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卸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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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第二年的赏梅之旅也没能成行。外面刮起了白毛风，雪厚得很，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院子，甚至有时候连出门都成了难事——大雪会把门封上，若是从外面冻住，我很难推开房门。这种时候，柳公子会一个人扫尽院子里的雪，而后凿开门缝里的冰，放我出来。我知道他膝上风湿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发作，其实很不愿看他做这些，却也无奈。
后来有一天，在这样的风雪里，有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头栽倒在院子里。我被吓了一跳，柳公子上前扶起来人，那人声音哑着，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公子”，拨开蓬草似的头发，竟是个面生的少年人。
柳公子打量他片刻，失声叫道：“柳敬！”眼见二人是旧识，我忙上前帮着把这位“柳敬”扶到屋子里去，点上炭盆端过来。柳公子诊过脉，让我去煮些粥来。他既这样说，来人性命大抵无碍，我便也点头，往厨房去。没过多久，忽然听见一声闷响，我觉得不安，回去屋中查看，却见柳公子倒在地上，唇边有大滩的血迹，那柳敬跪在他身边，脸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有那么一瞬的工夫，我觉得这世上一片空白，颤抖着走过去，对柳敬道：“你照顾好他，我很快就回来。”声音虚浮得自己都暗暗吃惊。他使劲点头，我浑浑噩噩地就奔出门去。
外面的雪积了有齐腰深，风还在吹，漫天的飞雪让视线变得模糊。我事后甚至完全不能记起，自己是怎样到了差不多十里之外的村子，跌跌撞撞找到了秦大夫的家，哭着求他随我去救柳公子。等回去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了。
秦大夫诊脉的时候，我觉得时光也无限漫长。出门时我根本不敢去试柳公子的呼吸和脉搏，生怕若他气息微弱，我便失了念想。而此刻又仿佛是等待命运的审判，我生怕秦大夫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把心中刚刚浮现的一丝希望也碾成飞灰。去门外捧了一抔雪，搁在碗里，挨着炭盆化开，而后到书案边磨墨，半晌才听见秦大夫叹道：“要只是急火攻心，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可是他才这么个年纪，怎么就有肺肾双虚的病症了。”
医道上的事我不懂，可这语气里的意思我听得分明，扶住了书案才稳住身子，问道：“可还有法子吗？”
秦大夫打开随身的药箱，抓了副药给我，道：“青姑娘，你别着急，先去把这些药煎上。”见我心神不宁的模样，又安慰道，“放心，他这会儿还不会出事。”
我这才去煎药。厨房的柴火灭了，上午熬的粥已经冻成冰块。我生了火，略融了一会儿，把冷粥倒进大汤碗里，用雪擦了锅，煎好药回去，一勺勺吹得不烫了喂柳公子喝下。他身上有些发热，脸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昨天还好好的，这会儿就真变成重病之人，我虽强打精神，也已在崩溃的边缘。秦大夫在看柳敬的冻伤，我回去把粥煮好了端过来，歉然道：“秦大夫，这样的天气让您过来，我心里实在是……请先喝点粥吧，我去煮姜汤。”而后看了看柳敬，道：“你也过来，多少先吃点东西。”秦大夫欲言又止，我去煮好姜汤，心知再没有拖延的理由，张了好几次口，才对秦大夫问起他的病。
秦大夫搁下了碗，道：“青姑娘，你静下心听老夫说。他的病是从忧思过甚里来，之前可能没发作过，但时日已经不短了。这一回吐了太多血，老夫就是一个镇子里的大夫，学艺不精，也实在说不好究竟是怎么个程度……你……你别哭，有的事儿就是命，没办法。你说，要是京城里那些个皇子王孙的病了，人家什么样的好药都找得到，咱比得了吗——”
“等等，最好的药……您告诉我，最好该用什么？”我的声音几乎有些凄厉。
“唉，且不说野山参了，就是——”
我未及听完就奔回房去，拿起枕边那个紫檀雕花的盒子，回来打开递给秦大夫，双膝一屈，直挺挺跪下道：“我求您治好他。这步摇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就是龙胆凤髓也买得来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再离开了，求您帮帮我，只要他醒过来，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秦大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允。
皇后的红宝赤金步摇，是天下最尊贵的一件首饰。九尾飞凤，凤眼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有瑰丽的色泽，凤嘴衔着的链子下，坠了三颗赤红的玛瑙珠子。我十五岁及笄那天，颢哥哥私下送了我一件礼物。语莺阁外的芍药丛里，他说：“梓童，梓童，这是我偷偷让宫里最好的师傅做的，和我母后那支步摇形制一样。你收着它，等我娶你，等我给你那支金簪。”他总是叫我梓童，这是皇上对皇后的称呼，我对他说过不能随便喊的，私下里却也觉动听得很。银丝飞凤，凤眼是翡翠，配的是当年新贡的东珠，精工雅致，在我眼里胜过了那支金簪。
离宫的时候，这是我唯一攥在手心的东西。
可今天，我不要它了。
我不要它，我要柳公子——
我要云苍活着！
送走秦大夫之后，我几乎瘫倒在椅子上。柳敬已经缓过些精神，嗓子也能说话了。我抬眼看着他，明明有话，对着他那个颓丧样子却说不出口，只得垂了眼眸，缓缓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把他害成这样。”本是想逼问的，却在开口之前就没了气力。
柳敬虽不知我是谁，也必能猜出我和他的主子关系匪浅，稍一犹豫便跪在我面前，还未说话就又哭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道：“几个月之前，福王谋逆，朝廷派来的那个将军……让手下人用大炮炸……炸飞了半个扬州城……老爷先前病了，派我出来找少爷，我才逃过一劫。在外面听了这个信儿赶快想方设法地回去，结果……”柳敬抽噎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满城都是血，都是尸首，园子毁了，主子们一个都没能找着，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江南柳家，就这么散了！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卸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