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9、车

　　手机震动起来。
　　短信，来自蓝缃——
　　“施菀，隐容的车被扣了。你和派出所的人熟，就麻烦你啦！”
　　“我兄，若有事，可先走。”苏隐眉挑眉一笑。
　　施菀不耐烦地苦笑，“又是一些破事。”
　　而且，和苏隐容有关！
　　她……不想见他。
　　苏隐眉低声叹了口气，眼中的光开始凝聚，她认真地告诉施菀，“这一世，已无江湖。你不是寒夜，我也不是苏影。”
　　话音刚落，便听得施菀接道：“但我们还是兄弟。”
　　苏隐眉点头，微笑，“安啦。”
　　我们……还会再见的。
　　因为，我们是兄弟。

　　施菀在派出所门口看见了苏隐容。
　　尽管她感到有些不自然，但她还是下车，走了过去。
　　苏隐容也看见了她。
　　“你的车怎么了？”施菀直接了当。
　　“靠！我没带驾驶证！可现在哪个人上街会平白无故地带着驾驶证？”苏隐容的语气中充满不屑，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游离在一切规矩之外，却终得向这些臣服。
　　施菀点了点头，走进派出所。
　　只扔给他一句，“我知道了。”
　　苏隐容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
　　如同那夜，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远。
　　只不过，只不过是颠倒了角色而已。
　　苏隐容发现，她不同于那夜的她了。
　　没有眼泪，不会哭泣。此刻的施菀，精明、干练，如同所有混这个圈子的女人。

　　苏隐容出神的时候，施菀已见到了袁栈。
　　“袁叔叔。”施菀施以一笑，笑容清淡，礼貌并带了分疏离。
　　袁栈的手中夹着烟，微微眯起了眼睛，“小菀啊……呵呵，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你爸近来怎样了？”
　　施菀保持着她的笑容，“嗯，他很好啊……前些日子还惦念着袁叔叔呢。我爸说了，袁叔叔的书法可是一绝，他还想找个时间和袁叔叔你一齐写字呢……”
　　施菀微笑着讲了许多。
　　她很想开门见山地直接蹦出一句“袁叔叔把那车还了吧”，但她心里明白，那太突兀。
　　人总是要讲许多废话的。
　　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习惯，并且被同化。
　　袁栈呵呵笑着，“可惜最近是没空了。上面说了，一天扣三十辆，这任务不大好完成呢。”
　　在说到“三十”这个数字时，他伸出三根手指头在半空摇晃，手指枯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已将一些该透露的信息透露出来。
　　形式委婉。渠道间接。
　　施菀微微皱了一下眉，“袁叔叔，我那朋友的车有牌啊……”
　　袁栈叹了口气，“小菀，不瞒你说，上面是让抓无牌的。可那下面的人也机灵着，抓无牌的得在街上折腾好些时候……所以，先扣没带证的。”
　　施菀笑笑说：“这我清楚。那……”
　　她延长了尾音。
　　她相信袁栈会接口。
　　袁栈接口道：“上面说连续三天都要抓……这样吧，你让你那朋友三天后来领。”
　　施菀当然明白，不是空手能领的。
　　她含笑道：“那便多谢袁叔叔了。我这就去告诉他，袁叔叔再见。”
　　袁栈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小菀，你有没有听说南溪那边的事？”
　　南溪？施菀心中暗笑。
　　“嗯？没有啊。”施菀笑着回答。
　　“哦……”袁栈应了一声，低头沉思着一些什么。
　　施菀转身，看来，南溪村的事，闹得不小啊……
　　她苦笑。果然，这已不再是那一世的江湖。

　　苏隐容站在那里，保持着她进去时的姿势，宛如雕像。
　　“三天后，来取车。”施菀说得简短。
　　不愿……和他多说。
　　苏隐容忽然兴致极高地看着她，眸光明亮。
　　“你像变了一个人。”
　　他这样说。
　　施菀一震。
　　那样一句话……就如同一根极尖极利的针，硬生生地扎入她的骨子里去！
　　硬生生地、扎入，扎入！
　　半晌，她才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喃喃，“我白天比较现实一些……”
　　他在夜里见过她真实的灵魂，又在白日里见过她伪装的面具……然后，又如此突兀地撇下一句“你像变了一个人”……
　　你像变了一个人。
　　你像变了一个人！
　　施菀昂起头，恢复了她的武装。
　　她冷笑出声，“那又关你什么事？”
　　是。与你无关。
　　我的事，不要你管！
　　他沉默着上车——她的车。
　　施菀用纸巾用力地擦着手，似乎是想拼命拭去一些什么。
　　每次和人周旋之后，她总会做这样一个动作。不要、不要让那些破事，脏了她的手！
　　她……可是有很深的洁癖的啊。
　　苏隐容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半缕的笑，“那道烫痕还在。”
　　施菀冷然斜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声。
　　“我明白了。”苏隐容挑着眉，继续笑。
　　“白日里愈加八面玲珑，只会……”他顿了下来，因为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施菀面无表情，“我在开车，请别打扰我。”
　　苏隐容识趣地闭上了嘴。
　　是。他明白了。
　　某些时候的老练，只会让她在某些时候，变得更加尖锐、高傲，而且……不合群。
　　她一直是……是矜持并骄傲的。
　　一如他烫伤了她的那夜。
　　想到这里的时候，嘴边的伤口有些发疼，对苏隐容提示着它的存在。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他烫伤了她，还……烫伤了自己。

　　施菀提醒他，“到了。你该下车了。”
　　苏隐容回过神来，“谢了哈。”
　　他笑，笑得轻佻。牵起嘴角，牵动了那道烫痕。于是……有些疼。
　　施菀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苏隐容下车。
　　“砰！”他很用力地推上了车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但在看着那辆帕萨特驶出很远的时候，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被烫到的地方，很疼。
　　远处，那辆行驶在阳光下的帕萨特，深蓝色的车身上散发出冰冷的光。