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时光居

42、生离死别（下）

　　底下倒也干净，并没有水，只是漆黑一片。
　　徐少辰他们干这一行少说也有十年八年了，遇到情况反应能力也快，所以黑暗中最先适应了过来，在小伍和承欢打开手电筒之前，从一侧的门闪了出去。
　　小伍打开手电，看着这个小黑屋，只有一扇门。便跟承欢使了个眼色，将灯一关，开门出了去。

　　这里便是真正的毒工厂。
　　宽大的厂房嵌在石壁里，分上下两层。第一层是一个大实验室，还有关押活人的监牢；第二层是一个小实验室，及一间可以看到整个实验室的监控室。这里所有的人都穿着结实的白色防毒服。
　　承欢躲在一层的实验室后面，正盯着一个刚从里面出来换班的士兵。要想进到实验室里面，必须先弄到这身防毒服啊。
　　只见承欢手起刀落，这个刚把帽子摘下来的士兵，便喉头一震，倒下了。承欢迅速换上衣服，藏好尸体，跟着一个医生就进去了。

　　“站住，你不是换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实验室里，一个军官用日本话对承欢说道。承欢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衣服胸前的口袋上，都是有编号的，怪不得一眼便能认出来。
　　承欢低着头，显然她听不懂日本话。
　　“问你话呢！怎么回事！”军官恼火道。
　　正当承欢破釜沉舟，准备动手的时候，突然，身后出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但说的却是日本话：“笨蛋！我让你去二楼，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的人正是徐少辰。
　　原来已经记下位置和简单构造的徐少辰他们，正准备回去禀报陈站，却无意间看到承欢换了衣服进去了。徐少辰放心不下，便让顾湘带着图纸先回去，自己也换了一身防毒服，跟着进来。没想到，正好看到一个军官在找她麻烦。
　　军官一看徐少辰衣服上的编号，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大佐！卑职不知道这是你的人。”
　　徐少辰却没再搭理这个军官，转身对承欢吼道：“笨蛋！还不跟我出来！”

　　实验室后面，徐少辰摘下头套对承欢道：“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其实承欢在里面时就听出了是徐少辰的声音，此时也摘下头套倔强道：“你先走，我还有事。”
　　徐少辰一看承欢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不说点狠话她是不会清醒的：“别以为你拿着黑影的弯刀就是黑影，你跟她还差得远呢！”
　　承欢果然一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徐少辰懒得在这个时候跟她解释那么多，只简要道：“那日在东郊小树林，我就看到了你手上的刀。你快走！”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徐少辰已经知道了，那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不……我要把这个工厂炸掉！”承欢执拗地说道，转身就准备出去。
　　徐少辰赶紧抓住她的胳膊，好言相劝道：“你听我说，我们的任务也是炸掉工厂，可现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你跟我先回去，我们明天带兵再过来。”
　　承欢一听，这话说的也有道理。现在他们势单力薄的，她又不会说日本话，走两步就被人家发现了，便点头同意徐少辰的说法。
　　可就当他们刚跨进小黑屋，准备上去的时候，承欢突然想到：“小伍！小伍还在二层！”当时他们一交换眼色，便兵分两路，承欢去了一层，小伍去了二层。“不行，我要带他一起走！”
　　徐少辰知道承欢的性格，她决心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更何况现在牵扯到的人还是她的弟弟。他可是见过承欢为救小伍拼命的样子。便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说着，便打开门出去了。
　　徐少辰偷偷上到二层，幸好没被人发现。刚走到监控室门口，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我用他试药你舍不得了？”川口伍仁说道。
　　“我跟他没有关系。”樊天的声音也出现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和中国人联起手来救他！”川口伍仁厉声道。
　　这句话徐少辰算是听明白了，这个“他”指的就是小伍。看来小伍已经被抓了。
　　“我说了，那天我只是负责押送犯人。是你自己的手下办事不利，不要推到我头上！”樊天也动气道。
　　“哼！那好！”川口伍仁狡黠地笑道：“试药！”
　　命令一出，不多时，门外的徐少辰便听到小伍痛不欲生的嘶嚎。
　　突然——徐少辰自己并没有推门，可门却被推开了。徐少辰转头看时，正发现承欢红的眼睛，伸手在推门。
　　“谁？！”屋里，川口伍仁立马警惕起来。
　　徐少辰拉起承欢的手就往后跑，身后，川口伍仁已经带人追了出来。
　　幸好这里山石嶙峋的容易藏身，徐少辰将承欢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嘱咐道：“不要动，在这里等我。”自己便起身引开了川口伍仁他们。
　　可承欢哪里会呆在那里不动？等人一过，便起身朝监控室跑去。只是还没跑到，就被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木村截住了。
　　“小美人，你去哪儿？”木村嬉笑着，便拿刀朝承欢腰上砍去。
　　承欢本不会功夫，但就是身体比较灵活，一折腰躲过了一劫。
　　“好！有意思！”木村说着，便又朝承欢脖子上砍来。
　　承欢一惊，慌忙举起匕首抵在木村的短刀前。可承欢的那点力气岂是木村的对手，很快地短刀就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了。
　　就在刀刃已经快贴在承欢脖子上的时候，突然——木村眯起来的眼睛突地放大，直挺挺地朝后面到了下去。顷刻，他身后的人便出现在了承欢吃惊的双眸里：“樊天？”自从上次他救了自己一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先走！”说着，樊天拉起承欢就准备离开。
　　“不！”承欢却一把甩开了樊天的手，“我要救小伍！”
　　樊天道：“小伍已经不行了！他喝了川口新研制的毒液，现在恐怕已经浑身溃烂而亡！”
　　“……不，不会的，我要带他走！”承欢失控地摇着头，眼神却慢慢暗了下来。
　　“嘘！”这时，樊天突然拉承欢一齐躲进身后的房间里。刚合上门，就有一群拿着长刀的日本兵浩浩荡荡地跑了过来。
　　“快！快去增援将军！他们已经抓到刺客了！”一个带头的边指挥大部队过去，边说道。

　　不多时，等人群都跑去之后，承欢问道：“刚才他们说的什么？”
　　“他们说刺客抓到了，让过去增援。”樊天翻译道。
　　承欢一惊：“糟了！是少辰！”便马上开门就准备往外冲。
　　却被樊天一把抓了回来：“你干什么？”
　　承欢怒目道：“我要去救他！你放开我！”
　　“你连自身都难保，你还想救谁！”樊天半忧半怒地说道。怎么这个女人总是爱为别人冲锋陷阵，致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呢？！
　　承欢却看着樊天，一字一顿道：“他是我丈夫，我要去救他，你要阻止我，就别怪我不客气！”承欢说着，手上弯刀一划，樊天抓住她手臂的手，便出现了一道血口。
　　樊天痛心地看着承欢，看着她那把弯刀，他就是这么不长记性！她是黑影，是让父亲最最头疼的间谍！是利用他的信任，偷取布防图的女人！现在，她又为了她的“丈夫”？！出手刺伤自己，难道……这样的女人你还不肯放手？还要再为她舍命吗？
　　樊天握着承欢的手，渐渐松了力气……承欢一得空就抽出手臂，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自从把承欢藏好后，徐少辰便引着他们兜圈子。可这里他毕竟不比川口伍仁熟悉，饶了半圈之后，就被川口的人从前后堵死了。不过幸好，这里都是易燃易爆的东西，他们自己也害怕陪葬，都明令禁止点火，手上只拿着军刀，这就对徐少辰有利多了。
　　徐少辰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和冲过来的日本兵很快撕打起来。这些人本不是徐少辰的对手，可他们毕竟人多，几番车轮战下来，徐少辰还是受了伤，动作也明显慢了很多。
　　“还是放下你的刀，乖乖投降，我还能留你个全尸！”人群中，川口伍仁叫嚣道。
　　“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过投降！”徐少辰说着，又提了一口气，和冲上来的日本兵厮杀起来。
　　不远处，承欢正躲在石头后面，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替徐少辰脱身。可眼前这情况，自己冲进去除了会成为他的负累外，其余一点作用都没有！为今之计，也只有用她自己引开一部分敌人，剩下的，徐少辰自能脱身！
　　打定好了主意，承欢从石头后直起身，正准备跳出来，却被一双大手用力按了下去。
　　来的人正是樊天。
　　没错，他就是这么的不长记性！他恨自己，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承欢这边刚一走，他拔腿跟着就出来了。
　　“你先去找小伍，这里交给我。”樊天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没办法，这辈子恐怕是逃不出她的手心了。说着，慢慢直起身，最后一句话是：“……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承欢看着樊天的眼神，跟那日兵营里，他在血泊中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一个样，都是一样的决绝，就好像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一样……
　　等承欢回过神来，想再去拉住樊天已经来不及了。樊天已经抢过一个小兵手里的刀，冲进了包围圈，和徐少辰背对背站在了一起。
　　“藤井昊！你这是干什么！”川口伍仁似错愕，似暗自得意地对樊天喊道。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现在可好，他竟自己把马脚露了出来。
　　“让他走！”樊天看着川口说道，但身体已成防护的姿势。
　　这么多年了，他还不了解川口伍仁？！今天他冲进来，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不是他不想，而是川口伍仁绝不会让这种好事发生。
　　“哼！你现在一个卖国贼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今天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叛国的下场！”说着，川口伍仁手势往下一摆，周围的士兵便蜂拥着冲了上去。
　　“一会趁机你先走，承欢在监控室等你。”长刀杀上来的间隙，樊天侧脸小声对徐少辰说道。
　　徐少辰还没来得及朝樊天递一个感谢的眼神，长刀便汹涌着砍了过来。樊天有意护着徐少辰，让他往走廊口的方向移去。
　　两人一路浴血厮杀，两刻钟后，终于将徐少辰推到了走廊口。
　　“承欢就交给你了！”只见樊天一声大喊，使劲把徐少辰往后一推，推出了他身后的小包围圈，还不等士兵反应过来，就用刀刺了过去。
　　徐少辰边朝监控室跑，边回头看着顷刻又被人群层层围住的樊天，他最后的样子定格在了口吐鲜血的惨烈画面上。徐少辰默默在心里说道：如果你不是日本人，这辈子我们或许会是很好的兄弟！

　　徐少辰拖着沉痛的身体赶到监控室的时候，果真看到了守在小伍身边的承欢。只是小伍现在除了脸之外，浑身几乎都已经溃烂了。
　　承欢听到动静一转身，看到是徐少辰便马上抱了上去：“少辰……”
　　徐少辰回抱着承欢，走到小伍身边，正准备背起小伍，却被小伍止住了。
　　“姐，你听我说……”小伍靠在椅子上，虚弱地说道，像是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
　　“我们先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承欢慌忙又拉起小伍的手，待会日本兵来了就走不及了。
　　“……不，一定要……现在说，咱们来的车上，有一份很重要的名单，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就麻烦了……很多人……很多人都会死的。”小伍看着承欢断断续续地说道，“姐，你和徐组长快……快去把它抢回来。”
　　“什么名单……我怎么不知道啊？”承欢眼泪流个不停，她不想丢下小伍，又不想让日本人拿到名单。
　　“……是老张给我的……我来的匆忙……忘放家了，你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我刚才……刚才已经看到有一伙小日本上去了，他们……他们一定是去偷名单了。”小伍说着，不再看哭得不像样子的承欢，而是一直看着徐少辰的眼睛。
　　“承欢，要不我们就先上去……等把名单拿到了，再下来接小伍。”徐少辰和小伍对视过后，扶着承欢的肩膀说道。
　　可承欢还死死地抓住小伍的手不肯放。多少次她昏迷不醒，都是小伍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要不是小伍，她可能早就病死了。
　　“……姐，你再不走……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要牺牲了！”小伍攒着气，使劲朝承欢喊道，“徐组长……你还不快带她走……再耽搁……川口伍仁来了……谁也走不了……”
　　徐少辰看着小伍的眼睛，慢慢拉起承欢。他不能让樊天和小伍白白牺牲……

　　承欢一上到树林，就飞快地往车跑，左翻右翻，只差把汽车翻过看看了，可什么都没找到。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山腰从中间炸开了，几乎同时，天崩地陷的大石块从林子里滚了下去！夏天山上的植物枝繁叶茂的，燃着熊熊大火，顷刻便将整座山头都烧了起来。
　　原来小伍来的时候，背着承欢，将身上绑满了炸药，他的父母就是被日本人害死的，既然找到了毒工厂，就算是鱼死网破，他也要将这里炸成平地！所以，在骗走了承欢之后，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等他们跑到了安全地带，他才引爆炸药。
　　这里又到处都是易燃物，别说炸药了，就是一点火星都能将这里尽数毁掉。可小伍要的是一网打尽，多杀一个日本人就多赚一个！有这么多人为他父母陪葬，他就是下到地下，也是开心的……
　　承欢错愕地坐在车里，看着远处这片翻滚着的火海，终于明白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名单对不对？！是小伍骗我……是他想牺牲自己炸掉工厂……”
　　徐少辰心疼地抱着承欢，他就怕她知道真相后会是这个样子。承欢这个人太重情重义，可他又何尝不是喜欢她这一点。
　　“……小伍……少辰，我们去救他好不好？”趴在徐少辰的肩膀上，承欢无力地说道。
　　徐少辰叹了口气，道：“你看那里都烧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会有活人。”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承欢泣不成声。
　　“……好好活下去，替死去的朋友好好活着。”徐少辰道。

　　三天之后，日本攻占华北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
　　承欢知道，他的丈夫绝不会苟且偷安地躲在后方，可顾念着她，徐少辰一直左右为难不能开口，只能看着自己的同事一个个地参了军，上了前线。
　　承欢摸摸自己的小腹，昨天她恶心难抑，就去看了大夫，谁知，却被告知自己怀孕了。可承欢并不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徐少辰，因为如此，他虽然就走不了了，但却会郁郁终生。

　　火车站里，徐少辰再一次叮嘱承欢：“日本人估计马上就要打来了，你不要再呆在这里了，你到白首居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好，地老天荒，我等你。”承欢说着，踮起脚在徐少辰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接着说道：“护身符一定要带着，它就是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为你祈福。”
　　徐少辰从衣服里拿出来护身符，让承欢看到安心：“嗯，你也要小心，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上来，那里位置偏僻，又没有人知道，是最安全的。”
　　“再腻歪，火车都要走了！”身旁，阮浩然拍着徐少辰的肩膀说道。
　　“好了，我们走了，你快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徐少辰跟阮浩然一起跳到正在缓缓开动的火车上，朝站台上的承欢喊道。
　　承欢强忍住泪水，很好，这次她都没有哭：“嗯，你自己小心，我等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