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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Part 9 ...

  •   韩家的饭厅依旧空空荡荡,长长的餐台两侧,坐着面色疏冷的父子两人。黎洛坐在父子两人中间,感到两人之间流淌着一股寞名的敌意。晚餐很丰盛,不过菜色生冷,大都是半生不熟的海物,三个人,只有韩济远吃得津津有味。黎洛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大概是讲有这种饮食习惯的人本性中都有残忍的一面。
      “黎小姐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吧?”
      “是的。”
      韩济远点点头,不再讲话。黎洛以为他会问自己很多问题,可是看起来他真的是只想请她吃一顿饭,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已经肯定了她的存在。
      她把手中的刀叉放好,淡淡地笑了,“韩伯伯,听澄阳说,您知道我是他的老师。”
      韩济远一怔,盯着她,他以为自己不提,这个女孩也会乐得忽略这个敏感的话题。
      “您不觉得老师和自己的学生谈朋友不太好吗?”
      韩济远愕然,他不知道黎洛这样讲是什么意思,“这个,我一直在国外生活,所以观念比较新,你们,彼此喜欢就可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诚心地感谢您能支持我们。可是,我感受到的却不是这样。我看到自从您回国,澄阳就离开了学校,走上了您为他铺好的道路,甚至,我看到那间他用心建造的音乐工作室也被移为平地。伯父,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因为我的存在,他被迫走上一条他不喜欢的路。”
      澄阳望着黎洛,他没有想到她居然感受到了这么多,而且这样大胆地在自己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父亲面前提起。
      韩济远笑笑,“为什么要这样问?你不觉得对你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现在的样子吗,社会是很现实的,我不想看着我的儿子抱着他的所谓的梦想,爱着他的老师走上他自以为美好的路。现在呢,他很快就可以子承父萌,然后得到早就属于他的那个位置,而你们,彼此相爱的人,也不会因为世俗的关系分开。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我不觉得。我所知道的好,是澄阳在他的中央森林为我弹加州旅馆,我所知道的好,是他在我犹豫不决,打算屈服于一种物质的爱的时候,跑过来告诉我,白天也可以看到星得,我所知道的好,是他那样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看到他,就象看到一尘不染的天空和海洋。可是现在您用您的思维否定了他一切的好,而我好像也成了您的帮凶,帮助您把他变得庸俗,物质,所以我不觉得这样是为他好。而且,我想如果一切都象您希望的那样,我就不再是黎洛,而我爱的澄阳也一定不再是从前的澄阳。报歉,伯父,我无法忍受这个。因为这样的澄阳根本就无法喜欢我,这样的黎洛也不配他喜欢。
      “我从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亲,所以我知道亲情有多可贵,我请您爱您的儿子,可是不要用您的思维和想法伤害他。了解他吧,因为您的儿子是那么优秀又是那么脆弱,他的人生,最好还是让他自己来选可以走的路。我从小就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名老师,因为在我的心中,老师是一个神圣的职业。与澄阳相爱,我不觉得在自己是一种过错,可是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离开,承担这种结果的也该是我,韩伯伯,我会辞职的,请您也不要再要求澄阳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韩济远微笑:“感谢您的这顿丰盛的晚餐,也感谢您接受我的存在。我告辞了。”说着她走到澄阳的身边,向他伸出手来,“走吧,我们一起再去建造一间中央森林,属于我们的。”
      澄阳仰头望着她,看到她在顶灯莹白的光芒照耀之下整个人都围上了一圈光晕,变得好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而象一个自天国降下的精灵。他欣喜地望着她,站起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头,“哦,爸,对不起,你闭一下眼睛。”说着,他用力地吻到了她小小的唇上。“我们先走了,有空我们一定会回来和您吃个饭什么的。”
      韩济远并没有闭上眼睛,他无语地望着他们离开,黎洛的语话依然在他耳边回荡着,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内心有些坚硬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松动着。

      那夜,还是下了雪,洁白的,满世界都是。
      不方便蹬车,澄阳让黎洛坐在车子的横梁上,自己推着车子,慢慢地沿着街道走了下去。她坐在他的怀中,两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就像雪花飘落的声音一般。
      “你真的要辞职吗?”他问。
      “是啊,算是对自己情不自禁的惩罚吧。”她笑,缩在他的怀里,那个离开的决定让她无比轻松,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离开我以后,会去哪儿?”
      “十有八九会去山区支教,那曾是我的毕业梦想呢。”
      “一年,对吧,一年后就回来。”
      “嗯。”她点点头。
      “算了,不要你回来,我过去,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过去。”
      他把车子固定好,风雪中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喃喃:“你知道吗,我现在总是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任性地高考交了白卷,放纵了一年的时间,你就不会成为我的老师,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了,我会跑到你的身边,打败所有的竞争者,然后对着全世界宣布,我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想,如果当初没有这样做,没有复读,我又怎会认识你呢?所以这条路如果让我再走一遍,我还会选现在走的这一条,辛苦却值得。”
      “是啊,我也会。你知道吗?我一定要离开,在丢掉我自己之前,不是因为要忏悔什么,更不是要屈服,我只是希望可以挺直我的肩背,与你再次相遇。”
      她的声音静美如歌,流淌在风雪肆意的冬夜,好似有一种穿透的力量,要打破寂寂时空的浩渺。
      在澄阳的记忆中,那是黎洛对他讲得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澄阳返回尚德上学,回到高三七班。黎洛已经辞职离开,她录了一首歌送给高三七班所有的同学。同学们端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着这首《隐形的翅膀》。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青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亲爱的高三七班的全体同学们,小黎向你道歉,我因为个人的一些原因要离开了。曾经我是那么激动而兴奋地来到这里,而你们也带给了我许多惊喜。慢慢地,我真切地看到,在你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很遗憾,我不能等到你们张开翅膀,放心飞翔,可是无论我在这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用最诚挚的心等待着倾听着你们振翅高飞的声音。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离开的原因,因为我与你们中的一员相爱了,做为老师,我向你们道歉,可是做为你们的朋友,请你们祝福我,因为我其实也和你们一样,是个需要在成长中学会坚强和理性的女孩。我也需要找到一个地方,静静地展开我那双隐形的翅膀,学会飞翔。”
      同学们静静地听完了小黎老师的留言,没有喧哗,更没有起哄,过了一会儿,他们约好了一般,开始鼓掌,掌声有力,清晰,持久。
      他们望着澄阳,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阳光穿过窗棂照射着高三七班的教室。
      光芒四散,像无数透明的羽翼。
      静静中,似乎可以听到鸟翅纷飞的声音。

      ***—————————————————————————————————***

      晶莹的月光。
      甬道尽头的樱花树下。
      澄阳坐在轮椅上,他的面庞在夜色中朦胧,有风来,樱花片片飞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飞舞。他的唇边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得如樱花之远,“抱歉,烦着你听我的故事这么久。”
      “不会,只是经过淡淡的时光的一抹。”安琪呆呆地望着澄阳,他的故事使她震撼,在这夜,这樱花树下,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美好得象歌声,象诗韵一般。
      “后来呢?”她问。
      后来……
      笑意从澄阳的嘴角隐去了,他的眼瞳收紧。
      后来,一切都那么急,那么快,象做了一场噩梦。或者,上演了一场默片时代的悲剧。

      他记起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有一张报纸无声无息地靠近他……
      然后,有一辆车凶狠地冲向他……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凶狠地刺入他的耳膜,他茫然地侧目呆望,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向他飞快地袭来。而他,思绪已打了结,认定身边的一切都是一种谎言,所以忘记了该本能地躲避,于是,他被重重地撞了出去……

      她对他说:“我希望我可以挺直我的肩背,与你再次相遇。”
      那张报纸上登着一则新闻:一女性教师黎洛为了抢救教室里被洪水围困的学生被滑落的山体击中,生命垂危。
      黎洛,黎洛。不是梨花落尽,而是洛水黎明。
      “韩同学,你是新同学,我啊,也是个新老师呢,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祝我们好运吧。”
      “你知道吗,我不知有多头痛你的语文成绩,原来是心态的问题啊,你是高考怯场吗?还是考语文的时候突然生病了,或者有其它的原因。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看你平常总是自己一个人,也不喜欢运动。所以以为你的体质可能不是很好。”
      “澄阳,你很有才华,也很执着。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我希望在未来的一天,看到你在你自己的音乐工作室里,创作出你自己的音乐和舞蹈。”
      “我不逃了,请时间赦免我的罪。因为你也是我生命中所历见的最美好。”
      ……
      ……
      他觉得自己好象掉到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边是火烤,一边是冰封。他痛苦无助地翻滚,挣扎,却是徒劳。眼前出现得全是黎洛美丽的幻影,耳中全是她说过的话语,炼狱之中,无限美好。
      当他从晕迷中清醒过来,张开双眼,望着病房顶部的天花板,她的话语,却更加清晰,一遍一遍不绝于耳:世间的人们,你们可知道情倒底是什么?会让那飞过天南地北的雁侣一起同命生死,它们的翅膀曾经因为一起飞翔,不知度过了多少回寒暑啊。那飞翔来去之间,既有团聚的欢乐,也有着离别的痛苦,更有着负着痴心不肯转移,只等俗世来认同的男女。随爱侣而去的雁,你应该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吧。你们一起飞过了茫茫的万里层云,也曾看尽了千峰上的暮色雪景,现在你形单影只,还能为了什么理由生存下去呢……

      “澄阳。”一个声音真实地响起。他轻轻地俯下头,于是看到父亲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两鬓染霜,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腿。”做了无数的成功的手术,这一刻韩济远才真正了解什么是医人不能自医。
      没有了腿?难怪没有知觉。无所谓的,生命也是可以的。最好是那记忆,一并消失。他继续木然地望着天花板,她的话语浅浅地起伏。
      ……现在你形单影只,还能为了什么理由生存下去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定的结局,当初自己奔到黑板前写下那半阙词,竟是在书写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吗?真希望自己的手臂在那一刻断掉。
      “那位黎老师……,没有死。”
      他一惊,四散的魂魄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
      “爸,你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死,不过,伤了脑子,从出事到现在一直没有醒过来。她没有家人,是个孤儿,我赶去的时候,院方正为她的治疗而头痛,所以我把她接了回来。我想,你一定希望我这么做。”
      澄阳望着父亲,眼睛湿润了,他喃喃地说:“谢谢你,爸爸,我请求你,帮帮忙,让我可以去见见她。”

      那是澄阳第一次坐轮椅,他小心地靠近着病床上的黎洛,那一刻他期待却又担心她会醒来,因为他怕她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会伤心。
      一切想法都是徒劳,黎洛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窗外斜斜射入的柔和的光芒照射在她的脸颊上,映得她的脸,雪白一片。
      长长的眼睫象扇面一样,静止在流逝着的时间里。澄阳悲伤地发现,她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因为她躺在床上的表情,那样的安祥,那样的无牵无挂。她毫无牵拌地睡着,象一个婴孩。
      真是太无情了,她怎么可以不再理他,这样不在意他的存在。
      泪水无声地流淌,慢慢地哽咽成声,就象每一次意识中的百川归海,他的痛也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被逼了出来,汹涌成一股绝望的痛楚的洪流。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好象来到了她工作的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那里,是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看到肆孽的洪水凶狠地摧残着这座它途经的小小的山村。
      在那间低矮的山村教室里,黎洛喊着大孩子把课桌椅推到墙角,一层层地垒起。她一个个把学生们通过垒起的课桌送到教室的房顶上,那里有青天白云,是最安全的地方。孩子们有大有小,年龄参差不齐,都围在小黎老师的身边,在大难中依偎在她的身边,好像她有一双羽翼,可是给他们以避护。
      孩子们一个个被送到屋顶。洪水也瞬间冲进了教到,眼见着就要把教室淹没。黎洛却还没有爬上屋顶。他焦急地对着她大叫,可是她怎会听到?于是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四处寻找,在洪水中摇摆着她的身子。终于她寻到了最后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因为惊怕躲在了桌子下面。她拉他出来,他死死地抱住桌角不放。她抱他,对他说:别怕,没事的。她亲吻着他,终于把小小的孩子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高高地送到大孩子们的手上,可是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侧,头重重地撞到窗棂上,随即晕倒在洪水之中,一瞬间就被迅急而汹涌的洪水卷走了。
      他听着孩子们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们的老师,他无能为力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卷走,只能悔恨地在心中无声吼叫着:“我错了,我居然说你是无情的人。你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情的人。我错了。你听到了吗?我的小黎老师,我错了。”
      澄阳无数次做这个梦,梦中的情景,从来也不曾发生变化,好象这个梦本就是真实的,就算远隔着千里,他也可以感受到她最后时刻所经历的所有。
      这就是后来了。五年来,无数度的经历,可是却是用所有的语言都是无法描述万一的最真实的伤痛和不舍。
      他目光离乱地望着风中轻轻摇摆的花树。
      “后来,就象你现在所看到的那样,她发生意外,我也失去双脚。”
      他转动轮椅,驶上甬道,“我有些累了,打算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安琪望着他踽踽而去的背影,高声问:“对不起啊,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那么喜爱音乐,却当了最不想当的医生。你是为了想治好她才学医的吧。”
      澄阳身子一僵,她的话又让他忆起了一些事。
      还记得发生意外后,父亲曾经带着他去看重新翻建的中央森林,对他说:“孩子,没有双脚没关系,不能跳舞,你还可以写歌,唱歌,爸爸一定尽全力帮你成功。”
      他用颤抖的双手抚摸那些曾让自己无比兴奋和投入的音乐器材,心里酸楚不已,可是他没有接授父亲的好意,他坚持他要当一个脑外科医生。
      父亲沉吟了很久,终于艰难地说:“儿子,你没有腿,做不了外科医生了。”
      何其弄人。世事总是难料,永远不给你你最需要的。
      他依然坚持。结果他终于做到了,他成了韩氏疗养院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五年了,他救了无数脑瘫的患者,可是她,却仍然象个婴孩一样,在病床上沉睡。
      所以,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太艰难了。他不语,默默地推动轮椅,在安琪的视线中缓缓地消失。
      安琪品味着这个有着天荒地老的况味的故事,突然想起澄阳询问黎洛渔歌子那阙词她好象在另一个故事里见到过。那个故事里也有着一段惊世骇俗的感情。
      还有一句话,被许多人津津乐道着:一见杨过误终身。
      她傻傻地坐在樱花树下,回想他的故事,心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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