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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洞房花烛 ...


  •   谢微睁开双眼时,龙凤双烛燃得正好。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相传汪洙写的这首诗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不想初来乍到就撞上了一桩。

      万籁俱寂。从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令她从懵懂中惊醒,凝神细辨,依稀能听出是丑时。

      目光从燃着龙凤双烛的烛台掠过,谢微倚在雕工精巧的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盖着的锦被,触感略有几分冰冷,更真实得让人内心彷徨。

      亏她还能分出心思想道:据说习俗要撒一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想来床是重新铺过的;不知合卺酒喝过没有,是否和影视剧里一样,是一根红线系起的两个瓢。

      然而,原主并未馈赠她任何记忆,连姓甚名谁都无从知晓……醒来时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一个人和衣而眠,度过一个有名无实的新婚之夜——剧本应该是写好的,谁能想到新娘就这样换人了。

      陡然换了时空,脑海中虽跳出了穿越二字,但让一个现代人接受穿越的事实却并不容易。然而诸如恶作剧等猜想都无从解释当下处境时,余下唯一的那个解释,即便再荒谬,恐怕也是事实。

      谢微从来对穿越感觉微妙,类似夺舍的行径终究令人难以释怀,即便原主是寿终正寝,在睡梦中安然而逝,这样看似自然的接替,仍有鸠占鹊巢之嫌。壳子不是你自个的,心中没有半点数么?亲朋故旧不是你的善缘,荣辱福祸并非你的因果。

      事已至此,惟有默默替自己申辩几句:眼下的情形绝非她的主观愿望,若是穿越大神有灵,速速将她换回到自己的壳子里……若是有穿越监测局的存在,她立誓要写一百封投诉信,抗议这直接掉包换人一样的坑爹操作。

      她原本的生活四平八稳,感知到的眼下这身体也康健,不像是经历过生死交替之际的灵魂转换。简直让人有种错觉——整桩事就是她自个跑错了床位这么简单。

      有个模糊的声音跳入了她的脑海中:或许你就是她呢?无迹可寻,是因为没有破坏自然法则……

      怎可能?她立刻在心中反驳,不如告诉她只是一场梦很快就会醒了……可她平素多梦,知道梦中世界到底不同于现实,无论跌落到梦的第几层次空间,只要她想随时都可轻易挣脱。

      若是梦至此早该醒来,只怕是从今往后,过往的二十多年,反倒成了一场旧梦。

      倚坐在床头,思绪万千漫无边际,从古代到现代,一幕幕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掠过。纵是再荒诞不经,内心其实也已对穿越之事屈服了七八分,思及唯恐归不去故里,流落在此人地两疏,一时悲从中来,却连啜泣亦不敢高声。

      且惊且惧,且哭且恼,也不知过了多久。情绪发泄得过了,有一种脱力的疲乏感,心中倒是平静了下来。瞧着外头的夜色都不似先前浓重了,听着更漏声,原是寅时将尽了。

      渐渐认清事实无法更改,当知逃避终究于事无补。未若这般想来:如此不讲究的破穿越,怕不是实习生搞出来的;既然这么容易就过来了,说不定哪天就回去了呢?

      既是如此,眼下最要紧的是,补觉。至于其他,且待天明后见招拆招就是了。

      靠在床头坐了这半宿,略觉肩背酸疼,稍稍活动一下胳膊,看天色未晓,除却外衣,躺进大红喜被里,踏踏实实地睡下了。

      这一觉安稳无梦,醒来时,朦朦胧胧中听见外间有谈话声传来。

      “已是辰时了……”想是怕惊扰了她好眠,纵不在里屋,说话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谢微凝神留意,听得却不是十分真切。随后又一人低低应道,“不必了,让姑娘好生休息。”

      这声音听着更沉稳些,像是个有说服力的。前头那丫头也没再争辩,轻叹道:“是了,早些时候进去瞧时,姑娘在睡梦中犹有泪痕,何曾这样委屈……”

      话未说完,似被打断了,像是被拉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咛着,声音更低了几分,几不可闻。

      谢微并未立时出声唤人。不知唤何人尚在其次,她并不想一件装备都没捡就先送人头——换成古话说,大约就是谋定而后动。就眼下的情形若做不到心中有数,她一动只怕全都是破绽。

      心中犹存疑虑:按说新婚次日,从不曾听闻有新妇高卧不起的道理。虽不知朝代年份,新郎不见踪影也暂且不提,但以常理推论,清早起身梳妆,往长辈跟前敬茶总是推脱不过的吧?

      但她都能想到的,陪嫁的人中若无一个能拿主意的懂得,断是说不过去的。照眼下的情形看来,丫鬟们倒是忠心的,不似奸猾欺主之辈。既如此,她不如听之,信之。

      此时睡意已消,仍旧安静地躺着,听着侍女们轻手轻脚的走动,以及偶或的低语。直到辰巳相交之时,方才作出惊醒的动静来。

      三名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垂手立在床榻前伺候她起身,含笑道:“姑娘醒了。”

      只一言,可推知应是从娘家跟过来的丫鬟,是这家姑娘屋里使惯了的人,言语神情之间,自有一份经年养成的默契,不见生疏之色。

      虽是如此,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进屋里伺候的三个丫头,瞧着似行事稳妥的。见姑娘神色恹恹,生怕惹她伤怀,于是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贵瓷器一般地伺候着;倒是省却她一睁眼就要揣摩原主性情的烦恼了。

      任凭谁家姑娘,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无论其中有何缘故,都没有不许人委屈的道理。即使这家小姐真是个心大到没边的奇葩,到此时仍言笑如常,怕也会被人视作强颜欢笑。

      她的睡眠时间算来不足三小时,虽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精神也说不上太好。落在忠心耿耿的丫头眼中,怜惜姑娘憔悴,更不敢失言,开口必先斟酌再三,话也就少了许多。

      谢微原先听她们开口说的是官话,但到底与她素来的口音略有不同,于是惜字如金,试着开口说上一句半句,却惊奇地发现模仿起来并无太大困难,竟似原本就会说这儿的官话似的。

      纵使要稍加适应练习,但就像是一本温习过的书,重拾起来并不费力。

      偶有生硬之处,含混过去,丫鬟们也只当是她醒来精神略短,心情低落,无人见疑。要说起来,姑娘比她们想象中更平静些,双目略有些肿,但不细看,也瞧不出哭过的痕迹来。

      于是,这才让在屋外候着、恐惊扰了姑娘的小丫头们进来伺候,略略收拾下屋子,将洗漱后的残水端了出去。而她们三人,守在姑娘身边,伺候穿衣梳妆,寸步不离。

      谢微瞧这三人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皆与其余的丫头们不同,想是在姑娘屋内有些身份的大丫鬟。一人略年长两岁,走出屋去约束丫头婆子们,竟是令行禁止,无人违背,依稀听得人人皆唤一声“蕙姑娘”。

      余下二人,一人着翠衣,一人穿粉衫,十六七岁,花朵一样的年纪。随侍在姑娘身侧,侍候着换了衣衫,又将她引至妆台前坐下。

      瞧着镜中的少女,宛然就是她平日里的形貌,不过是改作了古装扮相。谢微一怔,心上不知作何感慨,到底是自在了几分,甚至有闲心打量起古时的梳妆台与铜镜,思绪翩跹。

      “菱花镜里形容瘦”一语蓦地闯入了脑海中,随即就被她驱逐出境。镜中的少女端坐不语,神色淡然,却无人知晓身为一个异乡客,她的一言一行不敢随心所欲,周围的一应事物,譬如屋内的陈设等等,皆在暗自留心。

      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侍女们奉上了食盒,正在摆桌。初唐以前,进食时席地跪坐,一人一案,而如所见这般,椅子凳子成为了主流,改为垂足坐在高椅上用餐,已是宋代往后的坐姿了。又见侍女以及自身都是一双天足,未见宋以后缠足的陋习,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见镜中的少女,眉目间亮堂了起来,立时稍作收敛,心内却在胡思乱想:这铜镜打磨得很是精致,但到底与玻璃镜子不同,古代若有黄脸婆的嘲讽,焉知不是铜镜的锅?

      无论心中转过多少念头,面上却未显露分毫。自古道言多必失,谢微决意将古训秉承到底。瞧着姑娘沉默寡言、百无聊赖的样子,穿翠绿衫子的婢女上前两步,侍立在她身侧,踌躇着问道:

      “姑娘可是想看书了?”

      谢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若是个爱读书的,不用装文盲那太好了,行事也方便许多。

      到目前为止提供了最明确且有用信息的翠衫丫鬟,像是在这一眼里得到了鼓励,忙道:“箱奁都还未归置,若是姑娘这会儿有想看的书,让婢子去寻来可好?”

      这丫头看来也是识文断字的,谢微记得醒来时就听见这翠衣丫头与她那位“慧姐姐”说话,而蕙姑娘则唤她与另一个丫头“子衿”与“静姝”。

      正为谢微梳头的那丫鬟身着粉衫,温婉可人,未语先笑,想是静姝了。

      这两个名字一听就知是从诗经上搬来的,取自《国风》中的爱情诗,只是先前猜不出是谁起的。寻常的大户人家,会给丫鬟起这样的名字?红楼梦中贾宝玉拟的袭人二字,都被批刁钻古怪;现在知道她们姑娘是个读书的,若真是她的手笔,这倒让人忍不住好奇起先前那位小姐的性情来。

      “书就由你归置吧,如家中一般就好,”谢微话音微顿,目光落在面前的妆匣上,又道:“也不急于一时,先将嫁妆单子取来。”

      打开的妆匣里珠光宝气,璀璨生辉,倒是提醒了她,若要在此地安身立命,自然是要先清点一下财产,了解目前的财务状况。

      心中拿定了主意,然她话语淡淡,让人听不出几分对此事的兴致来。

      这屋里的丫鬟,蕙丫头年长几岁,凡事也不冒头,却是个沉稳拿主意的,然而但凡姑娘喜好都要私下问过子衿与静姝。谢微推度,那两个小丫头可能是自小跟着小姐的,而蕙丫头像是长辈赐下的。

      她摸不准一应事宜分别由谁掌管,吩咐的时候也就不曾转身,端坐妆台前,目光似落在镜中的妆容上,微有几分神思不属的恍惚。

      子衿一怔,立时应了。在家中时,夫人拿嫁妆单子过来同看,姑娘却兴趣寥寥;此时说是要看,依然神情恹恹,也无几分兴致。或许也只是随口一说,或是想借清点嫁妆来打发时间,解个闷儿的,于是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就捧了个精致的描金奁具回来。

      子衿打开匣子,先取出一份嫁妆单子,呈于谢微,其后检视匣内,还藏有一叠银票。

      取出观之,最上头的一张是一千两的面额。

      谢微的目光微顿,心想:怕不是穿越到架空的时代了吧。

      一千两的银票,一共五十张。

      虽听闻古时讲究出嫁十里红妆的排场,但一般的殷实人家放上几百两压箱底的银子已不算少了。谢微的脑海中极自然地掠过了两个念头。

      其一,这位姑娘家中很有钱,很有钱,很有钱。

      其二,这位姑娘的父母想是很疼爱她,至少在银钱上毫不吝惜。

      若是以历史记载的正经朝代来估算,古代金银比价长时间维持在一比十以下,按现代金价折算,这一匣子的价值约莫相当于存款账户上有八个零。

      她都这么有钱了,可是已经嫁人了!

      许是数钱的感觉太美好,以至入暮后,官人归家来,灯下与她闲聊,温言问她在家有何喜好,她闻言抬眸一笑,弯弯的眉眼,闪耀着快乐的细碎光芒,令得入眼的秀丽风致生动无比。

      “数银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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