迷藤’上,再一路滚下来。明天日出你看高崖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黄绿色就是了。”翠羽儿扒了口饭。
“可是,现在我们什么香味都闻不到。”
“这就是‘迷藤’奇妙之处——它的香气只往上飘,下面一点味道都没有——要是闻到了,又得晕倒。”翠羽儿说完,见辛此点头,自己这才继续大快朵颐。
西起第二间屋,摆设随意而自然,有琴棋书——剑?
侧壁上一柄剑,有些突兀地悬在那里,鞘已蒙尘。
而琴棋书等物上也落了薄薄一层尘土。整间屋,只床帐及桌子周围有清洁过的痕迹。
此刻,躺在床上的正是西瓜,足太阳经一路针满金银细针,长短大小七十八枚。
秦仲华进来,燃起三支蜡烛,手持一根三棱针,平平针入西瓜印堂,刺出一点血之后,立即收针。
烛下,西瓜睫毛就是一颤。
面无表情的秦仲华,此刻眉尖也不由得轻轻一颤,立时手法熟练地,开始将西瓜身上金银针一一取下。
“老大……老大——”西瓜不安动了动,悠悠醒来,“……黑的……我又做梦了……辛此大哥,你在干什么?我身上怎么了?”
他随即清醒过来:“你不是辛此?你是谁?我怎么了?我在哪儿?”就要坐起。
“别乱动,席冼华,给你收针呢,有事一会再说。”秦仲华喝道。
西瓜心里蓦地一震!全身上下仿佛被定住。
足足待针全部起出,他才摸索着,死死抓住秦仲华的衣袖,急切,又苦涩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我的名姓……”
——席冼华,这个名字他已好久不用。自从遇上小柳之后,再没人这么叫过他。
“……喏,姓席啊,不如叫西瓜。呵呵,又好吃又顺当,就像我叫小柳一样,省得拗口。”小柳这么说。
然后“席冼华”就成了“西瓜”……
如今,此处,有人突然叫出他本名!
西瓜如同梦中,手里却塞进来两团核桃大小的东西,只听对方平平板板的声音:“我当然知道。这个你先慢慢吃,很苦,不过吃完了会舒服很多。”
“你——认识我哥哥还是姐姐?怎么认出我的?你又是谁?”西瓜继续追问,“你不说话,我死也不吃!”说得倔犟。
“我说话你便吃?”对方问。
“对。”西瓜简单回了一声。
对方就慢条斯理地问他:“难道,我现在没有说话么?”
“你——”西瓜突然觉得这一句反问的方式实在是很熟,而且好久未听过了,“你没有回答我,不算数,所以没用。”
“算数,而且非常有用——你说过,我不说话你就不吃药,我没有不说话,所以你应该吃药,而药是给你治病的,要是……”对方声音不急不徐。
“要是我不吃药,毛病就不会好,我吃药,就有望恢复,如果治愈,归根结底是因为你说了话而使我吃了药的功劳……”西瓜习惯性顺着对方话头往下说,“因此,只要说话,就是有用——你、你认识老大?!”抓住对方不放。
——这样“胡搅蛮缠”的逻辑,一向是小柳拿手好戏。
西瓜将对方双手抓得更紧:“你认识我老大,而且跟他很熟,对不对?”
“把我手捏断了可没人给你针灸。”对方声音始终平平板板。
要是西瓜看得见,便会发觉秦仲华其实一直冷冷板着脸,说出的话却完全相反,暖暖的,对比鲜明,煞是有趣。
“难道你是秦仲华神医?别让我猜了,都快要闷死了!”西瓜忙道,“要不,我慢慢吃,你慢慢告诉我?”
“你真能吃下去?”对方却反问。
“怎么不能?”西瓜不甘示弱咬了一口,“我吃给你看——哇!这么苦……你、你放了什么……”
“不过是蛇胆、黄连、莲子芯之类,死不了人——而且你以后还得吃很多。”对方悠然道。
“老天,岂不是让我以药当饭?”西瓜叫苦。
“那样更好,说定了。”
“别别别,天天这么吃药,两个月就死定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呐——”西瓜忽然惊觉,似乎很久没有如此说话了,这样顺口的拌嘴,这么熟悉的玩笑,让他又成了那个跟在小柳左右,叽叽喳喳的西瓜。
一想起小柳,他闭上了嘴,闷闷地不说话。
秦仲华见状,暗暗摇头,开口道:“没错,我是秦仲华。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五年前见过一面。”说着,拍拍西瓜的手。
“我们见过面?五年前?”西瓜思索。
“那个晚上,柳给你家人起坟,我看了你一夜。”秦仲华淡淡道。
“什么?你就是——”西瓜低头,默然。
对往事的回忆有时是一场痛苦。痛苦的原因不是记不清过去,而是实在放不下某段记忆。
“冼华,怎么话说了这么多,你还不吃药,是想耍赖不成?”秦仲华出声提醒。
“吃药……有什么用……”失神反问。
“我还第一次听见有人不打算治病的。”
“当真?你有把握让我复明?”
“严格说来,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除外?哪一种?”西瓜追问。
“病人不听话的时候。”秦仲华强调,“特别是不相信我的话的时候。”
“听话?好,我吃药。总有一天,我得见见老大!”西瓜努力吞咽。
“柳作什么了?”秦仲华不动声色地问。
“——哼!他是冷修罗,把西瓜害惨了!”窗外,有人替他大声回答。
翠羽儿饭罢,哪里闲得住,叫上辛此在屋外偷听,恰恰听见最后两句问答,火气一下子蹿上来,闯进来就将所见所闻加上自己的推断,原原本本一股脑倒了出来:“我要是再看见他,一定一剑杀了他——”
“不行!”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叫道。
其中一个,是收拾完碗筷,刚刚走进来的徐伯人,另一个,是——西瓜。
“西瓜,他害你,你还护着他?”翠羽儿惊讶问。
“不……老大……不管怎么说,都不是那种……”西瓜半吞半吐。
“不必争了。”秦仲华声音不大而颇有力,“眼下病人要休息,不是吵架。听我说,冼华一会儿吃点东西睡觉,明天带你认认这里地形。伯人,明日你和……辛此,到山外置备粮食,一下子住这么多人,我这里没多少食物。空房也不多,挤一挤罢。”一一布置。
“我作什么,秦神医?”翠羽儿忙问。
“叫我老秦就行。”秦仲华更正,“——大概也没有什么事了,你就打扫打扫屋子,做做饭,照顾西瓜,有空再洗洗衣服。”
“老秦?”翠羽儿好奇,“你比我们大多少啊?”
“我五十四岁。”秦仲华看她一眼。
“不会吧,一点也不像!”翠羽儿惊呼,“还以为你不到三十……”
“你只想说这些?”秦仲华继续看着她。
“不,不,我的意思是辛此不会武功,翻山越岭会很辛苦,而且他跟西瓜更熟,不如留在这里。还有,到山外的活计对我来说,比打扫做饭容易多了——真是不大会,就连方才晚饭都亏徐大哥代劳……”翠羽儿声音渐低,脸上有些发烧。
秦仲华若有所思,应道:“可以。”
“太好了!多谢秦神医——老秦!”
或许,芳心正不自知地,为可以和徐伯人在一起而暗暗雀跃。
“伯人,你想问什么?”秦仲华转向徐伯人。
徐伯人未迟疑:“听说空房不多,我可以露宿。”
——当真为别人想得周到。
“也不必。冼华住这里,羽儿就睡方才辛此呆过那间,你和辛此……挤一挤,睡我房里——好了,没事就歇着吧,养足体力明日出去。冼华,你可以走动走动,夜间还有一遍针。”秦仲华道。
“……老秦?”辛此低低地叫,“我想睡西瓜这里,方便么?”
秦仲华想想:“你不放心?也行。”
“那我先去端粥过来。”徐伯人道,转身出去。
“还有我——”翠羽儿追出去,显然一直未注意秦仲华对西瓜的称呼。
厨下,粥有些冷。
徐伯人想了想,还是添上柴火,热了一下。
热粥时,洗净两棵青菜,择了,刀光一闪,切段装盘,撒上盐花和糖,又浇上些醋,拌一拌。再取过事先蒸好的一方腊肉,挥刀切了,装在另一只小盘子里,淋些酱汁。
——只要用到刀,徐伯人一向喜欢,无论手里是剑刀还是菜刀甚至用来劈柴的那把钝刀。
翠羽儿站在厨房门口,插不上手,注目徐伯人背影,双颊无端飞上两朵红霞。
她在出神。
因为想起了跳下深壑之前的一幕:徐伯人从容不迫的举止,真挚的眼神,尤其是摘下玛瑙坠的一刻……
“嗤”——不小心,轻轻笑出了声。
徐伯人闻声回头:“翠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翠羽儿双颊红霞已经弥漫开来,面上一片绯红,赶紧道,“这个东西,该还给你了……你不会怪我不听你的话,跳下来吧?”说着,摘下坠子。
“这个——怎么会怪你。”徐伯人淡淡笑笑,“我手湿,帮我挂上可以么?”
“当然……”翠羽儿忽觉心慌意乱,挂上玛瑙坠,立即道,“我——回去整理房间了。”飞快说毕,一掠而去。
人都走了,厨房仿佛还萦绕一股清香。
徐伯人觉察到,只有摇头苦笑,然后——想一些事情。
该问问老秦的事情。
西瓜所住的屋子,门框上有块匾——除这间外,只最西边一间房子还有匾。
最西边的屋子,匾额很奇怪,只有一个字:“人”。
这间则象样些,题着“怿柳居”。
徐伯人一双夜眼,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端了清粥小菜进屋,见秦仲华坐在桌旁,辛此和西瓜在屋里走走停停,辛此不住为西瓜解释什么,当下笑道:“西瓜,饿不饿,粥来了。”
“白板大哥,这里有笛子,老大说过你会吹,这次可得吹给我听,不许推托!”西瓜精神看来好了许多,“唔,好香,刚才满嘴苦不拉几,可折腾死我了。”他记性不错,几乎不用辛此搀扶,自己走到桌前。
手指刚落到桌面,冷不丁秦仲华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力道之大,碗碟震得跳动。
辛此、徐伯人,尤其是西瓜,吓了一跳:“怎么了?”
秦仲华看着发红掌缘,还是面无表情地道:“听出来桌上碗碟位置了么?”
徐伯人随即明白他用意:练耳力。
——看上去一脸严肃的秦仲华其实并不古板。
屋外脚步声响:翠羽儿。
翠羽儿一进来便向辛此道:“我刚才收拾屋子,这是你的剑。”
那把假的天泉剑,小柳让辛此代西瓜保管的剑。
辛此未答,看样子正出神——他的目光,在“怿柳居”悬着的宝剑上,流连不去。
“辛此,辛此?发什么呆?——剑?老秦是你的么?让我看看行不行?”翠羽儿看过去。
辛此眼巴巴望着秦仲华。
“寄放的,拿下来吧。”秦仲华点头,拍拍西瓜肩膀,“慢慢吃,以后你会看到的。”
翠羽儿便走去将剑摘下:“好重!”
这剑,确实比白剑沉重得多。
剑长,四尺九寸;剑穗,本色纯白,现已暗灰;剑锷,黑色小牛皮缠手,银什件银吞口;剑鞘,灰黑,隐现云纹。
翠羽儿伸手拔剑——寒光现,映得人毛孔一缩!
冷森森泓如秋水,一望而知,定是名剑!
剑脊,靠近护手处,涂鸦般随意几笔,镌出天边小小一朵云。
翠羽儿赞不绝口:“好剑,岂止是宝,简直万中无一的绝品!”
“怎见得?”秦仲华问。
“我试验给你看。”翠羽儿将假的天泉剑抽出,两剑相交互砍——
“嘡啷”!
假天泉剑的半截剑身,掉落地上。
“如何?”翠羽儿得意道。
辛此两眼发直,脸色微微发白。
徐伯人望着剑,一语未发,目光投向秦仲华。
秦仲华只点一点头,却对辛此道:“你的剑断了,先用这柄罢。”
“什么!这剑——给、给我用?”辛此大吃一惊。
“用吧。”秦仲华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